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95章


胤禟颔首道:“梅儿素来便喜明山秀水,这番充满诗情画意的华夏风光,定能令她耳目一新。早知如此,从前我便该带着她和兰儿来西宁一趟——可如今,莫说是这里,便是曾经答应过的江南之游,都未曾履行——”说到此,他心中一痛,双眼不觉酸涩。
“爷——”崔廷克擦着眼角道:“雨势渐大,咱们回府去吧!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胤禟扬起脸,任由冰冷的稀雨,冲洗着热泪而下。他双眼模糊,喃喃自语道:“容若啊容若,当年你写下此诗时的心情,有比我更苦,更痛吗?生前你尚知亡妻对你情深义重,至死不渝,死后更能与她携手相对,冥合永远。而我与梅儿却是磨难重重,生不能同欢,死不能同寝。更不堪的是,我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似具行尸走肉般地在这世上颠沛流离!”
“主子!”崔廷克猛地跪下,呜咽道:“我的好主子,您不能再这样了!您这几年来身体每况愈下,西宁又比不得京城,没有名医良药。若您自己再不保重悉养,恐怕便支持不住了啊!”
“傻子!我没那么短命,也不会死得这般痛快!”胤禟拍着他的肩膀,淡然道:“死亡对于我来说,已太过奢侈!”
他心中明白,从京城到西宁,从繁华到贫瘠,从尊贵到卑贱,一切的折磨都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爷,其实奴才有些话,一直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崔廷克站起身,犹豫了下方道:“当初十爷一直劝您,息事宁人,忍辱负重,便可保一世平安。毕竟您是皇子龙孙,皇上即便再是严苛,也不会对您赶尽杀绝。可您为何这般顽固呢?主子啊,只要您对皇上和颜悦色,略加善言,一切的监视放逐不就都可以撤消了吗?”
“和颜悦色?略加善言?”胤禟凄凉地笑道:“若是奴颜卑膝,便可换回梅儿的性命,若是曲意奉承,便能让时光倒流,我何止会对他和颜悦色,略加善言?便是让我研磨脱靴,匍匐卧马,我都会毫不犹豫!”
“爷!可是福晋死了!她已经死了啊!”崔廷克攥住胤禟的衣角,哀求道:“您难道全不为自己打算了吗?奴才不是怕吃苦,奴才只是不忍看着您这般消沉颓废,只是不忍看着您遭人践踏侮辱啊!您是我的主子,是奴才高高在上,尊贵骄傲的九皇子啊!”
“九皇子?”胤禟踉跄地退后两步,环顾着漫天细雨叹道:“不是了,早已不是了!我是个罪人,我对不起梅儿!对不起皇阿玛!对不起额娘!也对不起胤礻我和十四!”
“不——您是个好主子!”崔廷克慌忙扶住他摇曳的身子,哭道:“在奴才心里,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好主子?”胤禟眼色冷冽,厉声道:“我是个好主子,却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好男人!连自己的妻女都不能保全,连自己的心都会被蒙蔽,我此生过得好窝囊!真得好窝囊啊!”
“主子!”崔廷克瞥见远处一闪而过的人影,忙道:“小心隔墙有耳啊!”
胤禟冷哼了声,随即向着悬崖峭壁大喊道:“皇帝又如何——在我眼里,只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猪狗不如——”
空谷回音,绵绵不绝。
胤禟长舒了口气,对着面色发白的崔廷克微微笑道:“回去吧!想来不出几日,圣旨又要临门了!”
日照西斜,西宁东城一条湿漉的胡同内,空荡清冷,只有家酒铺外高悬的旗帜,在风中轻轻摆动,隐隐听到些瑟瑟之声。突然轰的一声,有一处人家的大门打开,随即传来捉贼的呼唤声,打破了这萎靡的沉寂。
“捉贼啊!捉贼啊!”一位金发碧目的传教士,追着前面发足狂奔的乞丐喊道:“你给我站住!你把东西还我啊!”
那乞丐紧捧着怀中的包裹,在曲折的胡同中东躲西窜,传教士一时竟也奈何不得。闻讯探出头来的百姓,看见这场景,竟无一人出面来拦阻,令得乞丐畅通无阻的跑出了胡同。
“这下完了!”传教士望着面前霍然熙攘的人群,捧头哀嚎道:“为什么无论在哪个时代,见义勇为的人都不多呢!人心冷漠啊!人心冷漠啊!”
正在传教士捶胸顿足之时,忽听得有人在前面喊道:“抓住贼了!抓住贼了!”喜得他忙不迭地冲过去,兴高采烈地问道:“贼在哪里?我的东西呢!”
见那乞丐正被人强按在车轱辘旁呻吟,而自己包裹内的东西已散落一地,传教士气得噼里啪啦道:“一个大男人,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还做偷鸡摸狗之事!他妈的——噢,上帝原谅我又骂脏话了!”
上前踢了乞丐两脚解气后,传教士方蹲下身收理包裹,口中仍碎碎有词。
“东西没少吧?”背后传来冷淡的声音。
“在点呢!”传教士边背身捡着东西,边道:“可千万别丢了啊!人命关天啊!”
“你不是一直在天津传教吗?怎会在此出现呢?”
传教士身形一顿,转即回头诧异道:“是你——”
“穆景远,你究竟为了何事才会不远万里,来到这边陲小城?”胤禟走过来,神情狐疑道:“西宁民风淳朴,百姓都信仰回教,可不是个适合传外教获取利益的地方。”
穆景远冷哼了声,继续低头整理,半晌面色不善地跳起来问那乞丐道:“我的圣经呢?我包裹里的圣经呢!”
崔廷克略一施力,那被压制的乞丐痛得哇哇乱喊道:“什么经不经的!东西都在这里,我可没藏起来啊!”
见那乞丐不似说谎,穆景远搔着一头金发,龇牙咧嘴道:“圣经啊!我的圣经啊!在那里啊!快现形啊!”
“一本经书而已,丢了也罢。”胤禟冷笑道:“你们这些个传教士,在京城不是广发圣经吗?怎么到了西宁这个穷乡僻壤,反倒吝啬起来了?”
穆景远不为所动,仍埋头苦寻。一旁的崔廷克则指着身下的乞丐道:“爷,这贼子怎么惩办啊?”
“在洋人面前,把咱们大清国的颜面都丢尽了!”胤禟厌恶地皱起眉,冷涩道:“先剁了他的手指,再交给官府查办吧!”
“饶命啊!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偷人钱物的!”乞丐哀求道:“这位大爷饶命啊!小人家里尚有六旬老母!她还等着小人买米回去下锅呢!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胤禟充耳不闻,使了个眼色,崔廷克当即便拔出靴中的匕首,向乞丐撑在地上的手指砍去——
“等等——”穆景远眼中一亮,自乞丐和车轱辘间的夹隙中抽出一本半旧的圣经,不住掸着书上的灰尘,笑道:“好了,好了!找到了!既然东西没丢,就放了这家伙吧!看来他也是有苦衷的啊!”
“不行!”胤禟断然拒绝道:“谁知他是否是在诓人!偷了就是偷了!错了就是错了!不能饶恕!”
穆景远深沉地望着胤禟,良久方叹息道:“你变了!变得尖酸刻薄,变得愤世嫉俗,变得冷漠无情了!我明白失去至爱的痛苦,可这并不能成为迷失本性的借口。这世间确实有许多不公道的事奇Qīsuu.сom书,也确实有许多因遭突变而冷漠寡情的人,可是你决不该是其中的那一个!”
胤禟心中一动,抬起眼正视着穆景远。
“我相信,你始终还是我认识得那个九皇子。因为你是尘芳最爱的男人,所以你绝不会是个随波逐流,放任自弃的普通庸俗男子!”穆景远自圣经内取出一封信,递过去道:“所以我来了。我来到西宁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送信。虽然出了点小意外,可机缘巧合,这封信却更快更直接地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胤禟接过书信,拧眉道:“谁会托你带信给我?不是有信差吗?”
“我不知道啊!”穆景远眨着眼,神秘地笑道:“这封信平常人都看不懂,我想应该是天书吧!是一封来自天堂的书信!”
劳燕
风雨潇潇,黄花满地,画梁春尽,香尘陨落。
握箫的手颓然放下,胤禩无奈地将目光再次转向窗外。那抹艳红的身影已在雨中站立了二个时辰,纵是疾风骤雨也无法令她知难而退。
胤禩幽长地叹息了声,起身向房外走去。来到雨廊下,望着乌云密布的天际,不禁感慨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婷媛浑身打着哆嗦,疲惫地睁开眼笑道:“你终于愿意出来见我了。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舍不得看我受苦的!”
“回去吧!你即便在这里站上三日三夜,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的。”胤禩望着她惨白的面容,酸楚道:“休书上写得明白,你我夫妻恩断义决,至死不相往来。你何苦如此纠缠不清呢!”
“我不管!我知道,你是被迫才写下这封休书的!是隆科多那老贼,见咱们大势已去,便趁机逼你就范休妻,以报复我外公当年对他的弹劾之仇。”婷媛举起手中早已被雨水沁湿的休书,两三下便撕了个粉碎,大力抛向空中。随后她舒了口气,惶然道:“这封休书,我决不承认!我,也决不会离开你!”
碎屑飞舞,若絮风起。胤禩目光一暗,垂下眼帘,摇头道:“隆科多没有逼我,休你确是我的本意。婷媛,咱们做了二十年多年的夫妻,难道还不够吗?我太累了,至此——你便放了我吧!”
“放了你?”婷媛眼中一热,沙哑道:“胤禩!你是说——这二十年多年来,都是我自作多情,都是我在逼迫你吗?不——你撒谎!你是怕祸及于我,你是为了要赶走我,才会说出这番话来的,是不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