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殇

第2章


——请王后下车,与众位大人共议国事。” 
  车中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有几个大臣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高唐咬了咬牙,又大声说了一遍:“请王后下车!”
  车中依然毫无声息。
  太傅司徒垂山忍不住了,终于出列,朝青车雍然一拜:“老臣有一句话请奏。”
  没有回答。
  司徒垂山涨红了脸,有些搁不住了。他是三朝老臣,即使夔王武襄也对他恭敬三分。垂山大声道:“王后陛下这样拖下去,想拖到哪一步呢!自从今年春天王上到云梦狩猎,回来就一病不起,至今已有两月余。两个月来,朝政荒疏,民心惶惶。臣等窃以为王后陛下应速速立公子清任为王储,并任命其为太子监国,处理朝政,好让臣民们放心。” 
  等了许久,仍是没有回答。夔后湘夫人,一向很矜持而又坚决,当她不置可否之时,往往是说话人要大祸临头了。
  垂山索性豁了出去了:“公子清任早已成年,文武兼修,深孚众望。王后一再拖延立储之事,究竟何居心也!臣等已有两个月没见国王,王上的生死安危,老臣担心得紧!”
  “闭嘴!”
  劈空一声断喝,只见一把黑亮的巨大兵刃,重重砸在垂山面前,插入土中一尺多深。
  众人一惊,忽然发现四周的廊下,隐隐晃动着如丛的刀斧。原来御林军早已埋伏在大殿四周,此时将一伙聚众的大臣团团包围。大臣们有些不安了。 
  御林军统领,牧流将军闪到了垂山面前,厉声道:“太傅大人,你恶意污蔑王后陛下,该当何罪!”
  垂山抿紧了嘴,冷笑着不置一辞。
  作为目下夔州的第一武士,牧流将军并不是夔人。他本来是北方洛国的王族,亦是河神的后裔,年轻的时候因骁勇善战而闻名北方。然而自从洛国的国王看中了他的发妻,强抢入宫,他就一直在本族内郁郁不得志。有人说武襄当初能够轻易的征服洛国,是由于牧流的叛国。因此亡国之后,来到夔国投军,牧流继续遭受人们的冷眼,直到后来湘夫人亲自过问此事。湘夫人向夔王陈述牧流的清白,并提拔他作了御林军的统领,牧流在夔国的地位才从此得以改变。 
  所以,牧流是王后湘夫人收服的最为忠实的下属。御林军一向是王后的心腹力量,既然他们已经出动,看来王后对今天的事情,是早有预料。垂山想到这些,觉得有点大势已去,膝盖有点发软。
  “牧流!”年轻的武士高唐却不服气,跳了起来,“你不过是王后的走狗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训斥众位大人们!”
  牧流冷冷的不理他,只是沉声道:“请诸位立刻解散,各自回府,御林军可以护送各位大人。否则,欺君犯上之罪,恐怕你们谁也承担不起。”
  已经有人开始慢慢的往外走了,立刻有全副铠甲的武士紧紧跟上,如同押解一般。 
  “等一等——”高唐忽然大叫一声,扬起了手中的大戬,在空中轮了一道炫目的圆弧。然后大戬突然顿住,定定的指向牧流。
  牧流也是武士,不能够拒绝这样的挑战。于是他伸手取过了自己的青乙铲。那黑色的巨刃,传说由大河淘尽的铁砂锻炼而成,是每一个北方武士闻之神往的奇特兵器。此时它深插在砖石中间,牧流却像是从松土中拔一棵小草一样不费力气。大臣们虽然早知道牧流的神武,还是不由得惊呼起来。
  高唐却毫不动容。这时候大殿前的空气忽然凝固住了,青乙铲浓重的煞气,大戬冲天的寒冷,在丹枫殿上空隐隐交战。 
  “王后有旨——”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丹枫殿里面传了出来,忽然间打破了阴霾的气氛。
  大臣们一阵愕然,只见大殿一侧的角门缓缓开了一扇,走出来一个宫里的侍从官。
  “王后口谕,请诸位大人们离开王宫。大人们如即刻回府呢,今天的事情便概不追究。”
  高唐看看青布小车,又看看那个侍从官,不解道:“王后究竟在哪里?”
  牧流冷笑道:“王后早就从北门走,回到宫里头了。”
  那青布小车里,不知何时变成空空如也。再坚持下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于是高唐和大臣们知道,这一回他们又彻底败给了湘夫人。
  公子清任很小心。高唐和牧流准备拼杀的时候,他并不在丹枫殿现场,甚至根本不在夔宫里。对于这一天的计划,他没有很大的把握,只是想试探一下王后而已。所以,他躲在幕后,好不让王后抓住把柄。不久后传来的消息,证明他的谨慎是十分英明的。他掩饰住内心的遗憾和焦急,披着便装,在郢都的大街上悠然闲逛。忽然看见一大堆人围在墙角,便过去瞧一瞧。
  原来是一个市井少年在殴打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年乞丐。
  清任默不则声,他觉得有点奇怪。郢都并不是一个风习恶劣的地方。自从武襄继位夔王以来,疆土四扩,河清海晏,国中风俗日见得清平。少年打一个乞丐,周围却没有人阻止,多少有点不合情理。然而不一会儿,他就看明白了。那个老丐身材纤小,额头很高,看来来自遥远的南方,不是郢都本地的夔人。 
  “你们住手罢。”清任的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打人的少年回头一看,发现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贵族,不由得停了下来。
  “九嶷的遗民也是人,是王上疆土上的臣民。你们怎可随便欺侮?”清任淡淡道。
  少年捏了捏拳头,好像意犹未尽,然而又不敢冒犯清任,只得悻悻去了。围观的人见状,也就散去,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却是那个打人的少年,还没走到拐角,一头栽在地上断了气。
  人群哗然。连清任也深感奇异。
  “妖法——九嶷人的妖法——”
  有人开始叫嚷。
  “不是妖法,”一个沉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是什么?”清任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灵力。这个九嶷人,恐怕是有一点点灵力的根基,平时里不会使用。但当他的悲愤蓄积到极点,就有可能在临终时爆发出来,杀死他的仇人。”
  公子清任愕然。
  是九嶷。
  很多夔人都听说过,在夔王武襄一通中土以前,莽莽大江的那一边,云梦深处,九嶷山间,曾经居住着一个部落叫九嶷。那里的居民性情温和,视他们所居住的山川绿野为神灵,虔诚的守护和膜拜。他们与世无争,亦不大和外界往来,很多人以在江离山上种植香草为生。江离山在九嶷山群的深处,是族人的圣地。九嶷人大多身材纤小,步履轻盈,据说他们会一些神秘的法术,有些人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自如,其中的佼佼者甚至会飞行,他们自己把这种法术称为灵力。 
  不过二十年前,九嶷族被夔王武襄征服之后,云梦成为夔国的领土,那些绿野、法术的传奇都成为了谣传的谬论。作为被征服的部落,他们被理所当然的视作落后的蛮族。大量的族人死于战争和战后的饥荒。绿野失去了,香草荒芜了,剩下的族人每每背井离乡。像很多边荒地区来到城市的“蛮夷”一样,在夔人的冷眼和恶意之中惨淡死去。 
  “难道说,所谓九嶷人的灵力,是真是存在的?”公子清任紧追不舍的问道。
  “那是真实的。”
  清任回过头去找寻说话的人,冷不防和他对了一个正脸,顿时尴尬无比。
  那不是别人,正是路过的大祭司扶苏。
  清任只得搭讪着笑了笑,旋即走开。然而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九嶷人死了。公子清任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扶苏没有注意到清任的离去。他俯下身查看尸身,老乞丐的前额,有着九嶷的标记。
  很多九嶷人都会有一点点灵力,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则会更多,他们当中的最优秀的,成为九嶷祭坛的守护者。守护者,就要肩负着维系族人命脉的使命。那就叫做司命。扶苏看见老丐发际处那道淡蓝色的新月,颜色很浅很暗,或者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力量,或者因为被二十年来乱世的风尘所掩去,和扶苏自己一样……   等大祭司扶苏匆匆的赶到王宫里的时候,风波已经平息过去了。他想了想,决定不再去见湘夫人。但是长久以来,每逢出了紧急事情,湘夫人必然预知他的到来而等着他。想来想去,他记起王宫的后花园里有一条秘密的水渠,与神殿后的水池是相通的。于是他遣走随从,独自向那边过去。
  然而他看见湘夫人捧着一只水罐,静静的矗立在水渠边的芦苇丛中。 
  扶苏望着她纯白素净的衣裙,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幽叹。湘夫人回过头来看见了他,伸出手指,示意跟她过去。
  在夔后的居所——苍梧苑的后面,有一处小小的亭台。台上生长着从遥远的九嶷山移至过来的纤弱植物。
  “只有用澧泉的水灌溉,江南的白芷才能在郢都的土地上生长。”湘夫人把水罐中的甘泉缓缓注入紫色的土壤之中,“然而即便如此,它也无法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几粒青白色的惨淡的白芷花,垂挂在细瘦的草叶尖儿上,摇摇欲坠。
  “苟延残喘的花朵,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扶苏木然不语,悄悄的窥视着湘夫人的脸。连日的疲劳使得她也憔悴了几分,绝美的容颜掩映在白芷丛中,平添出一分凄厉来。 
  “跟我去见夔王吧。”湘夫人道。
二 乱离
  由于夔王久病,往昔热闹非凡的寝宫丹枫殿里面,已经很久都没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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