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罗萨，昨夜你的哥哥们与同僚商谈到很晚，你就不要再去催促夏尔早起了”，第二天清晨，母亲对请安的女儿说：“……还有，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疲倦，晚上没有睡好吗？”
    “不……妈妈，我没事”，她摇摇头，一夜无眠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最近转凉，我可能是在花园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有一点点伤风，多休息就没事了，请您不要担心。”
    “好，新年快到了，家里现在忙着收款，埃多先生下午就要动身去科尔多瓦收取田租和年金，领地上的事情会让我分神，如果你身体不舒服，就让马蒂帮你去药局拿药。我的女儿，你知道的，但凡每年这个时候，家里事情会特别多。你父亲又时常不在家，有什么事情，就去问克拉伦斯或者夏尔。”
    “妈妈，你这么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添乱，还要让你们在百忙之中照看我，我真的……太惭愧了。”她低着头，所有关于自己的一切，都让她沮丧。
    “罗萨，你过来”，夫人笑得温和，“让我仔细看看你，来，头枕着我的膝盖，让我好好看看你。”
    “罗萨，我的女儿……你十七岁了，我有时会跟你父亲说，我还记得你当时在我们怀里粉嘟嘟的样子，一晃已经变成了大姑娘。你的父亲对你的两位哥哥严格要求，对于你，一直都是宠爱有加。你小时候，我都觉得你父亲对你过于千依百顺了，总是担心你将来的脾气会怎样不好，还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也许你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你外祖父还健在，他总喜欢抱抱你、亲亲你，你跟你的哥哥们上私塾，坐着乖乖听课的永远只有克拉伦斯一个。你那时三四岁，就跟着夏尔疯跑，谁都拿你们没有办法。可你父亲惩罚的，都只有夏尔，对你，他总是不忍心。”
    “你们的奶妈总是追在你们后面，看你们把面粉撒的到处都是，只是一不留神，你们就又爬到院子里的大树上去了。克拉伦斯是个安静的孩子，喜欢护着你们，有时候你们闯了祸，他都推到自己头上，可是我们大人总是知道怎么回事，你父亲生气说你们是撒谎的孩子和闯祸的孩子，我们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到头也不舍得怎样处罚，只好说教一通了事。这些……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呀，妈妈”，在母亲怀里，她觉得躁动的内心被安抚了，鼻子皱的孩子气：“后来你们怕再这样下去就不好管教了，所以我们要是闯祸，爸爸就罚我们抄书，还要把我们关在不同的房间里，希望书里的道理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明白。可是我年纪小呀，速度又慢，有时候克拉伦斯哥哥就会把他抄好的塞到门缝底下给我。是这样吗，妈妈？”
    “是啊，可是你们小伎俩怎么骗得过我们？你们三人的笔迹，你父亲可是辨别得很清楚的。克拉伦斯书写流畅、笔锋锐利，相比之下，夏尔与你就差远了。就算他刻意模仿你们的笔迹，你父亲也一眼能看出来，可他也没办法啊，你们三兄妹永远是一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样子，不管什么处罚，都会通力合作。我也只能安慰你父亲，说至少你们懂得友爱与承担，说这是很好的品质，才能让你父亲宽心。”
    “爸爸在家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妈妈您一个人管教着我们三个人。还好有奶妈和纳瓦杰罗老师在，您才会轻松一点，还好克拉伦斯哥哥也是个小帮手，要不然你们可是没有办法的呢！嘿嘿……”
    “是啊，你和夏尔实在是太调皮了，夏尔一个人还好，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事情我们说了不准干的，你们偏偏就要做，也经常因此受伤。你还记得爬得太高，扑倒在铺满面粉的桌上的那次吗？等抬起头来的时候，你的脸是白的，头发是白的，双手也是白的，只有鼻血是红的……我们都以为你会哭，结果你竟然咧开嘴笑了。你们现在这样大了，我反而会怀念起以前的日子，身为母亲，总有一天要看着他们两兄弟自立门户，也要送着你出嫁。一想起这些，我想我会非常怀念你们小时候的样子。”
    “那妈妈……我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陪着您跟爸爸，好不好啊？”
    “傻孩子，这怎么可以呢？分离是成长的必经过程，我们也不能一直陪你们走下去。我们活一生，会经过很多个路口，在每一个路口，都会有人要先走，也会有人要走别的道，到终点的时候，能够在我们身边的人，可能只有那么几个，甚至一个都没有。可是我们的路，我们还是要走下去啊，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我第一次认识你父亲，那时候我就只有十一岁零三个月，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我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我都想陪伴着他，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回想起来，过去的每一个春夏秋冬，我们都是这样相互呵护地走下来，这是我人生最大的幸事。何况，我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子，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你父亲说，希望你们兄妹三人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他不指望你们成功，在不太平的年代里，希望你们能保全自己，保留自己的身躯和尊严。你们的哥哥们选择与你父亲一样从军，我本是不愿意的。可你父亲说，每个人都要活出自己的价值，苟活一世不是男人该做的事，他们固然应该保全自己，可是男人的殊荣，不应该在鸡毛蒜皮和狗苟蝇营上。行大义之事，保全自己，每一个男人都应如此，我总是说服不了你父亲，所以我也只得同意了。”
    “可是我的女儿，你不一样，你是个女孩子，至少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你父亲也说，如果你能够一直保持你的纯真与善良，就已是上帝最大的馈赠。你父亲说，不管他怎样辛苦，只要一回家看到你的笑脸，任何疲倦都会烟消云散。他让你像你的兄长们那样接受良好的教育，是害怕等到我们有一天不能再护着你了，等有一天你不得不独自风雨时，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支撑下来。花无百日红，没有一个人能够时时刻刻在另一个人身边，所以每一个人都应该照管好自己。”
    “妈妈，我还记得纳瓦杰罗先生对克拉伦斯哥哥最后说的话，他说‘克拉伦斯，我最后教你一课，就是……就是……把希望留在自己身上，你才会有真正的自由’。从此之后，哥哥就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承担，可是他会的这些……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是很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呀！也许我是理解它的字面意思的，可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他说得对，罗萨，你要记住这句话。罗萨，你要知道，放纵不是自由，从来都不是。我知道你了解很多事情，可是有些东西你仅仅只是知道而已，你还未感同身受地领教过。你已经知道了疼痛的感觉，那些痛彻心扉的经历，曾让你无法面对，可你终究还是面对了。以后还会有很多事情，疾病、爱情还有生死离别……每一样东西都是如此残酷，每一个的重量都会让你难以承受，可是你还是得学会去承受。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要相信，每个人都是如此，如果我们不曾经历过喜怒哀乐，我们的人生就不会丰富，我们就不是完整的人。”
    “妈妈，八年前，纳瓦杰罗先生去世时，爸爸带我们去看他，他变得那么瘦，连话都说不清楚，我好害怕，人都会有那么一天吗？我们都哭了，克拉伦斯哥哥也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流过眼泪，我记得那时先生摸着他的头，赞许他是自己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我还记得你父亲带你们回来后，夏尔和你仍是哭个不停，克拉伦斯已经擦干了眼泪。可是你们两个硬要抱着他，三个人抱成一团，分都分不开。你跟个鼻涕虫一样挂在克拉伦斯身上，让你的哥哥们哪里都不准去，你害怕跟他们分开之后，他们也会去别的地方，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记得……那天你们三个人一起睡的。包括后来他们去博洛尼亚念书，你也哭不停，你太腻着他们，总想跟他们在一起。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他们尽管很想，但也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你。”
    “每一个孩子都有一颗寂寞的心，可是你的，是秋夜的露水，特别的凉。你父亲怕你不成长，才让你去学知识，他以前总说，人生就像拔河，有时候我们会精疲力尽，可是如果你内心有一个世界，到了你无能为力的时候，住在你心里的那些有智慧的‘大力士们’会跑出来，齐心协力地帮你一起拉着缰绳，让你战胜困难或是面对困境。给你这些，比满城的金币还要管用，因为它们写着你的名字，住在你心里，没有人可以夺去。”
    “对了，罗萨，不说这些，我知道你都了解，其他的，也不必多说了，我们已经说的很多了，对不对啊？你之前说你明年打算去佛罗伦萨拜访朋友，对吗？我与你父亲商量过了，他同意了，不过这次在临行前，你要让克拉伦斯提前打点好一切。你不能住在你朋友家里，住宿的会所，我们会为你安排，再让尼诺跟你一起去，那孩子我很放心。其他的事情，现在还有大半年时间，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过段时间，家里会送来一批剑兰和仙客来，你帮着乔万尼打理花圃吧。乔万尼年纪大了，不应太劳累，你父亲说，也要给你派点事做一做。”
    “好的，妈妈”，她温顺地点头，“爸爸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呢！”
    “上午有军务商讨，下午他们几个同僚一起去梅迪纳公爵开的小酒馆喝酒，回来估计也不会早……罗萨，你脸色不好，等会儿用过早饭再休息一阵……诶，克拉伦斯你来啦？”
    “是的，妈妈，我来向您请安……罗萨也在这儿吗？”克拉伦斯一袭黑衣，显得英气逼人，“早上好啊，我的妹妹。”
    “你来得正好，带你妹妹出去用早饭吧，罗萨，跟你哥哥出去，我晚一点就过来……哦，对了，克拉伦斯，你昨天说有事情要跟我说，到底是什么？”
    “不……没什么事情”，克拉伦斯看了一眼妹妹，摇摇头，微笑着说：“我相信这件事已经处理好了，妈妈您不用担心。罗萨，昨晚……你看起来有点疲倦，白天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去剧院看戏，已经订了雅座，下午过去就成。”
    “好的，那我先走了，妈妈”，罗萨起身愉快地向母亲挥手，又挽着哥哥的手臂，笑嘻嘻地说：“走吧，哥哥，我今天全都听你的，我好乖啊，对不对？”
    “是啊”，克拉伦斯拍了一下妹妹的头：“我知道你听话，不过你的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了，好好睡一觉，把好气色找回来，到时候我一起夸你，你觉得怎么样啊，我的好妹妹？”
    “好呢！”她如捣葱一般点头：“让我猜一猜……今天的早饭都有什么呀，还是小麦面包吗？酸奶呢？哎呀，我好饿了呀……”而在身后看着兄妹俩远去的布拉西纳夫人，微微点头，笑意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