宋末商贾

卷十 第十五章


    .完颜哈达的注意力没在牙吾塔的身上,也没对介绍的白云军将军宋焕章有多大的兴趣。
    另一个看来年纪稍大些地,则是对拉住其腰间丝绦的兄弟显得很不耐烦又无奈。其人小小年纪一脸饱经世故的苍霜。眼睛中射出淡淡的冷厉神色,还有面对一切都看成死物的漠然。完颜合达能够感觉到,在他还未长成并不高大的身体里,隐隐透出些许阴森,行走间身上泛出经过压抑了后还似有似无的杀意戾气。
    这三个孩子身上的一切,让纵横战场多年,见惯了杀戮的完颜合达也生出些许寒意:“这三个使人生出三种完全不同感受的小娃儿,他们会是白云军中的什么人,领兵的宋将军对他们的神态亲切中还带了点勉强的讨好,倒似是面对比他的位高的同僚般。就像自己和移刺蒲阿在一起时的样子。”
    上林码头能同时靠泊二十余艘大小船只,刚好容纳得下这支船队的二十艘船。还略微显得有些宽松。
    这时,一队队穿了灰白窄袖战袍,上身外罩蓝背子,腰扎宽皮束带,脚下白色薄底黑面轻巧半统战靴,袍袂内的小腿连裤管以布带缠扎。头戴油布遮阳露顶宽缘笠地战士,井然有序地从船上鱼贯而下。足有四千多人的这么一支军队,每人悬木鞘腰刀、手铳、皮匣、连鞘短匕,背着叠扎得方方正正的被毯睡具,背包上绑着或长或短的怪样油布囊,肩膀上交叉斜挂着硬皮水壶、紧扣在水壶上的木碗,还有拳大的食物长布袋,在二千多迎宾队伍的“啊”、“哦”赞叹惊呼声、“嚓嚓”的整齐跑步声中,迅速地在码头广场的空旷处排成三十三个方阵。
    这支军队在整个下船、集合、列阵的过程中,除了偶尔响起几声军官地喝令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外。基本上不曾发出过任何声音。细心些的人,还有那些军中的武将及掌军的元帅们发现,就连一般军伍列队时能经常听到地兵器、甲胄撞击声,他们也似乎也没什么听到。
    最让金国这些高官们感到惊奇的还不在这些,而是他们见到这支军队中。有大约三分之一系小个子兵。眼力好的人仔细一看之下,才发现这一千多由小个子组成的军队,士兵与官长竟然全部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
    先于这批军队下船的一百多小个子小孩士兵,每人端着两尺多长、镶嵌于木柄托子上像是空心地头粗尾细铁棒,在十来个手提短铁棍地小兵头指挥下,于相隔宋焕章他们五六丈处。”
    宋焕章道:“蒙古鞑子的大汗窝阔台于今年正月就亲率大军围攻凤翔府,诸位大人明鉴,我家大帅曾吩咐末将,贵国朝庭现时南京以外的蕃篱重镇,往西的方向有庆阳、凤翔、京兆(西安)、潼关及本处河南府;北面乃剩河中、卫州两大要地;往东则是徐州、归德、睢州;大帅说,与赵宋朝交界的南边。一时倒也无碍,可以暂时不必多管。”
    完颜合达有些失意的话语中带着微微的气馁。连连叹了几口气说:“唉,只可惜朝庭北面仅余地两大屏障——河中府与卫州,现在只剩下河中一地了!原先恒山公武仙镇守的卫州,则在旧年十月被蒙人地史天泽部汉军所夺,直接威胁到我朝汴京的安危了。唉,都是我等统兵将帅无能。致有今日大金国岌岌可危之局!”
    宋焕章微微一笑,正欲答话时却被牙吾塔抢先了一步,只听他“哈”的一声欢快地叫道:“两行省怕是还不知道罢,卫州和新乡县已经被‘白云军’于本月初四日,仅是随随便便的发了两通轰天雷和小炮子窠就收复取回,早些天已经交还给朝庭派军驻守了。非但如此,便是滑州、浚州和卫县三城,也在同一天被白云军轻取,一并交还朝庭治理。蒙古人派驻于卫州的史天泽那汉儿……哎哟,对不住了。宋将军息怒,本帅这话只是专说史天泽那厮的……他,就是蒙古人地走狗史天泽,和其所部的数万大军,吓得屁滚尿流一声不吭地开启卫州北门溜了。被这位宋将军率领数千白云军赶得没命地逃往相州的汤阴县去。听说,史天泽那厮一路上连头都不敢回过来看一眼。宋将军,你说是不是,嗬!”
    见到上岸这支白云军如此整肃的军容,队伍中弥漫的浓郁恨意和透出的无边杀气,让牙吾塔这样的凶人也有种避之则吉的感觉。其他的金国官员吏役们。在护卫队的方阵初成时。就不想再用眼光去直面了,他们受不了这支队伍中大多数人朝自己看来时。眼睛里射出有如面对生死仇敌般地目光,也想不通为何这支有“白云军”这么好听名称的队伍,怎么面对自己的同路人时,也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样。
    这次应林强云的要求,调出来受雇于金国的五个军护卫队共七千余人,其中占了六成以上是由去年初郑衍德押送丁口时,带至胶西地河北、山东悍卒。这倒是让张国明、沈念宗和陈君华头痛了不少时间。好在根据地初创,正是需要这种能够上战场与敌人博杀地亡命战士,只须对其加以严格的训练,用军法纪律进行制约不使扰民,另外多留意控制以防被有心人利用就可以了。经过一年多地整训下来,配上了钢弩、火铳和新近才加上的小炮。这些悍不畏死的军队倒也成为根据地除了林强云亲卫军、原护卫队之外,另一支战斗力极强的武装力量。
    面对这样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杀意弥漫队伍的统帅,饶是牙吾塔凶悍暴烈嗜杀之人见了,心里也不愿得罪宋焕章。刚才“汉儿”两字说走了嘴,为了减轻对方的敌意,最后那句带着点讨好语气地话,正是对宋焕章表达歉意所讲的。
    宋焕章松下脸对牙吾塔微微一笑,借此机会向几位金国的方面大员提出要求:“大人客气了。此乃我们白云军按合约应当做的,不敢当得大人如此夸奖。各位大人,存放轰天雷和小炮子窠的仓库必得位于高处,要寻个干爽不易潮湿的所在才好。在安置好留于本府的一哨战士后,末将便需率军立即西进。望大人们派军予以配合。另外,还请尽快派人到洛水入河口处,安排我们的战船及漕船上行,使得我军解了凤翔之围后能有充足的兵器粮草补充。”
    当移刺蒲阿与完颜合达听说白云军的一哨兵卒仅是只有不到一百三十人时,两人地脸都沉了下来,对于现有人口二十多万的偌大一个河南府城来说。一百余人加入到这里城防军中。又能济得甚事?
    虽然这些身穿白战袍蓝背子的兵卒看上去气昂雄壮,像是能与陈和尚的忠孝军相匹的精锐。但是,再能打的步军,只有一百多步卒,也会在千军万马中被人海所湮没。若是将他们投入战斗中,恐怕连个漪涟也看不到就完蛋大吉了。
    两位久经战阵的统兵元帅心下虽然不悦,却也并非毫无见识的人,他们对这一哨百多人随身带着,装在布囊、皮套里,只能隐约看到外形的钢弩、长短火铳、小炮,和箭壶中露出三四十支扎得紧紧的光身杆箭矢很感兴趣。看了好一会不得要领之后,他们与撒合辇相约走近刚下船还在整队的护卫队侧边,歪起头不住猜估这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事都是些什么样的兵器。本帅也仅是听说轰天雷像石弹一般,可以用砲架远发,落地会炸,数丈方圆内的人畜无一幸免,且其飞溅出的‘火点’能穿透重甲。那个名为小炮子窠的新鲜物事,则是这次驸马都尉峙山郡王说合,才从山东购得的新兵器。本帅其实并不清楚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东西。这样吧,众位在此稍待片刻,本帅这就去与宋将军情商,让他将轰天雷和小炮子窠都试用给大人们见识一下。”
    正解散码头上地护卫队,让战士们埋锅造饭并抓紧时间到树阴下休息的宋焕章。听了牙吾塔的要求后,倒也没有让他为难,一口就答应了这个看似无礼却是正当无比的要求。宋焕章同时也向牙吾塔提出,小炮子窠的威力不及轰天雷十分之一,但胜在发出很快、数量较多,而且只要金国有银钱度支的话还会源源不绝地运来。试给众位大人们看看。熟悉一下这种兵器的作用并无不可,用掉一二百枚倒也无妨。而轰天雷威力巨大。仍是专用于守城、且需要用砲架才能发射的兵器,带来的数量也有限,不可随便浪费,故不宜用来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大有面子的牙吾塔对此议当然也是没口子的赞同,两人一并过来要当地的官员们提供试射的地点和派出警戒的军队后,宋焕章立即回到护卫队中准备。
    宋焕章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还有点欢喜,他认为炸掉的轰天雷和小炮子窠都是金人花了钱购买的,用去多少自己根本就不必心痛,反而能使金国多向根据地购买兵器。更可喜的是,他打算让这些分插到护卫队里的,才接触到小炮不久的新兵多发射一些实弹,能够多得到一些操炮的心得和经验,也就给他们多了一份杀敌生存地保证。
    但是才回去一说,这个如意算盘就被别人给破坏了,那位被同伴紧紧跟住的孩子第一次露出笑脸,赔着小心说:“焕章叔,你们此去京兆和凤翔与蒙古鞑子打仗,有数不清发射小炮杀敌的战斗,不如将这个机会让给我那些没有射过多少子窠的小孩儿兵练练手眼吧。焕章叔啊,我们此去邓州救人,须得翻越伏牛山、熊耳山,小孩儿兵又不比你们大人和大孩儿兵,人小力弱不说,山道难行又无法多带小炮子窠,若还不趁此时机多发几炮,以后真有战斗起来,子窠太少便只有以准头来补了。你这是什么话,既然白云军来到本帅管辖的地方,又是前来听令参战的军伍,哪有不让主帅观看详察其所用兵器之理。走,我们到他们的军阵中细看。”
    不再理会一直叫唤的牙吾塔。移刺蒲阿率先朝山包走去,完颜合达朝牙吾塔苦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便跟着走了。
    牙吾塔叫了几声没人理会,只好叹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来,稍时你们失了面子。还得老夫去做和事佬说好话……唉!”
    上到半山坡。相距小炮阵地二十丈左右,值守的小孩儿兵便有一人迎上来阻拦:“众位大人敬请止步。我家统领刚刚重申过,大帅曾有明令,凡距本战阵的十五丈内,非本军之人一律不得靠近。”
    统领?!
    白云军率队来到河南府的最高统兵将军,就是宋焕章这位裨将了,他距统领的武职还差了三级,这孩子嘴里所说的统领肯定不是这位宋将军。
    大帅?!
    移刺蒲阿与完颜合达两人本身就是统率金国西南所有军队的最高正副统帅,他们哪会将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嘴里,还不知是何人,也不清楚身在何地的什么大帅放在眼里。况且,这个孩子硬邦邦的话语声让移刺蒲阿感到极不舒服,他一贯身在高位颐指气使指手划脚惯了的,平日里只有别人听他的命令,自是对这样的话心中有火。他见这个孩子似乎是个伍长、十夫长之类的小小士卒兵头。而这个看来地位比谋克孛堇还不如的小兵头,竟然敢在这么多下属同僚地眼前掉自己参知政事的面子,叫他如何下台。虽说白云军并非自己的直接下属,这些孩子兵也让他非常好奇,但移刺蒲阿还是摆出上司的官架子,板起脸来喝道:“笃,大胆,本帅仍西南所有大军的总帅,尔敢阻拦上官前来查察你部的兵阵?!好狗不挡道,滚开。你这小厮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在本帅面前说三道四的阻拦于我。”
    自己等人保护的上官发怒开口,面前又是个随手一掌都能将他打得半死的毛孩子,移刺蒲阿的十余个护卫刀剑出鞘,狐假虎威地抢在主官面前就欲冲上去动手。”
    十余个稚嫩的嗓子同时发出的尖叫,让正想起步前冲的十多个护卫迟疑了。
    护卫们朝上看。九具手弩,共有二十七支寒光闪闪的小箭矢对着自己,另外还有十多个同样的装束的孩子提着同样的小手弩向这一面山坡奔跑赶来。别说仅有十余个人朝上冲,就算是连完颜合达的十多个护卫加在一起,也仅是形成差不多一对一的平手局面。而他们身形体力上占有的优势,却被这些孩子们手上的弓弩给抵消得一干二净。
    甚至还像是反落在了下风。以单刀对上一发三矢的弩箭。没人敢保证在数丈的近距离内可以不被击中,二十几个人冲上去。只怕在眨眼间就全部会死得一干二净。即使有个别人毫发无损地侥幸近前了,上去的人绝不可能逃过二十多个孩子第二轮手弩箭雨的围杀。
    完颜合达摇手止住自己蠢蠢欲运的护卫,适时喝了一声“且慢”,走上一步到移刺蒲阿身侧,小声劝道:“大人千万不可造次引发冲突。这些孩子是白云军的一部,而白云军又是朝庭花了银钱雇请来助战的,他们可不比我们麾下的军兵般可以随意指使呼喝。若是想去他们设下的战阵观看,等那位宋将军来时再与其商量才是正道。”
    这时候,数十个想跟来看看,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轰天雷是怎么个样子,其发出时的情况又是如何的官吏,已经缓缓退下到十丈以外了。这些人谁也不愿意做冤大头,为了满足一点好奇心,为了移刺蒲阿个人的一时之气,陪他把自己的老命送在此地。
    正在与小统领商量他们这次发射的小炮是否进行齐射,以便给这些金国的方面大员们造成震撼其心效果的宋焕章,也发现这里争闹出了问题。匆匆走来向举弩扣刀待发的小战士们问清了事情的起因后,先就到那位什长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夸赞了几句。大踏步迎上到进退不得的移刺蒲阿、完颜合达及撒合辇三人面前,隔着十多名护卫对他们拱手,赔上一副笑脸,嘴里说的话却是不怎么客气:“三位大人还请见谅,这里已经设置了要紧的阵式,不相关的人去了实是大有不便。单个爆炸时也不见得有什么很好的效果,好就好在此次一发就是三十枚。间隔只有四五息,连续三轮的九十枚子窠,齐齐打在一处只有数十方丈的山包上,同时爆炸开来的声势和破坏力,在未曾见过火药兵器的人看来,其威力端的是非同小可。
    牙吾塔、移刺蒲阿和完颜合达俱是知兵的人,看到仅十数息地时间内,就受到三次连番爆炸打击的那个山头上,片刻间烟尘腾起,枝叶、砂土与石块乱飞。过了片刻又是一次爆炸,进而引发了受击小山上十数个火头。正当他们为这样的情状吃惊时,又有一次爆炸出乎他们意料地出现了,整个受到攻击的小山包刹那间成了一片火海。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化,让所有地人俱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及轰天雷十分之一威力的小炮子窠就能有如此骇人的效果,一旦对敌时用上了轰天雷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三人此时心中再无疑惑,也明了白云军之所以不肯让其本军以外的人窥探其战阵,仅仅就出于怕原故,这样做也就足够了,实是无可厚非的事。再看过对另一个山头同样地打击之后,所有的金国将帅和官吏们默然了,各自想着心思回转城内。
    移刺蒲阿嘴上不愿说些什么,以免长了别人的志气堕了自己的威风,暗自则在心中思量道:“妈妈呀,若是此刻我们与白云军相敌,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将本方的军马聚于那个山头前后左右,仅此一下便不知要死伤多少人马,对方如果兵力与我们相同,再趁机发起冲锋,能够不被杀得全军覆没就算运气十分之好的了。”
    完颜合达心中不住地盘算:“白云军西进为两个军的兵卒,听说其军制包括其领兵部将的亲卫在内,每军共有十一哨人马一千四百余人。若是其军每部都与山上这哨人一样,全部配有恁般厉害的兵器,这两军的人马当能抵得上五万军兵来使用。”
    当天,牙吾塔作为随军来宣旨的钦差,便与过几天要返回阌乡行省去的移刺蒲阿、完颜合达两位大帅,请准他们下令派一支军伍会同白云军一起西进,以便及早赴援被围困了三个月的凤翔府,尽力保住汴京西面的重要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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