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殇

第4章


你们这些司命,就只会编造一些装神弄鬼的故事,青兕怎么能够能够保护九嶷!但是你们却想让武襄去死,难道为了一头青兕就让夔王去死?”
  扶苏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冷笑道:“是武襄本人让青兕受了重伤。扣留他的灵魂是为了让青兕康复得更快,血咒得以解除——”
  湘夫人焦急的打断了他:“你们不能这样。”
  “什么不能!”扶苏道,“我记得武襄他,还没有为九嶷付出过代价。青兕也是为九嶷报仇。”
  “这是胡说!”湘夫人厉声叫道,本来美丽绝伦的脸,因为苍白而现出诡异来。“这是胡说。是你们复仇的借口。难道不是么?扶苏,你们不能这样!”
  扶苏也终于激动起来:“就算真的如此又怎样?难道我们不该杀了他,不该为重华,为死去的多少九嶷族人复仇么?湘灵,你竟然在袒护他。你竟然袒护他!”
  湘夫人瞧着他,眼神渐渐变淡。
  扶苏的眼神,却透着蓝莹莹的光芒。他嘶声道:“这一回我绝不再听你的。无论你说什么,我决不放过武襄!”
  湘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以为,没有你的帮助,我就不能把夔王救会来么?”
  扶苏霍然立起,看见湘夫人站在青铜镜巨大的镜光之中,掩映着逼人的眼神。“湘灵,你怎么可以——”
  湘夫人转过身,看着镜子中央,自己白色的影子,冷然不语。
  扶苏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花白。接着,他从怒气中清醒了过来。原来他忘了,湘夫人是夔人,真正血统的夔人。
  “你是这样决定的?”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无力的问道。
  湘夫人低着头,慢慢的用手指摩挲自己的戒指。那枚戒指是用纯金打制的,雕刻着代表夔国直系王族高贵血统的文饰。最后,她坚定的点了点头。
  扶苏把斗篷罩在身上,退了出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湘夫人听见他的脚步渐渐的远了,才转向窗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被抛弃的,可怜的夔人。”她看着戒指,轻声叹息道。
  扶苏和湘夫人都没有觉察到,他们在丹枫殿里的会面,被一个人完完全全的看在了眼里。
  那个人就是躲在晴岚阁的竹帘后面的公子清任。
  公子清任始终猜不透湘夫人和大祭司的关系。自从几年前,他长大成人搬出苍梧苑以来,就渐渐的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闲来无事,就独自躲入晴岚阁的竹帘后面,窥视丹枫殿下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他早已发现,大祭司扶苏对于湘夫人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重要意义,但两人又不是暧昧的关系。其实不管是不是暧昧的,只要他向朝中众人揭发两人有所勾结,就足以扳倒他的死敌湘夫人,而不必像现在这样煞费苦心的布置政变。
  但是清任毕竟不肯这样做,他甚至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的发现。
  清任默默地凝望着,丹枫殿下,缟衣翩翩,那熟悉却遥远的容颜。于是他就想起最近时时做的一个梦,也是不肯向任何人说起的,包括自幼情同手足的扬歌和高唐。白天,他是阳光一样的矫健少年,弯弓射雁,风流倜傥。一到夜里,他却开始坐起梦来,梦见一个美丽的荷衣蕙带的女子,在遥远的九嶷的山林绿野间游荡,轻柔飘洒得像自由的灵魂一样。他正在心驰神荡之间,那女子却蓦然回过头来。于是他从梦中一惊而醒,女子的那张脸,竟和夔后湘夫人完全相同!就这样夜复一夜的不能成寐,他几乎再也忍受不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却决定把得力助手扬歌,派到九嶷山去调查。隐隐的听人听说,湘夫人的童年时代,是在那里度过的……
  扬歌很聪明,会不会猜出他的心事?但是扬歌自从去了云梦,竟然杳无音信!云梦,九嶷,真是那种十分神秘的地方罢?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命运,并不是别人可以安排得了。他有些伤感的想到,他的朋友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扶苏终于回到了神殿后面的小屋里,默默的除下了自己的面具,禁不住又向镜中瞥了一眼。晦黯无光的蓝色月亮,这——就是他的一生了?
  绯衣少年扬歌,还在灯下兴致勃勃的翻阅卷册。铜盆里飘浮着他从云梦的江离山上采回的白芷花。扶苏看着他的身影,稍稍感到一点安慰。
  “扬歌,今天晚上,你就离开这里。”
  扬歌盯着扶苏,目光炯炯。
  扶苏淡然道:“王后和我谈过了,她……她不会罢手的。还是赶快回到九嶷去,告诉季荪。你们也好有个准备。”
  “师父你呢?”扬歌问。
  扶苏微笑。扬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却又无从劝起。
  神殿后院,旧马棚里最深处,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靠在柱子上,迟缓的添着马槽里的露水。扶苏抚了抚老马黯淡无光的毛皮,轻声道:“回风,回风,要回家了。”
  “就是它啊?”扬歌看着老马,忍不住苦笑。
  扶苏把回风牵了出来。今晚的月色很好,回风仰起头来看看月亮,鼻子里喷着一股股白气。
  “和我一样,它也老了啊!”扶苏叹道,“蛰居二十年,谁知道还有没有最后一口气,可以飞回家乡呢!照理说,九嶷的神驹,每逢子夜时分,月光之下可以生出双翼来在空中飞翔。天亮之前,你就回到云梦去了。”
  回风注视着年老的主人,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谈话,眼光溶溶。扶苏拍着它的背脊笑道:“回风,你就要见到季荪了。她已经长大成人了啊!”
  扬歌沉思着,终于道:“师父,有一些事情,你还没有告诉过季荪。”
  扶苏抬头看了看月亮,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凉风吹拂着院中的杨柳,木叶萧萧,已是秋天了。
  “我也许再不能回去了……答应过季荪,却没有了机会,只能请你转告了。其实季荪的父亲,就是九嶷的最后一个族长重华。”
  “就是重华,那个赫赫有名的九嶷族首领?”扬歌瞪大了眼睛。
  “是九嶷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扬歌,我和重华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像亲兄弟一样,我们一起拜九嶷的老司命为师。不过,我只会念念经文算算卦,做神明的仆人,所以老司命临终时就把位子传给了我,让我永远守护九嶷的祭坛。重华不一样,他神勇英武,又仁慈慷慨,根本非同常人。十八岁的时候,他就带领着族人治理云梦的洪水,尽心竭力,三过家门而不入。洪水退后,他赢得了族人一致的尊敬,成为九嶷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那时候武襄作为夔国的大将军,已经灭亡了息国、权国和品国,大军压境,重华带领族人浴血抵抗。你知道武襄有战神之称,当时他手下的军队掠城夺地,如风卷残云,势不可挡。但是我们九嶷族人,却跟他足足僵持了一年之久……”
  但那是多么悲惨而壮烈的一年啊!一批又一批的年轻骁勇九嶷战士,变成了云梦湖底沉睡的无名尸体。敌人的军队却是源源不断的增加过来。老人孩子们哭喊着亲人的名字,向深山老林里逃往,躲避入侵者的血腥屠戮。美丽而宁静的云梦,变成了白骨遍野,千里荒烟。九嶷的九部十三寨,打到最后只剩下了葛天、无忧两部,退守江离山一个山头。江离山是九嶷人命脉的所在,如果再次失败,就一切都完了。
  扬歌看见扶苏哽咽着说不出话,便转过了话题:“那么湘夫人呢?那时候她在做什么?”
  “湘夫人,本来是一直守在她的丈夫身边的。湘灵有着离奇的身世,在夔国,知道她底细的人,恐怕只剩下我扶苏一个了。”扶苏微微的笑着。
  “你知道,湘夫人本是夔国先王招拒的长女,但却是云梦泽的水养大了她。招拒在作太子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十分恩爱的王妃。后来夔国内发生了一场很大的政变,太子妃的家族被指为叛党之一,满门抄斩。招拒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位,竟然狠心把王妃送到刑部,让刑部把她流放到云梦泽去。王妃不久就死在了发配的路上。后来招拒另娶了大司徒的女儿,成功的继承了帝位。但是王妃的惨死,一直令他良心不安,郁郁寡欢,以至于最后的早逝。
  “更加令他难过的是,他不知道那时候王妃已然怀有身孕。王妃是生湘灵的时候难产而死的。等招拒得到消息,秘密派人追过去,王妃的尸体已被扔入了长江之中,产下的女婴也下落不明,据说是被押送的士兵们随便送给了一个过路的游方僧人。那时候太子招拒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找女儿,只有暗暗难过。等他继位后,诏告天下寻找湘灵,发誓重酬线人,总是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其实那个游方僧,就是我和重华的师父,九嶷的老司命。湘灵是被老司命抚养长大的。小时候,我们常常在一起念书,游玩。她很聪明很有灵气,懂得的东西比我还多。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要和重华结为夫妻,也许老司命会让她继承自己的。”
  扬歌忽然道:“做司命的不能结婚?”
  “不是的,”扶苏瞧着少年古怪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只是因为身为司命的人,必须永远守护九嶷的祭坛。可是湘灵却选择了守护她的丈夫重华,跟随在他的身边”老司命没有向湘灵隐瞒她的身世。但是湘灵说,她是在九嶷长大的,她要永远的作一个真正的九嶷族人,永远不去夔国。“
  “那为什么——”扬歌不解。
  “没有什么事情是永恒不变的。”扶苏道。也许,湘灵当日的誓言只是出于一时的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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