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荼靡梨花白

47 几回魂梦与君同


    “休  书”
    我看着从花翡手上抢过来的信,信封上的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难怪这么鬼鬼祟祟,原来是离婚协议,不过……不过……不过,他什么时候娶过老婆的,我在八宝教住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道。
    拆开信看了一遍,没看明白,再看一遍,还是不明白,再再看一遍,终于把那些颠颠倒倒的花式倒装句子搞清楚了,也终于明白“休书”其实是“休生养息申请书信”的缩写……
    “圆妹,夫君我……嗷……好痛!”听到他又开始自称“夫君”,我的手毫不客气地掐了下去。
    “小豆,我命苦啊!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郎君!”花翡装腔作势扑入绿豆怀里。
    “小姐,命呀……这都是命……”绿豆一边心疼地帮花翡揉着手背,一边幽怨地拍着他的背抹泪。
    “够了!”我一拍桌子。主仆二人立刻闪电般分开,唰一下坐直身板,装乖巧。
    “你要去哪里休生养息?”直觉花翡这次肯定不是要去什么休养这么简单,这封信从信封到内容通篇都是缩写简称,可见他写的时候十分着急,他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胡乱缩写,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昨天他不知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消息,回来以后就一副魂不守舍、坐立难安的样子,问他他就跟我唱大戏打马虎眼。今天要不是我闯进他房间,他肯定打算留下这封信就不告而别。
    “为师隐居深山多年,江湖想念我,我也想念江湖。啊!我来了!血雨腥风的江湖,儿女情长的江湖!”花翡一脸陶醉向往。
    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和怕死怕事的性格,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要去参与什么江湖的血雨腥风,恐怕最后一句才是他此行的目的。虽然他平时总自允“风流花少”,出门还喜欢跟路上的漂亮小姑娘搭讪,对我也总是粘粘糊糊,但是,跟他生活了这三年,我很清楚那只是他的表象。在他的内心深处藏了一个人,藏得太深了,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
    不止一次,我不经意从窗外看见他独自在房里对着一幅画像发呆,收敛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似烟花散尽的夜空,眼里满是无可奈何的寥落寂寞,让人的心被生生揪得发疼。
    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进他房间找出那幅画,结果打开一看,我呆了……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一个根本看不出是悟空还是人类的像,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不知是要感慨花翡的品味独特,还是要感慨这作画人的画法抽象。
    “咦?花翡呢?”怎么我一愣神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少爷出门了,少爷吩咐徒儿姑娘最近不要出去,小豆会负责照看好徒儿姑娘的。”绿豆把在门口一板一眼回答我。
    我磨着牙齿,幻想手上的信就是花翡那厮的脖子,拧成一团。
    绿豆向来奉他们家少爷的话为圣旨,这几日对我除了上茅房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以往花翡在的时候,还允许我每日早晨蒙着纱在店门口发发甜饼给小孩,这两日绿豆根本就不让我出门,发饼的任务也被红枣接替了。
    这样过了约摸五、六日,一天早上我在一阵“吭、吭、吭”的清脆撞击声中醒过来,就见绿豆坐在房间的一角在用铁石药杵捣着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
    我问他做什么,他说他在做药引。我好奇地探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坚硬。
    窗外朝阳初生,一个耀眼的反光投入眼底,我推开绿豆,将那细碎的光灿拾起,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那是一枚戒指,戒指周围镶了一圈细密的碎钻,正中一颗大大的母钻正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即使只是十几年前见过一次,我又如何能忘记这将我带入异世界的契子。
    但是,我记得这只戒指早在我出生那日便被爹爹送给了狸猫,怎么会到了绿豆手上?
    “小豆是从何处得来这指环的?”
    “适才徒儿姑娘没有醒,小豆去村口玩了一圈捡到的。小豆想磨碎了应该可以作药引。”绿豆眨巴着眼睛。
    我的天,他居然妄想用普通的石头磨碎自然界最坚硬的钻石……
    不过,戒指内壁的一抹殷红血痕让我眼皮突地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来。“小豆拾这指环的时候,周遭可有人?”
    绿豆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有一群人杀来杀去,在抢一个娃娃,一点都不好玩,那娃娃倒是长得很漂亮,和徒儿姑娘很像……”
    “快!带我去村口!”打断绿豆,我拉着他着急地往外走。那一群人里肯定有狸猫,戒指上的血痕定是他的。
    绿豆哪里肯,死活拽着我不让我踏出房门半步。我心急火燎,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使尽全力推搡绿豆的手臂,嚷嚷着:“他出事了……他要出事了……你让我出去……”一股热烫不能抑制地冲向眼眶,涌了出来。
    “徒儿姑娘,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我这就带你去。”绿豆手足无措地慌乱,只好将我背在背上使了轻功飞出去。
    还未到,就听见一阵兵器相交的铿锵声,在人迹稀少的清晨让人心惊肉跳。
    绿豆将我藏在路边的灌木丛后面,自己也蹲了进来。场面十分混乱,分辨不清,只看到人群中突然跃出四个黑衣人,其中一个手上像是抱了个小孩,转头便足尖点地施展轻功快速撤离。其余人等迅速缩紧包围圈,若说刚才还有几分顾忌,现在则放开手使出全力攻击。在一片黑影包围的中心,隐约可见一片闪烁移动的银白。
    我心里一片火烧火燎,后悔自己太莽撞,没有带上莲子、花生他们,现在只有我和绿豆,如何对付这许多人。
    不管了,我心里一横,“小豆,你身上有带□□吗?”
    “带了。”绿豆摸摸怀里。
    “等等我出去引开他们注意力,他们一停下打斗,你就施毒,越毒越好!”
    “徒儿姑娘……”绿豆犹豫地咬着嘴唇拉住我。
    “小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咬牙,站起身,走了出去。
    “住手!”我朝那厮杀成一片的人群大喊了一声,果然,兵器交接声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我,我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足以争取出至少五秒的空白时间。
    绿豆一跃而起,一片金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我快速地冲入适才的包围圈中心,将那人一下扑倒在地,伸手就将他的口鼻全部捂牢,“屏气闭眼!”我命令。
    不出片刻,四周的黑影纷纷倒下,兵器铮然落地,伴随的是流出七窍的黑色毒血。我扭头,不忍看那一片死亡的罪孽。
    半晌后,我才松开手,正欲起身,却被一把抓牢,再次跌入那片怀抱。
    四周很安静,有低低的鸟鸣虫叫,露珠在油亮的叶片上滚出一道细长的水痕,滴落……我听见了自己细细的喘息,听见了身下人缓慢迟疑的心跳……
    有一双手颤巍巍地抚上我的脸,细细勾勒我的眉眼,顺着鼻梁滑下,蜻蜓点水拭过我的唇瓣,最后捧住我的脸,手心冰凉。
    “云……云儿?……”
    一阵莫名的心慌,我别过脸不敢看他,“……你……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一眼对上了那熟悉的凤目。
    千帆过尽、斗转星移,只一个眼神,我便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动弹不得……
    那目光,太深,太浓……太痛……太脆弱,那样□□裸的无助……
    乡间的晨风带起丝丝缕缕的银发,擦过我的面颊,如雪沁凉,似水温柔。
    “为何?……你的头发……为何……”我慌乱地抚上那满头的银丝,记忆中曾经的黑亮如缎。
    “云儿……你真是我的云儿……”握紧我的手心微微的湿润。
    “……是我……是我……”水晶般地脆弱,叫我如何忍心摔碎。
    刹那间,有光彩重新注入那双凤目,晶莹剔透的阳光终于照进了最后一个潮湿的角落。
    “云儿……真的是云儿?……”
    “是我……是我……”
    “你真的是?……”
    “是我,我是云儿,我就是云儿……”
    “活着?……云儿?……”
    “是的……是的……”如刺在哽,一片灼痛……
    ……
    反反复复问了二十几遍,他缓缓抬手,抚上我的脸,
    “云儿,一千一百一十二日……这次……不要再藏了……好吗?我怕……我怕再也找不到你……”
    泪,断了线,滑落一地。
    “好。再也不藏了……”
    微笑,在他的唇角绽放,美的让人心碎。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的手无力地徒然滑落。
    我的心一阵紧缩,浑身气血逆流,“怎么了!你醒醒!醒醒!”我摇晃着他,慌乱无措。
    “徒儿姑娘不要着急,他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绿豆探了探他的脉息,“我们先带他回去吧。”
    我这才看清他浑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正在汩汩地往外涌,我胡乱扯下自己的衣衫下摆,撕成布条,将他手上腿上几个大的伤口包上。
    “我来背他。”一抬头,却看见多日不见的花翡站在眼前,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他将狸猫背到背上,转身往回走,我焦急地跟在后面,错过了他转身一瞬的落寞眼神。
    是夜,狸猫开始发高烧,睡得极不安稳,呓语不断,有时叫我的名字,有时叫着“孩子”,有时又好像喃喃着“小竹”……
    我不停地给他额头更替湿的巾帕,花翡给他上好药后便闷坐在一边喝茶,绿豆在门外煎药。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一阵风过,竹林哗哗作响,如泣如诉。我轻抚着他满头的银丝,陷入沉思。
    三年了,除了知道他登帝称王,其余便一概不知……只要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我都会装聋作哑刻意回避,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头白发……心里一阵抽痛……
    他又为何会到西陇国?如何又遇上了刺客?二十几个人围攻他一个人,想想就有些不寒而栗的后怕……怎么没有侍卫护驾随行?绿豆说“抢孩子”,抢的是何人的孩子?刺客又是什么人指派的?一团团迷雾,只有等他醒来后才能弄明白……
    我探了探,盆里的水已经不复冰凉,便起身要去外面打水。花翡欲从我手中接过瓷盆,“我去吧。”
    “不用了,你好些天没回来了,先去休息吧。”这才发现他满脸风尘,有些憔悴,完全失了往日的神采弈弈。
    我不由分说端了瓷盆去西面院子的井里汲水。
    刚提上一桶水正要倒入盆内,突然,后颈一阵吃痛,来不及呼喊,便跌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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