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嫡女六岁半

第八十九章必为怨偶


    府门之前早有人在这头候着,马车轻轻停下,挂在马脖子上的铜铃轻轻摇晃作响,待那人声渐渐停住了,成妧这才缓缓醒过来。
    “二夫人你瞧,”康妈妈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些许的欣喜,或许是白日间的事情早传了回府,才叫久不见人的王氏这才稍稍回转过来气色,“是二哥儿的马车。”
    有小厮搬过来踩凳,成妧才下车时入目便已经是喜不自胜的王氏,似乎所有的人面上都带着喜色,谈起今日马场上的事,王氏只道:“早知道我便去了,原以为去了该是要被人嗤笑鸡飞蛋打,谁人知道该鸡飞蛋打的却是他们勇毅侯府。”
    鸡飞蛋打,成妧心中暗自一紧,似乎隐隐约约又想起那夜色里,叶昭站在自己跟前说的话,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长久未生出一草一木的荒原在有一日跑进去一个活物,惊扰一切都寂静。
    “姑娘,”翠衣立在那马车前头唤了成妧好几声,才叫她回过神来,雪裳已经伸手许久也不见成妧扶着她下车,“姑娘这是想什么呢?”
    成妧只微微一笑,却见前头众人已经随着那王氏进去了,夜间风大,似乎白日里头的寒气皆都汇聚到了这会,吹的人鼻尖冻得都疼,翠衣只拥住成妧,似乎成妧身上还有些热气,道:“快些回去吧,怕太夫人早便等的急了,夜色深了,等会子就更冷了。”
    成妧却抬步并不往回走,只道:“去西厢阁。”
    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外间只静静悄悄,叫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雪裳有些困惑道:“姑娘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么?这会去见那梁家母女,且不说是不是合宜的,就算是见到了,又如何?”
    “有人人心不足,”成妧望向不远处的院子,“我只怕夜长梦多,此事一桩,到今为止,哪里就能由着他们这般欺负我成府。”
    说着径自提着那灯笼往西厢去了,到了那西厢门前看守着的婆子本已经睡下了,可是只听到有人敲门,披起衣服一瞧却见到是成妧。
    “妧姑娘这么晚了,”那婆子又是唤人去泡杯热茶,又是亲手接过成妧脱下来的那件大撆,“不知过来所为何事?”
    成妧只问道:“梁姨妈可睡下了?”
    那婆子答道:“梁夫人日日睡得早,只有那苗姑娘只怕现下还在地下没睡呢,貌似是夜里还要赶着为她哥哥缝补衣裳,倒是辛苦……这几日也再没有旁的话。”
    言罢,又凑到成妧耳边道:“苗姐儿倒是再也不提,只托人去过问她兄弟是否安好,只是那梁姨妈似乎言语之间还是不死心的模样。”
    翠衣双手叉腰,十分瞧不上道:“她怎么还在这里痴心妄想,若是想要过上大好的日子,如何不去靠着自己那个儿子,还在指望着自己的姑娘去做那些勾栏活计,当真的没个心孔的,大约是猪油蒙了心,真是混账。”
    那婆子一面打开门,一边瞧着翠衣那小丫头讲起话来风风火火,也不紧谄媚道:“还是妧姐儿会调教,这翠衣姑娘一张嘴皮子,果真随了妧姐儿。”
    那门一推开,似乎带了点门风吹的桌子上的灯花微微一抖,整个屋子里头的人影也是一晃动,大约外间的人声早便传了进来,那梁苗却是坐在那处也不起身,再不是原先人前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了。
    她依旧垂眸只瞧着自己手上的活,那似乎是梁苏的一件外衫,她手上飞针引线,竟是比府上最好的绣娘还要熟练几分。
    就这么静默半饷,她才稍稍放下手上的活,抬起头来看着成妧走进来,烛光之下她面上竟也变得柔和许多。
    “我母亲已经歇下了,”梁苗道,“本也打算尽快歇息,便没有准备热茶。”
    成妧只在她跟前坐着,神色淡淡,也不生气也不急躁,却叫等在外头的翠衣贴着耳朵听的有些捉急,只拉着雪裳道:“你瞧我们姑娘,还同她坐一处说话,还这般客气。”
    梁苗只抬眸瞧着成妧,见成妧周身都是外出的打扮,隐隐约约身上还带着些许草木气味,只道:“今日……府上可是有事?”
    成妧早便等她这句话,便道:“今日勇毅侯府做东,请众人去京中马球场上打了一场。”
    梁苗亦是小地方出来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入京,自然也没有见过那马球,却已经是料到一些问道:“珩哥哥……去了?”
    成妧点点头道:“是。”
    “那,”梁苗又问道,“那施姑娘也在?”
    成妧道:“今日的彩头是勇毅侯府设下的,是太后娘娘赐给他们家侯夫人的一支翡翠簪子,本意是让他们家叶世子夺得头筹,正好可去施家提亲。”
    梁苗心中渐渐明了,只微微一笑,这笑容里头有几分真心却不知道了:“我猜最后到底是我们府上赢了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紧赶慢赶一回来便来同我见面。”
    “是,”成妧的语气逐渐发凉,“那簪子,我哥哥拿去做了施府的定情物,可是施府说了,旁的都可以不要,唯独你们梁家的人,不能与施姑娘同住一方屋檐。”
    “你妄想!”梁苗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却也有些疯癫,“你们想把我赶出去,想要我离的远远的,你们妄想,我来这里第一日,瞧见这里的光景,我就没打算回去过苦日子!”
    “回去未必是苦日子,”成妧却依旧坐在那远处,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你若留下那才是。”
    “不,”梁苗却冷笑起来,笑的整个人都在发抖,橘黄色的灯光落在她的面上,带着一些可怜又可悲之色,“还会有比穷更难的日子么?我不懂,我每日按照我阿娘所说来做,行规恪守,却还是不如你们,你们一定觉得我很可恶,很不屑,就连屋子外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都瞧不上我……”
    “我第一次见到珩哥哥,是与你们在一处,我第一日进成府,事事都是那样的新鲜,我谨记我阿娘所说的,不多言不多语,你们把我带到雪地里,瞧着你们打雪仗,”梁苗小声的抽泣起来,“我不敢,我怕我阿娘骂,因我只有这么一件簇新的衣裙,我不敢,我怕被人瞧见只说我是个不知礼数的姑娘,丢了体面。”
    成妧皱起眉头,似乎只因为梁苗那时候总是喜欢缩在梁夫人后头,要不就是整日的沉默,她竟一时间想不起来何时第一次见到那梁苗了。
    梁苗继续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明媚的风,人人都活的像太阳,快意余生。”
    “所以,”成妧道,“你觉得嫁给我兄长,就能活在这样的府里头,过上这样无虞的日子。”
    成妧却似瞧见了什么最可笑的事情,道:“这样的体面,富贵温柔乡,叫你羡慕了?这样的日子,不是立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把黑暗踩在脚底下,这样的日子是在暗夜里点灯,把光亮放在眼前,背后却是无边无际的暗。活在这里的,没有几个人真正顺意,承担一个家族的兴衰,世上万事不能看表面。”
    “我未踏出过成府,你所说的日子,你所体会到的东西,”成妧和缓下口气,“我体会不到,无法评判你的对错,可是我却是要劝你一句,我今夜来这里并不是为我自己也不为取笑你,是为了我二哥哥,你的日子清苦却并不是因我二哥哥而清苦,你觉得穷困难熬,亦不是因为我二哥哥才清苦,我且不同你说什么善恶,可是我觉得,你若是伤害毁掉一个你爱的人,这条路你走在其上,只会越走越窄,除却把一个本该走在康庄大道上的人同你一同拉入沼泽,这便是你的道么?”
    “我……”梁苗蹙起眉头,这她倒是没有想过,她原先只想着自己嘴硬一些,逼得那成珩同意了,即使他瞧她不上,只要日日在跟前,长久相对,她终会打动,“我没想害他。”
    “如若在这么下去,”成妧见梁苗似乎是有些松动了,“你晓得在这盛京,有几个人家会忍受男子娶妻之前先有偏房,再者你明知我二哥同那施家的情意,他日后日日相对,我恐怕生的自来不会是情分是恨意,你与他相处必定是怨偶。”
    梁苗瞳中添上一丝畏惧,却还是道:“怎会……”
    成妧起身走到那门口,点醒到如今该如何选择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她顿住脚步:“你若是,此时收手,我二哥哥记住你的好,心存感念,你再他心里头一辈子,是恩情。”
    是得到还是失去,是得一人心,还是相守相恶,梁苗看着自己面上的那簸箕上头一把小巧的银剪子在灯光上闪着光华,多么可笑,活到如今她才第一次感觉,这一次当真是抉择握在了自己手上。
    成妧再没有停留,只打开门,起先闹起来的时候外间的雪裳翠衣可捏了一把汗,现下才稍稍有些好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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