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82章


尘芳转向胤禛,笑道:“那么四哥,您敢喝吗?”
“有何不敢?”胤禛示意朱凤芩斟酒,又道:“弟妹既然以将激将,我也只能舍命奉陪了。”
朱凤芩在盘中的三个空盏中,依次倒上酒,只见同一酒壶中倒出的酒,竟呈现出红、白、黄三色。尘芳诧异之余,不觉道:“果然是色泽多变奇幻!”
“九弟,弟妹,你们先选吧!”胤禛神色坦然道:“我主随客便。”
“这酒太过猛烈,不宜女子饮用。”胤禟挡住尘芳伸过的手,直视胤禛道:“四哥,我与你喝吧!”说罢,毫不犹豫地拿起盘中盛红液的酒盏,仰首一饮而尽。
朱凤芩顿时神情错愕,待胤禟将空盏放回盘中时,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边胤禛则端起白液的酒盏,敬道:“祝你们夫妻二人能琴瑟调和,白头偕老。”说罢,也一饮而尽。
“既如此,我也祝四哥心想事成,诸事一帆风顺。”还不待胤禟阻止,尘芳已端起剩余的那杯黄酒,饮干掷回盘中,冷冷道:“夫妻本就该同舟共济,生死与共,我又焉能辜负四哥的这番美意!”
“好,弟妹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令这世间男儿皆都汗颜。”胤禛沉下脸,冷笑道:“以后我会拭目以待的。”
待胤禛与朱凤芩走后,胤禟则忙道:“梅儿,你没事吗?”
“没事。”尘芳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道:“谅他也不敢公然在这酒中做手脚。”
“我想也是。”胤禟盯着朱凤芩的身影,低声道:“可我还是不能相信他,也不会相信他身旁的任何人。”
穆景远烦躁地在房中来回走动,不时望着桌上的对烛发怵。
“究竟是什么?我究竟还忘了什么呢?”他忍不住敲打着脑门,自言自语道:“大仑丁——大脑皮层——电传播——癫痫——苯妥英钠——这里面还有什么联系呢?”
“穆先生,用夜宵吧!”绵凝敲门进来,手中端着食盒道:“人是铁,饭是钢。您饿着肚子,用怎能考虑事情呢?”
穆景远瞥见绵凝手上戴着的红玛瑙戒指,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问道:“绵凝,你的记性可好?”
“还可以吧!”绵凝一顿,又道:“穆先生,为何这样问?”
“在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个药师时,曾遇到一个女病人。她的言行举止都很得体,对人也很友善,可是唯独对红色很痛恨。无论是穿着红衣,戴着红花的男女,抑或是老人孩子,她一律都恶言相向,有时还会拳打脚踢。”穆景远抚摸着自己的下颚,拧眉道:“后来,我发现这个女人患有癫痫病,她对红色的厌恶,缘自于年轻时一段惨痛的记忆。可是无论用任何方式,我和其他大夫都无法令她恢复那段记忆。”
“您在说什么?”绵凝摇头道:“我不懂!”
“我的意思是——是什么样的记忆会令一个人选择遗忘呢?”穆景远盯着绵凝道:“若是你,会选择抹去生命中的哪一段岁月呢?”
“十三岁。”绵凝眼中一热,苦笑道:“若是能抹去那一年的回忆,即便死也无憾。”
“你——”穆景远见她面含苦楚,眼角挂泪,心中不禁一动,撇开脸道:“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并无他意。”
“我知道。”绵凝擦着眼角,笑道:“这世间,哪有人可以随便选择遗忘的,除非是脑子坏了的人。”
“脑子坏了——”穆景远喃喃自语,突然跳起来道:“我的那本红皮面的药典呢?我放在哪里了呢?”
见他在房中翻箱倒柜的寻找,绵凝也忙上前来帮忙。见到床角下的红色书角,便拣起来,发现是本外文书,便道:“穆先生,是这本吗?”
“对,对,对!”穆景远接过来匆忙翻看了会,随后脸色苍白地道:“原来还有这种副作用?为什么我先前没想到呢!”
“穆先生,您究竟知道什么了?”绵凝也不觉焦急道:“您快说啊!您别让我在这甘着急啊!”
“绵凝!”穆景远望着她,艰难道:“如若忘记痛苦的过去,是种快乐,那若是忘记了幸福的记忆,那——又会怎样?”
“喝酒!我还要喝酒!”见胤礻我醉得脚步虚浮,口中仍不住嚷嚷要酒喝,跟随在后的胤禟及尘芳不觉对视一笑。一旁的崔延克被授意后,忙上前协助其他侍从,将胤礻我扶起向厅外走去。
“咱们坐在这里,等小崔子回来吧。”胤禟扶着尘芳在一处角廊坐下,道:“今夜正值满月,你看多圆的月亮啊!”
尘芳仰首望着寥寂星空中的皓月,颔首道:“虽清冷些,却是别有一番韵味。此情此景,却让我想到了一句凄美的五言律。”
“噢?是什么?”胤禟拢紧她身上的嫩黄披风,笑道:“别是你杜撰而来的?”
“写此五言律者乃惊世文豪,岂是我可敢怠慢的。”尘芳摆手笑道:“冷月葬花魂。你看可切景?”
“冷月——葬花魂?”胤禟望了下天际,又摇头道:“冷月倒是有,这花魂又在何处?”
“我岂不就是那花魂吗?”尘芳话一出口,又忙拍嘴急道:“是我失言,再不说了!”
“你呀,明知我最忌讳你说这些,还总是口不择言。”胤禟铁青着脸叹道:“真不如早些被你气死算了!”
“你别气,我认错还不成吗?”尘芳拉着他的衣袖道:“适才你给的谜面,我已猜到了。若猜对了,你便原谅我,好不好?”
“猜到了?”胤禟神色一松,努嘴道:“那你说来听听!”
“鸳鸯双双戏水中,鸳鸯乃是情鸟,便是个‘情’字;蝶儿对对恋花丛,恋花丛即是个‘投’字;君有柔情千万种,柔情是个‘意’字;今生能与谁共融,共融则是个‘合’字。”尘芳美目含笑道:“四字并在一起,便是情投意合。我可说对了?”
“早知如此粗浅的东西,难不住你!”胤禟垂首,深沉地望着她道:“梅儿,咱们俩情投意合,心无旁骛。今生今世,任谁也不能把咱们分开!”
尘芳揽住他的脖子,目光盈盈道:“好——今生今世,任谁也不能把咱们分开!”
胤禟笑意更欢,胸中止不住一阵翻涌,忽觉耳鸣若刺,头痛欲裂,随即眼前似分幻出无数个尘芳的面容,不停地在旋转破碎。
“梅儿!”胤禟陡然大喊了声,紧紧搂住尘芳,恐惧地瞪大眼道:“别离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绝不能离开我——”
夜宴(下)
“大仑丁——主要用于防治癫痫大发作和精神运动性发作。本药不良反应较小,长期或大量使用,可引起共济失调、神经性震颤、精神错乱等,有少量病例可诱发颞叶癫痫。颞叶癫痫的特点是简单部分发作,可有听幻觉或错觉或睡梦状态以及视觉性感知障碍,严重者可能发生记忆缺损。”
穆景远反复阅读着红皮药典上的这段文字,只觉背脊发寒,心中隐隐不安。听到背后的开门声,忙回首道:“是他们回来了吗?”
绵凝走进来,面容惨淡道:“不是。崔总管回府来传信说,贝子爷在雍王府昏倒了,此刻太医正往那处赶去。”
“昏倒了?”穆景远更是急道:“那你家主子呢?”
“自然是还陪在那里。”绵凝忍不住哭出声来,呜咽道:“怎么办?穆先生,不会真如你说得那般可怕吧!”
“应该不会吧。”穆景远双手捏拳,颤声道:“即便真是如此,也只是损伤了一点记忆。不会很严重的,不——会的。”
“真的?”绵凝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道:“是真的吗?”
穆景远一顿,随即苦笑着摇头道:“此刻我若说有半成把握,那也是在自欺欺人。四阿哥实在是个厉害的对手,布局缜密,既然已出手,想来是决不会给他们留下一条退路的。”
尘芳坐在床边,紧紧握住胤禟的手,视线一刻不离地停驻在他昏睡的脸上,只怕他突然醒来见不着自己,只怕自己稍不留神,他便会在眼前消失。
“回福晋,贝子爷气息平稳,脉象平和,不似外邪入侵、内毒发作之状。”太医诊脉后道:“想必是酒醉深沉,一时晕了过去。休息片刻,稍顷便会醒来。”
“既如此,就劳烦太医亲自去煎一副醒酒药来。”尘芳颔首道:“事后,我与贝子爷定有重赏。”
那太医一愣,瞄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胤禛,才道:“是,奴才这就下去煎药。”方畏缩地退了下去。
“弟妹似乎很不放心我雍王府里的一干奴才?”胤禛淡笑道:“连煎药这等小事,也需要太医亲自去办?”
“我不是不放心这帮奴才,而是不放心他们的主子。”尘芳冷哼道:“九爷为何会昏倒,想必四哥心中定然有数。”
“弟妹此言差矣。太医不是说九弟过后便会醒来吗?”胤禛似乎心情不错,踱步走到床前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胤禟。自幼人便长得得意,在宫中极受欢迎,宜妃对他宠爱有嘉,胤祺也总是谦让着他这个弟弟。胤禩、胤礻我甚至连胤祯都能与他交好,而他最有福气的地方,便是娶了你。”
尘芳闻言,不觉诧异地仰起脸看着他。
胤禛神色坦然,将胤禟露出的衣角塞回被褥内,又叹道:“似乎天下间所有的好事,都让他一人独占了。”
“人有时外表看着风光如意,其实内中的酸甜苦辣,旁人又岂能知道。”尘芳轻抚着胤禟的面颊,感慨道:“这些年来,他为我受了许多的苦。虽然那些艰难的岁月,我们共同熬过了,可是我更希望在往后有限的日子里,他能过得轻松舒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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