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血夜刀行

    安化侍轻轻摩挲鬼彻熟悉的触感，说实话眼下他的境界，有刀无刀已经无甚区别，可这种相伴多年的知己莫逆，还是让安化侍心中划过一抹暖洋。
    “陛下，刀已至，人可杀。”
    “那便杀去！”
    显出真容的百里霓裳亦毫不磨叽。
    很可能是这片天地间拥有最恐怖杀伐之力的一男一女，瞬息从西梁皇宫消散无痕。
    寂静寥寥的皇宫里，龙椅后缓缓出现唐仙睇的身影。
    唐仙睇望着安化侍刚刚站立的地方，眼神中闪过一抹惆怅黯淡。
    她知晓不管她再如何努力，今后都不可能与他一同并肩了。
    幽幽一叹，红颜转身走入深宫。
    这一走，好似走向了另一座枯寂红尘。
    话分两头，安化侍和安苾鸢已经穿梭万里，来到了一片混沌黑暗世界。
    旧水畔。
    老山和旧水，自这片天地生衍便存在的悠久地域，从某种意义上说，象征着这片天地所有兴衰生衍的源头。
    老山安化侍已经去过，不过这旧水倒是第一次来。
    若非百里霓裳认识路，安化侍还真得耗费不少时辰。
    放眼望去，果然是黑山黑水。
    天幕殷红，红中透血。
    大地狼藉，狂雷乍现。
    一切都仿若天地初开伊始。
    “这难道说就是世界本源的样子？”
    安化侍问百里霓裳。
    “准确来说，是咱们这方修行世界本源的模样。”
    安化侍闻言缓缓点头。
    的确，这方尘世只不过是三千大世之一，说是本源，也无非是本源其一罢了。
    “旧水老祖现在何处？”
    “那边，最高那座山峰顶端，泷地洞内。”
    “很好，那我去见他，剩下的就交给百里陛下了。”
    “小事一桩。”
    百里霓裳言罢扛起唐刀，朝与泷地洞相反的方向闪瞬消失。
    安化侍这次叫百里霓裳同行，为的就是眼前这一刻。
    想要找旧水老祖的麻烦，就必须将令狐睛明考虑进去。毕竟眼下这两条老狗已是一丘之貉，从前的种种对立假象不攻自破，安化侍虽对自己修为信心满满，可还是不敢托大于一人独对两大老祖，所以不管怎么看，让百里霓裳去拖住令狐睛明都是明智的。
    安化侍并不打算杀害令狐睛明，毕竟他和令狐睛明之间并无深仇大恨。若说非要找出一些纠葛，那可能就是澹台夭夭入魔一事了。可说白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夭夭入魔和他自己有很大关联，若非他们二人之间有无法化解的宿怨，夭夭也不至于步步堕落到最终陨落。
    算了，不提了。
    安化侍轻轻一叹，下一刻来到那黑山下开始登山。
    天上雷云轰鸣，大地遍布酸雨，视线黯淡模糊，唯有一袭黑衣的安化侍，和手中的鬼彻黑到发亮。
    泷地洞内有老祖。
    他自覆血夜刀行！
    安化侍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刻。
    眼下这一刻总算到来，一切都极为恍惚很不真实，可又真实到不能再更真切。
    行路未半，面前出现一位影无偞。
    黑衣遮面，观其身形是位男子。
    “你知道的，你拦不住我。”
    安化侍开门见山。
    “我没打算要拦你。”
    来客缓缓撤开身形，竟真打算就这么给安化侍让路。
    “你倒是个识时务的家伙。”
    安化侍闻言笑笑，刚从影无偞身旁穿过，身后便传来影无偞的话语。
    “我不是怕你。”
    “那又是为何？”
    安化侍转身看他。
    “这世道已经变天了，不假，可影无偞从来都只听命于旧水老祖一人，老祖奉命我截杀，我自然不会忤逆，可你是那个人的儿子，我又难以痛下杀手。”
    “我娘？”
    安化侍闻言稍稍一愣，随后将面前的影无偞仔细看了一遍。
    这一看，还真看出来些许门道。
    “不简单啧啧啧......一副身躯里竟蕴藏有三十六具身外化身，即便比不上旧水老祖的天照不灭体，也算是不遑多让了。”
    “想当初我身陷囹圄，是旧水老祖割肉喂我助我脱险，我吃了老祖的肉，也获得了老祖的一部分神体机缘，所以说不管旧水老祖做出多少恶事，他都是对我有恩之人，也是对我天照宗有恩之人。”
    “这便是天照宗信奉旧水的根本缘故？也是我这把刀被奉为天照宗圣物的根本缘故？”
    安化侍瞥了瞥鬼彻，影无偞不置可否，安化侍却嗤之以鼻。
    “根本不用刀的门派，就为了这个侍奉刀尊，不得不说你这位觉明神尊，实在是有够矫情。”
    “你认出我了？”
    影无偞闻言浑身重重一颤。
    “能够拥有三十六法相者，不是三十六觉明神尊又会是谁？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给旧水当狗，想当初我初到陆地天照宗游历，对那三十六觉明神尊塑像印象极度深刻，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留下一句毫不客套的话，安化侍不再看他转身行路。
    走了半晌，背后一直没动的影无偞忽然又开了口。
    “你比你娘更适合站在高处。”
    安化侍闻言没有回复，继续登山。
    又往前走了一个时辰，安化侍遇到了第二个拦路家伙。
    浑身妖气鼓荡，面色阴翳翠绿，看起来病病殃殃，却穿得雍容华贵，手握一盏随时可能会熄灭的孤灯，有着一张安化侍不可能忘怀的脸孔。
    叶苓茯。
    “我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你相遇。”
    “我也没想到。”
    二者照面，已然是天差地别。
    安化侍能一眼将其洞穿，此刻的叶苓茯已是凝境中期境界，虽堕入妖道却稳扎稳打，若是不和安化侍同处一代，倒还真能算得上同辈第一人。
    “小叶公子，看来你这些年在妖鬼界混得不错，来找我做什么，要拦我？”
    “我并非旧水麾下，自然不会为他卖命。”
    “那这是来叙旧？”
    说起来，安化侍并不讨厌叶苓茯。
    想当初他叛入妖鬼界，一定程度上来说也和他有关。若非他大闹龙虎山巅，叶苓茯也不会轻易展露妖形，不过这便是天骄纵世的代价，谁都没想到张北鱼和叶苓茯两位天之骄子，到最终都只成为安化侍向上登阶的踏马石。
    “安化侍，你觉得你命好吗？”
    叶苓茯突兀问了这么一嘴，这个问题无关于修行，却结结实实把安化侍给问愣了。
    安化侍的确思索好久，可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饱含了太多难以尽述的深意。
    安化侍是懂叶苓茯的，正如叶苓茯也懂他。
    这世上除了他们二人外，可能没有第三个人能体会他们真切的想法。
    两个自幼被互换人生的家伙，到最终却过得都稀里糊涂。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哪怕叶苓茯身在妖鬼界，可他肯定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来历。
    安化侍自始至终都没回应他。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辰，叶苓茯提灯缓缓转身。
    “安化侍，等你做完该做的事，可以来妖鬼界寻我，你和我的事永远都不算完，你就算在人间天下无敌，也万万不可轻视妖鬼界，毕竟这世道上的三千大世，没人敢真正称得上真无敌。”
    “你能说出这话，就已然超脱于千万人了。”
    安化侍闻言大加赞赏，随后指了指那苍天。
    “说起来世上那么多人想要登天成仙，可这狗屁仙界，说白了还不是三千大世界的其中一员？无非是比人间界更高一层的位面罢了，住在其中的家伙个个趾高气昂，也该有人揍揍他们灭灭气焰了！”
    “揍，揍完了来找我，我等着揍你呢。”
    叶苓茯没有转身，留下这句话后缓缓消散。
    安化侍耸耸肩头吹了声口哨，哂笑半晌后提刀继续行路。
    之后的路上再无人阻挠，安化侍登临山巅，突然察觉到东方极远处爆发了旷世大战。
    刀气纵横如龙，魔气浩荡如海。
    百里霓裳和令狐睛明，交手了！
    安化侍也不耽搁，山巅只有一处黑漆漆的古洞，洞口铭文古篆密布，隐隐有红雷乍现。
    泷地洞。
    若是换做他人来此，恐怕第一时间只想逃离拜服，安化侍也不止一次想过，自己面对泷地洞会是什么感想，可现在真的来了，内心竟仅仅只有前所未有的平静安详。
    “旧水老祖，不过尔尔！”
    八个字掷地有声，却又轻柔无骨。
    洞口处氤氲成道，哪怕只流出一丝一缕，都足够平凡修士参悟一生，可这些对眼下的安化侍来说已无大用。
    毕竟，安化侍早已瞧不上这种下乘道。
    半晌后，洞口氤氲退散，一道人影缓缓踱步而出。
    安化侍想象过旧水老祖的模样，不过曾经在自我意识幻境里，他曾见过旧水老祖，所以对于眼前人，他倒是没有太多惊讶可言。
    可这位从泷地洞中走出的家伙，的的确确便是屹立于这片大陆巅峰多年的旧水老祖——
    长发黑眸，赤着上身，筋肉结实，高大俊美。
    无论从哪处看，都和“老祖”二字扯不上关联。
    但的的确确，眼前人就是那旧水老祖。
    震慑这片天地数千载，在安化侍崛起之前的世间唯一至尊。
    旧水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