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第一章 遇


卷首语:玫瑰是一种花,棕榈是一种树,鹿是一种野兽,麻雀是一种鸟。他们是我深爱的,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亲爱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好运却不自知。即便不去满打满算,罗萨·布拉西纳·莫特纳也能算这样的幸运儿。在这样一个算不上太平的年代里,她的很多同龄人,显然会为一些更现实的问题困扰。但无比幸运的布拉西纳小姐,却在为是否去埃斯科里亚[1]参加人生的首次舞会而烦恼。
    此时,距离光复运动已有89年[2],得益于菲利普二世的有力统治,大大小小的各类舞会方兴未艾。而能够参加所谓“最高级别”的埃斯科里亚舞会,对名流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这种荣耀,对刚刚成年的罗萨来说未免有些遥远——使她最终打定主意的原因,大部分是出于好奇。
    做了决定,她便飞奔至母亲的睡房,一路上扬起了不属于这摩尔式[3]城堡的灰尘,散发着她身上洋溢的天主教徒气息。总之,布拉西纳小姐以一种令人惊喜的迈步频率冲出去。与此同时,这速度也可以称为“布拉西纳小姐专属速度”。
    来到睡房,罗萨一边喘气一边就要开口说话。她的母亲——布拉西纳夫人,是位高贵端庄、温文尔雅,却又不乏亲切感的贵妇人。夫人摆手示意佣人端来可可——贵族的新宠,来抚慰自己那鲁莽的女儿,并用手轻拍女儿的背,来缓解她粗重的呼吸。这时的布拉西纳小姐却害羞起来,于是,她耐心地把气喘平,然后试图告诉母亲自己的决定。
    “妈妈,我打算去埃斯科里亚参加陛下的舞会”,她急切而兴奋地说。
    夫人还在拍女儿的背,头也不抬:“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去。虽然你考虑了很久,但结果肯定是这样。”
    “嗨……没意思……”罗萨嘟囔着坐下,自己的心思总是无法瞒过母亲,这一点总让她感到没趣。但这些情绪都无关紧要,重要的事,通通都由母亲操心,轮不到她本人过问。就像大多数时间一样,她轻易下了决定,却等着别人为自己操持一切。比如说——在服装和行头上面,她就没有权威的发言权,所以只能全权交给母亲置办。
    说到底,尽管是本人下的决定,但她的未来,还是掌握在母亲手里。而她,只负责了无营养的抱怨,比如:“妈妈,我讨厌那该死的鲸须围成的玩意,我可不希望太紧,简直透不过气来。”或是:“哎呀,法勤盖尔[4]不要这么大啦,真讨厌……”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不过,这样的布拉西纳小姐似乎也不是不能超群,远观的她,颇有些绝代佳人的架势。个子不高,也没有玲珑有致的优美曲线,但她体态轻盈,动静之间,有着猫科动物般闪烁的灵光。褐色长发过肩,卷出舒缓的波浪。飘扬的发际间,是她的一双眼睛,那是墨绿的颜色。通透的,很多时候像是清纯到无邪,但偶尔也会尖锐的像是挑衅,或温存的像是**的神色,都能如丝般流露出来。如一条乡村小路,在走了许久之后,行人会不自觉地绕了进去。
    “嗯,还不错嘛”,看着母亲与奶妈忙活了半天,她站在镜子前自我感觉良好地打量着。天蓝与米黄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细腻,缎带与**安静地生在袖口和裙摆上。看着镜子里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端着下巴、在窗口等待恋人回归的千金小姐。偶尔,还要捧着心做出忧郁的样子,把眉毛上扬的嚣张全都埋葬到太平洋去。可她最终还是暗暗地自夸美貌,然后叹口气,装出谦虚的样子说出:“无论如何……妈妈,我觉得,这都不太像平时的我。”
    由于家中上头还有两位兄长,罗萨自幼就便没有了淑女风范。从更小的时候开始,她便缠着父兄学习剑术与马术。爬树登山掏鸟蛋,做木匠,到处闲逛给家人添乱,这些男孩子们的专属游戏,她一项都没落下。更可悲的是,在无所事事这方面,她体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吃喝玩乐的本领几乎无一不精。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在时尚方面的品位,她就被同龄人甩开远远不只两条街。她厌恶宽大的法勤盖尔,觉得妨碍行走;也不理解淑女们为何在被胸衣抠得满是乌青斑点时,还能保持乐此不疲的精神。最让她反感的,是那标显“男性气概”的寇德佩斯[5],在她保守的审美观看来,这简直是伤风败俗。每每遇见无法理解之事,住在她心底的那个好勇斗狠的小魔鬼便会发出冷笑:“这是什么嘛?乱七八糟!”
    总之,罗萨·布拉西纳甚至是个落伍的人。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却决意要去参加号称全西班牙最盛大的埃斯科里亚舞会。
    当然,罗萨也绝非一无是处:除了出自母亲、却更甚一筹的美貌为资本外,布拉西纳家族的显赫地位更能为她做陪衬。总体来说,如果能从此学着装扮自己,并多学一些撒娇发嗲的本领,想要成为男士们注意的中心,对她来说,也不是见得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但很不幸的,在现今的布拉西纳家小姐身上,任凭是哪路神仙,也看不见这样的趋势。
    由于罗萨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所以在下定决心的几日后,即在离舞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的那几天里。布拉西纳家族的家仆们都感同身受了她的雀跃心情。这几天,父亲和兄长都不在家,罗萨觉得有些手痒和无聊。如果无聊还可以被理解,那么,手痒就纯粹不是年轻小姐该有的情绪:父兄不在,她就无人可以比试剑术了。
    总之,她感到坐立难安。甜美的未来并没有想像中让她兴奋,心底里的不安分情绪却又在蠢蠢欲动。愉悦是有的,却不能持续很久。剩下来的时间,则是充满了对不可知的事情却不得不等待的厌烦之情。
    她在房间里摆弄着产自威尼斯的面具,想着一些杂事。年幼时,她曾随父亲游历四方。去过的那些地方,或许都不像西班牙般国势显赫。但她总觉得,那里的空气特别自由。马德里固然也繁华异常,可是她看来,总像是缺失了什么东西。至于究竟缺了什么,她也是不清楚的。直到意识到“儿不嫌母丑”这一真理,她才稍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一些可笑。
    出了房间,她独自在深夜的院子里徘徊,还是百无聊赖地想到一些事,也想到了一些人。无所事事之余,她决定用练剑来打发时间。张牙舞爪后,她打定了明天去见伊内斯的主意。伊内斯,是她熟知的、年长自己两岁的女孩,虽是平民,却有着比贵族小姐更高贵的品性。
    做了决定,像是了断一桩心事,她终于心甘情愿地回房。第二天一早,一切照例,夫人送她出门并叮嘱了类似“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之类的话。从马倌安东尼奥手里接过鞭子,回头说了再见,便如归心似箭的旅人一般飞奔出去,留下了她一定听不见的母亲的叹息声。
    通往萨拉曼卡的路并不平整,行人的马蹄,可以轻易惊起沉睡的尘土。这条路平素熙熙攘攘,过往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就安全性而言还算可靠。但因路途遥远,若非有自小练习剑术的体力底子,她就无法独自穿行这条漫长的要道。
    萨拉曼卡面积不大,却是商贸的往来中心,而位居于此的萨拉曼卡大学历史悠久,学风浓郁。偶尔在小城居住时,罗萨会去大学里听老师们上课。有些学问,对此时的她来讲,太过遥远。在这种时刻,兴趣往往帮不了她太多,而伊内斯,就成了她好学求知的良师益友。
    进城的时候,还未到正午时分,看着天色尚早,她心中颇为得意:“看来我的速度又快了很多呀!”即将见到伊内斯的愉悦,让她的情绪变得更加高昂,“很好,又是平静的一天。”她开心的似乎没理由,因为事实上,她从未给这盛世做出任何贡献。
    时间接近正午,城门口来往的行人并不是很多,四处张望着,罗萨很快发现了异常。有一种微妙的压迫感师出无名地催促着她。起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刚准备进城的她,望见了两位朝自己走来的年轻男士。坐在马上,她居高临下地远看着他们,定定地不再有任何想法。
    萨拉曼卡的正午洒落一片金黄,无边的天空,是极目的洁净。小城静谧,飘来阵阵野花香,像是埋没在牛乳中,她觉得自己沐浴着芬芳。
    “今天好像不一样……”她对自己说“为什么有点恍惚?可能是太匆忙了,所以才体力不支吧……”不自觉的,她放弃了一骑绝尘的打算,放松缰绳准备慢慢踱进城去。
    “他们的气势……有点像哥哥呢”,想起了兄长,她低头愉快地沉溺了一会亲情的回忆。猛然抬头,却凑巧对准了一位青年的视线。他满头金发,面容俊俏,此刻正好在笑,眼睛里的东西,让罗萨看见了自己。
    像是来自远古却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一股热流浇灌开了她心底的那朵花。“我是不是见过他?”她对自己说,看着青年过来,看到青年面带微笑,她觉得内心愉悦。她看见了,青年的六英尺高的身躯扬着微风,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带着半点嘲笑的姿态走近。
    只是这么一瞬间,她觉得,他就应该是鲜衣怒马的,在大漠上奔驰着的那个人。
    潺潺流水见到了巍峨的大山,从此留了下来。而今天当空的烈日,让她感到昏厥,直愣愣地脑中一片空白。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远方,就连自己都意识到自己的演技确实很拙劣。至于为什么会假装,她也不清楚原因。“没关系,我是来见伊内斯的”,她对自己说,拉紧了缰绳又继续前进。
    当天回到家里,已是入夜时分,临睡前照例跟布拉西纳夫人道晚安时,听到母亲说:“你父亲快要回来了。”欢呼万岁之后,她才欢天喜地地回房。今日之事,除了顺利,似乎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可思议。
    [1]艾斯科里亚:当时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下令修建的行宫,位于首都马德里市郊。
    [2]光复运动:西班牙天主教徒发起的对阿拉伯人的驱逐运动,于1492年结束,前后共持续了几个世纪。
    [3]摩尔式:即阿拉伯式。摩尔人,阿拉伯人的一支
    [4]法勤盖尔:即由各种材质做成的各式架子,套在腰上以固定裙子的形状。
    [5]寇德佩斯:codpiece,一种男士专用填充物,位于裆部,可在里面放置小型物件及金币。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