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世界里的神明

    “一错再错！”
    六峰地藏伸手召回九条天龙，踏出缝隙的边缘，在虚空中行走着，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如果不是凡心动，他的修为这些年就不会不进反退，在见到鬼域的那一刻，也不会升起渡化鬼域，再塑根基的念头，从而被鬼域牵绊住，导致灵管局全军覆没，让这邪眼会的余孽成功破坏了封印。
    如今底下的大妖即将出世，屠戮众生。
    这，都是他六峰地藏的错！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心头已经升起了一股明误：从他起了凡思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今日的结果，然而他此时却仍然没有后悔的念头。
    “曾恐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怕误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小嘟嘟，阿罗耶来见你了，今生我怕是修不成正果，入不了西天，正好去地狱中陪你，也不枉那一场半山桃花！”
    六峰地藏是尊号，阿罗耶是他的法号，也是他的本名，因他是被遗弃在白马寺山门前的孤儿。
    九幽寒气吹动着他的袈裟，他盘膝坐下，九条天龙一头扎进深渊里，化作罗网，将这十几米宽，几百米长的的缝隙笼罩。
    盘坐的六峰地藏扯下袈裟，一只手高举，任它飘扬，飒飒作响，另一只手竖在胸前，薄唇微启。
    “第一神通，三头六臂！”
    裸露的上身顿时长出了四条手臂，左右肩头各出现了一个头颅，和六峰地藏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头颅满面怒火，眼中燃烧着业火，口鼻处有火星溅落，掉落进幽深的深渊之中，这是佛家明王相。
    另一个则是慈悲相，眼皮微搭着，嘴角翘起，似悲悯，又似微笑。
    而中间六峰地藏原来那张脸，却开始扭曲起来，似乎十分痛苦。
    再一看他体内的佛心，粉红情丝越扎越深，无暇纯净的佛心开始染上了粉色，粉色渐浓，开始朝着血色转变。
    佛心有了破绽，一身修为倒退，虽然他境界还没有跌落超凡之下，但是体内庞大的佛力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这是在强行使用，不止要压制体内的佛力，驱使它们，还要对抗被他尘封的记忆，这些记忆才是他如此痛苦的根源。
    “小嘟嘟，你说的没错，白马寺的桃花很美……”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树下一个女孩朝着他招手，白净小脸上的笑容比漫山的桃花都灼目耀眼。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六峰地藏也跟着不自觉的笑起来，然而缝隙底下传来了异动。
    一团白影从幽深的地底升了上来，它的舒服很快，几十丈长的身体遍身月光一样的白毛，似狐非狐，似犬非犬，四肢并用，借着石壁的凸起处作为着脚点，向着缝隙出口攀援着。
    六峰地藏眷恋地看了一眼幻觉中的女孩，狠心闭上眼睛，吼道：
    “第二神通，遮天蔽日！”
    手中袈裟从他指尖飘落，没有顺着从缝隙冲出的寒风向天上漂，反而顺着缝隙向下，每下落一点，袈裟就变大一点，直到落到天龙交织身体而成的罗网上，已经大的足以覆盖整个缝隙。
    “吼！”
    底下攀援的白影看到缝隙的光亮一点点被袈裟覆盖，顿时急躁起来，速度更快了几分，等到它来到天龙化作的罗网前，袈裟和罗网融为一体，将缝隙整个遮蔽了。
    白影扑到天龙罗网上，意图冲破上面覆盖的袈裟，然而袈裟柔软坚韧，任凭它牙撕爪挠，始终不见半点损坏。
    天龙化作的罗网也是如此，如同钢筋水泥一般。
    而悬浮在上空的六峰地藏大法师，脸上的表情仍然在变换，幻象还在继续，这是他复苏的记忆，即使他闭上眼睛也不能屏蔽。
    “好，小僧若有闲暇，定会随你去看一看你们静离神社的樱花！”
    “说定了！”
    夕阳晚照，映衬着女孩的白色巫女服如血般赤红，这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记忆，六峰地藏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容。
    小嘟嘟，你可知……
    半山桃花，美不过你灼灼风华。
    记忆中，夕阳的血色越发浓烈，将整个回忆都染红了，六峰地藏的脸色立马变了，惊恐，懊悔，害怕，无数种从心里纷沓而来的情绪，最后化作一声无能为力的哭诉。
    “不不不………”
    似乎是同样的傍晚，残阳如血，洒满江面，怒涛卷起几十米高，远处传来无数人哭泣哀嚎的声音，一头蛟正在水底兴风作浪。
    两人以往的那对对话，隐约在六峰地藏耳边响起。
    “大胆妖蛟，霍乱淮水，还不束手就擒……巫女青禾你站远些，这是大妖……”
    “东淮两岸遍地哀嚎，我身为战神的侍女，岂能坐视不理……”
    女孩有些倔强，小脸上有闪过一丝爽朗的笑容，没有丝毫忸怩，大剌剌拍着他的肩膀，歪着头左眼冲他眨了一下。
    “阿罗耶，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那一刻的心动，无法言表，一颗佛心就此沦陷。
    “小僧……小僧会的……”
    很快，妖蛟的尸体便在逐渐平息的江水中沉浮，风浪渐止。
    夕阳下，少女站在蛟尸上，素手摸去额头的汗珠，头发甩动的那一幕，也在彻底震撼了他的一颗佛心。
    爽朗大气，自然不矫揉造作。
    然而，下面的发生的事情，才是他封存记忆的原因。
    “不！”
    六峰地藏睁开了眼睛，一双纯净的眼眸里又泪水在晃动，哀伤，绝望，悔恨！
    蛟不止一头，他们杀死的是公蛟，而母蛟潜伏在水下，等到他们放松警惕的那一刻，长长的独角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少女的心脏，水中多了一抹红霞。
    “小嘟嘟！”
    记忆到此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忘了去找母蛟复仇，忘了身在何处，只记得那一日夕阳下，那女孩的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袈裟。
    他抱着她，在江上漂流的蛟尸上。
    不记得大悲咒，不记得心经，他没有念诵任何箴言，只是静静拥她在怀里，嘴里念叨着什么。
    西山的风似乎在哭泣，月全食已经过去，明亮的月光洒在这个和尚身上。
    六峰地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呢喃道：“我还没有陪你去看樱花呢……阿罗耶还没有陪小嘟嘟去看樱花呢……”
    一滴泪滑落脸颊，顺着下巴，跌进了裂缝之中，落在金红色的袈裟上，溅起了一捧水花，破碎的泪水里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和和尚那张哀伤的脸。
    两滴，三滴……
    六只眼睛缓缓闭上，愤怒不再，慈悲不存，三张脸上都只剩下一抹动人心魄的哀伤，六峰地藏盘坐的身体缓缓向缝隙里坠落，落在袈裟之上，六臂合十，和袈裟接触的地方开始蔓延出一丝金光，浸染了周围的皮肤。
    六峰地藏开始变作雕像。
    他要取代被破坏的封印，以身镇压这封印下面的群妖。
    群妖被封困百年，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也只有现在，才能将它们封印住，等到这些妖恢复了，再来十个六峰地藏估计都不顶用。
    感受到上面的动作，底下的白影更加疯狂地撞击着隔断内外的袈裟，更深的深渊里，一只只大妖爬了上来。
    林林总总，不下二十来只，它们全都是身体枯瘦，有些还缺胳膊断腿的，耳朵被撕裂，脸颊少一块肉。
    所有的兽瞳中无一例外，都荡漾着一模一样的色彩，浓稠的像要滴下来的血色。
    饥渴，压抑，狡诈，狠辣，和看到希望后的疯狂！
    它们在白影的带头下，疯狂地用身体冲击着袈裟，牙咬爪撕。
    一百年暗无天日的封印，活到最后的，无一不是大妖中的精锐，弱一点的家伙早就成了它们的口粮。
    即使在封印里待了百年，体内的妖力早就干涸，但是它们的爪牙也磨砺的更厉害了，此时更是同心协力。
    不多时，袈裟撕裂了一道小口子。
    没等它们高兴，一缕佛光闪过，被撕裂的袈裟重新缝合起来，而佛光的源头正是端坐在袈裟上面的六峰地藏。
    他的脖颈以下都已经化作了金色的雕像，金光还在蔓延，最终他张开的嘴唇也被凝固了，他最后一刻念叨的是三个字。
    “小嘟嘟……”
    眼泪最终被定格在他的脸颊上，就在六峰地藏要彻底化作雕像，将这些大妖彻底封印的时候，一只白虎从上面的缝隙边缘跳了下来，直接扑向了地藏。
    薛天也从缝隙边缘探出身子来，俯视着底下的六峰地藏，他并未死在九龙口中，可也不是毫发无伤。
    右腿少了一块肉，身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爪痕，衣服破破烂烂的，跟街边的乞丐没有多大区别，从裸露的后背上，可以看到一副白虎下山的刺青。
    他看着脑门都要转化成雕像的六峰地藏，等到白虎靠近六峰地藏身边，冷酷地说出了一个字。
    “爆！”
    白虎猛然朝天发出最后一声怒吼，眼睛里闪过一丝释然，就在六峰地藏身边猛然炸开。
    而薛天闷哼一声，嘴角沁出鲜血，后背的纹身也猛然晕散成一团模糊的印记。
    薛天，自爆了护身的灵虎精魄。
    六峰地藏正在进行的仪式在最后关头被打断，也是受到了反噬，他本就强行驱使的佛力，此刻更加严重。
    金色瞬间从他皮肤上退散，张口就是一口鲜血，里面甚至夹杂着破碎的内脏，面如金纸，身子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天龙罗网崩散，他的身子坠着袈裟，朝着这无底的深渊坠落。
    “吼……”
    “吼……”
    ……
    重新沐浴着月光的二十几只大妖，对着圆月嚎叫着，几只大妖撇头看了看坠落下去的六峰地藏，眼神里闪过一丝纠结。
    这到嘴的肉，要不要吃呢？
    可是它们是真的不想再回到封印里了，不过它们转念一想，哪里没有肉呢！
    到了外面，又吃不完的肉。
    还有，自由！
    最终，它们下定了决心，眼神里闪过一丝狠辣，跟着同伴们向缝隙出口奔跑而去。
    然而，这些虚弱到极致的妖怎么也没发现，就在它们身形越过缝隙的刹那，几十道隐晦无形的力量就入侵到它们体内，潜伏了起来。
    “成了！”
    林默激动地看着朝着山下西山县城狂奔而去的二十几道庞大的兽影，兴奋地拍了拍手。
    原本六峰地藏化身封印的那一刻，他都忍不住要出手了，倒不是为了自己的计划，他主要是不想看到这么一个天生佛子变成雕像，身陨在这座无名小山。
    没想到还没薛天那家伙给力，直接自爆陪了自己半辈子的灵虎，硬生生打断了六峰地藏的法术。
    “还好当初没冲动，要是花费神力顺着替身娃娃隔空摁死了薛天，今天可就麻烦了！”
    这一番谋划，总归是到了收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