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逢龙眼波闪动,并不做声,太后顿了顿,接着说道:“一年后,这妇人就由其长兄韩士文做主,许配给应州刺史唐君明为妾,宣政二年,韩长文放随州刺史,因滥用刑律,杖死下属,被大理寺拘禁,唐君明亦受到牵连,两人双双下狱,韩士文身体病弱,在牢里关了几天,即病发而死,于是其人一干罪状,悉数给了唐君明承担,大理寺决断过后,依律历判唐君明绞立绝,唐君明倒也沉得住气,竟私下买通狱吏,送信给韩氏,要她出手相救。”
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韩氏因此来找太后?”
太后说道:“是,这妇人甚有胆识,她一心要救唐君明,竟斗胆找到薛国公,让他带了封密信给哀家。”
杨忠说道:“那信里写什么?”
太后说道:“她在信内说,她有一本写自远古的绝世奇书,举世无双,为救唐君明,她愿意将这奇书献给哀家。”
关逢龙说道:“她所说绝世奇书,即是这本《会稽岳命》?太后说道:“不错。关逢龙说道:“太后同意与她交易?太后说道:“是。”关逢龙沉吟了阵,笑着说道:“若是在下记得不错,本朝律令好似有规定,后妃内人,是不得干涉朝政的吧,不知太后是如何留住唐君明性命的?”太后有些尴尬,沉吟了阵,说道:“哀家找了个面容酷似唐君明的人,顶替他受刑。”杨忠笑着说道:“原来太后用的是偷梁换柱之计。” 太后愠怒,心下甚恨杨忠说话锐利,面上却不形于色。关逢龙问道:“后来呢?”太后说道:“哀家放出唐君明后,韩氏遂将那奇书献给哀家,但随后哀家即发现,这奇书是用一种业已失传的奇异文字写成,哀家完全不识得,除此以外,书中页数也不连贯,好似已有人将一部书页撕下取走,哀家因此甚怒,当即着人去拿韩氏来问话,却发现韩氏已不知所踪。”关逢龙听得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这韩氏除了哥哥以外,可有姐妹?”太后说道:“哀家事后传长孙览来问过话,获知韩氏尚有一个胞妹,名字叫做韩长鸾,乃是北齐神武皇的妃子,哀家是以猜测,韩氏与唐君明多半是投奔北齐去了。”杨忠闻言,不禁微微皱眉,说道:“原来是韩长鸾的胞姐。”太后眼波闪动,笑着说道:“听王爷的意思,莫非是认得韩长鸾其人?”杨忠怔了怔,沉吟片刻,笑着说道:“微臣不认得,只是对其人略有耳闻,听闻此人虽然是宫闱内人,但雅擅匈奴兵法,时常领兵出战,堪称巾帼女豪。”太后默不作声,叹了口气,说道:“哀家只要有韩氏姐妹一半胆识气度,都不至于会给阿史那氏一生羞辱。”杨忠沉吟了阵,笑着说道:“太后静练雍容,却也是韩氏姐妹不能比拟的。”太后略微展颜,但眉宇之间,一股抑郁之气,终是不去。 这当口关逢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想这本书既来自韩长鸾的胞姐,多半即与屠卢六年前所说那本韩长鸾手中的《会稽岳命》有莫大干系,说不得即是同一本书,思及屠卢彼时说过的那番话,关逢龙心下微颤,莫名地感到恐惧,但面上却不露声色。 太后又说道:“关先生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关逢龙沉吟片刻,笑着说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请问太后,不知太后是如何知道,在下现时正在找这本书的?”太后苦笑道:“哀家并不知道关先生在找这本书,哀家只是笃定,这本书与关先生有关,是以大胆拿来与关先生交易,如此而已。”关逢龙笑着说道:“太后如何笃定这本书与在下有关的?”太后说道:“关先生你仔细看,这书的中间部分,画有一张你的小像。” 关逢龙急忙打开书,翻至内文中央,果然见着一张小像,形容样貌,依稀正是当年自己模样,眉心之间,还隐约可见那颗朱砂痣,页面左下角处题着落款,书着靖王二字。关逢龙看得轻轻发抖,心下大痛,说不出话来。杨忠凑近身来,细看一眼,笑着说道:“太后你可错了,小像里这男子,眉间有粒朱砂字,关先生可没有。”太后笑着说道:“说不定只是落笔之差,也为可知。”杨忠听得微笑,却见着关逢龙面色如雪,仿佛承受极大痛苦,不由心惊,急忙问道:“关先生,你不舒服么?” 关逢龙心神一震,定了定神,勉强笑着说道:“无事,我很好。”杨忠又细看那小像,问关逢龙道:“这小像旁边题的落款,是什么内容,关先生可认得?”关逢龙只是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是一个女子的王号。”杨忠问道:“女子的王号?”关逢龙淡淡说道:“是。”杨忠沉吟了阵,待要开口再问,却见关逢龙面容沉静似水,目光悠远清冷,浑身上下,散发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淡气息,不由住口。 两百五十四年时光,如流水一般过去,这漫长岁月里,关逢龙不时都会想起那天的情景。那天,靖王到睹紫宫来找他,问他说,寂寞而执着的喜爱一个人,是甘是苦,是幸是不幸。他笑着说,是愚昧。他犹记得彼时靖王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眼底几欲滚落的泪水,可是她却笑,说,诚如你所言。 仁粹宫内,寂寂无声,关逢龙沉默伫立,泪盈于睫。 次日的辰时左右,宫中果然传出消息,说天元皇太后阿史那氏突然薨崩,一时之间,朝野震惊,关逢龙与杨忠在驿馆听闻之后,不禁相视一笑,却都默不作声,倒是独孤信惊讶不已,急急差人去内宫打听,私下却又喜不自胜说道:“皇太后真是会挑时候,临出行时候薨崩,如此一来,北归之事,自然是会不了了之的了。”杨忠笑着说道:“说的是,相信再过不了几天,将军同本王即可离京,届时请将军务必要随本王回太原,一叙旧日情谊才好。”独孤信听得这话,笑容登时有些勉强。杨忠看在眼里,心里了然,口中却笑着说道:“怎么,将军不肯?”独孤信苦笑,踌躇了阵,说道:“没有,卑职愿往。”杨忠听得微笑。 关逢龙默不作声,坐在一旁,凝神细看那本自李太后处取来的《会稽岳命》,不发一言,杨忠看在眼里,沉吟了阵,状甚不经意的笑着问关逢龙:“关先生可否告知,你手上这本书,是用什么文字写成的?”关逢龙目光不离书页,分心答道:“天行书。”杨忠笑着问道:“什么天行书?”关逢龙眼中波光微动,沉吟了阵,合上书页,淡淡说道:“天行书乃是天行者所用的一种文字,专事用来记录人世间同尘万类生灭轮回、六道缘起的过往,以及后世,用天行书写成的文录,即是世人所说的天书。”杨忠和独孤信听得都是一震,齐齐说道:“天书?!”关逢龙淡淡说道:“是。” 独孤信面上惊疑不定,沉吟了阵,笑着试探道:“关先生的意思,你手上这本,乃是天书?”关逢龙笑着说道:“是。”独孤急忙说道:“这上边写着什么内容?”关逢龙尚未开口,杨忠却意味深长的笑,说道:“大将军,天机是不可随便泄漏的,关先生若是告诉你这天书的内容,将来必定会遭天谴。”独孤信有些尴尬,呐呐说道:“王爷说的是,卑职逾矩了。” 这天夜里三人仍然是宿在驿馆,月过中天、四野静寂时候,关逢龙突然醒来,只觉脑中清明澄澈,睡衣全无,于是索性披衣坐起,点燃烛火,将《会稽岳命》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看,皱着眉一言不发。他正沉吟着,却听得外边有人扣门,说道:“关先生,你醒着么?”关逢龙略微沉吟,听出说话的乃是杨忠,遂起身来打开门,将杨忠让进内室,说道:“王爷有何事吩咐?”杨忠只是笑,沉吟了阵,说道:“日间独孤将军在,不好说话,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想来应当是无碍的了,只是要打扰先生休息,本王也甚是不安。”关逢龙只是笑,说道:“无妨的,左右我眼下也是睡不着,不知王爷想问什么?”杨忠沉吟了阵,说道:“本王想知道:“那本天书内都写了什么内容,于天下之事,可有涉及?” 关逢龙默不作声,拿起桌上的卷书又细看了遍,说道:“这书上所写的内容,如在下白天所说,乃是人世间同尘万类生灭轮回、六道缘起的过往及后世,此外,在书的后部,还另记有各类人神符咒的破解之法,至于王爷要问的天下之事,也略有涉及,书上是这样写着:大统某年,逢六之数,有坚者出,三五之时,御宇四方,入典八屯,外司九伐。”杨忠闻言大喜,说道:“这意思可是说,这天下是坚儿的?”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是,可以这么解,不过书中又写:然其为天下君,必有大诛杀而后定。”杨忠皱眉,沉吟了阵,说道:“大诛杀而后定,看来这天下倒也不是容易得来的。”关逢龙默不作声,只是怔怔出神。杨忠又问道:“你可推测出书中缺页部分约是什么内容?”关逢龙苦笑,说道:“缺页部分的内容,乃是关于天行者宿命的。” 杨忠露出笑容,说道:“天行者也有宿命?”关逢龙苦笑道:“世间万物,都有宿命。”杨忠笑着说道:“说起来,本王认得先生十多年,好似从来没有听先生说起过天行者的由来和宿命。”关逢龙苦笑,沉吟了阵,说道:“远古时候,熊罴貔貅、鸟兽蟲蛾横行无忌,民多受扰,于是黄帝以昊天之法,取四时之神星鸟、星火、星虚、星昴的精魄,造出天行者,赐予他们神能,用以抚万民、度四方,因此抚万民、度四方即成为天行者的宿命。”杨忠笑着说道:“难怪天行者可以如此长久的存活在世间,想来天行者也必定是会与天同寿的吧。”关逢龙苦笑,说道:“不的,天道之恆,穷理尽性,永无休止,但天行者的宿命一旦结束,是必定会消失的,决无可能与天同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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