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的浮屠三卫对即将到来的袭击丝毫没有防备,火油从天而降之际,营中如同往日一样,有人聚在一起闲聊饮酒,还有偷偷赌钱的。
除了轮值的岗哨警卫和极少数人,其他人连甲胄都没有穿。浮屠三卫的战力之所以如此彪悍,正是因为其具装甲骑的威力,他们人和马都披了精良重甲,无论是近身搏击还是远距离弓弩射击,披着重甲的浮屠三卫伤亡率都会比普通的轻骑兵少许多。
在东南侧被突然而至的桐油火箭袭击之后,没有穿甲胄的浮屠三卫们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相反的方向聚集。这样没命奔逃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注意到黑暗的夜空中,不远处已经悄然用木片拼接搭起了?望塔,而这新建成的物事,今夜发挥的最大作用便是自上而下的射杀。
那高大的塔台上最先掷出的是桐油竹筒,接着火箭引燃了桐油,最后,那些被新燃起的火势围堵又要原路返回的人,他们将无法防备的背部留给了京营将士们的连弩和弓箭。
…………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尖利的笑声透过窗上的明瓦传出来。
“源铮!好!很好!”
在此时此刻,能够咬牙切齿直称皇帝名讳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延陵王双目闪闪,似乎并没有被北郊浮屠三卫军营中传来的消息激怒,眸光之中反而有一种歇斯底里的亢奋。
皇宫里的名叫源铮的少年,在同一时间正站在宫中最高的望仙楼上向北眺望,京郊大营的火光此刻落在眼底如同闪烁的星河一般璀璨。
身后的乔公山觑着他神色温言说道:
“李冲带来的消息,浮屠三卫北郊大营,彻底灭掉了。”
这件事并无太大悬念,在布局的最初他们也便都料到了。
“延陵王府那边有没有动静?”皇帝问道。
身体也同时转向西面,那是延陵王府所在位置。今天上午,在皇帝的授意下,傅制弹劾兵部尚书余梁挪用兵饷图谋不轨,都察院已派人到王府之中将余梁缉拿在刑房中。
“只看傅制那边进展如何了,他那边若是一切顺利,京都之中的事,便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皇帝转身看了乔公山一眼,抬步下楼,“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虽说不算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总归是个不错的开头。”
…………
傅制此时人已经到了督查院刑房,余梁挪用兵饷,又派心腹官员跟进押送,在路途最后暗度陈仓将饷银全部调转路线运往灵州贾家,将官银熔成私银调往土奚律挪作私用。
整个过程的详细证据早前他已经与人证风逐认真搜集过,风逐是林世蕃贴身护卫,傅制升任兵部右侍郎是由林世蕃一力提拔,而林世蕃做这一切事情的背后,都是皇帝首肯甚至授意的,已然可以算作是公开的秘密了。
再加上当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乃是周正一手提拔,也是周正自己呵护多年的门生,关于周正此前那次遭殃,他也有些自己的猜测,整件事的推进几乎丝毫不会有所停滞。
将已经搜集到的罪证送入都察院时,当前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缪倩不仅与傅制来了一番热切长谈,特地还带他走了一遭刑房看了看余梁。
“进来之后便是这个样子,闭目坐着,安安静静,不辩不争。”
缪倩指着刑房里静坐的余梁,与傅制说话的口气不免有些悻悻。
“余梁罪责深重,图谋不轨,此时证据翔实,他辩无可辩。缪大人但求秉公办案如常推进即可,总之,他既然进来了,恐怕再没有出去那一天了。”
傅制知道自己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缪倩此人也很上道,特地让自己来刑房看余梁一眼,为的也便是从傅制嘴里打探出这句话,这句代表皇帝态度的话。
皇帝他们要的,就是余梁被控制在自己手里,这样,失去余梁这个左膀右臂,心腹谋士冯斯道又远在千里之外的突伦,此时单独一个人留在京都的延陵王,他便是猛虎,也是被拔了牙束手束脚的猛虎。
既然彼此心里有了底,之后两人便也不再多做赘言,傅制走出都察院大门,此时一轮细月高挂柳梢间,银辉铺洒京都坊巷,他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由于骤然的放松,站在京都仲夏的街头望着一弯月牙,心头忽然有些缱绻的异动。
昨日傅制蒙召入宫,在转过一处飞檐斗拱的殿宇之时,帽翅骤然咄地一声颤动起来,显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他很是诧异,扭转头过去看时,便见到那熟悉的明艳少女,仍然是一身青衣内监的服色,站在廊下笑吟吟地望着他。
傅制这一看,心中惊惧交加,这可是面圣的路上,这是皇极殿前方啊。而与此同时,心底也有一股别样的感触,仿佛是喜悦,或者是一种很亲近的嗔怪。
他身形凝住片刻,仍然下跪,以下臣之礼相拜,“臣傅制,见过公主殿下。”
对方特地穿了青衣内监衣服混入皇帝议政的地方,摆明是不愿意被认出身份,因此傅制这个行礼表面上是恪守臣子本分,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实际上却有些挑衅规劝的意思。
您是公主,做这样的事情于礼不合。
嘉和当然也看透了他这份心思,却并没有着恼,仍然负手微笑看他。
“傅大人请起。”嘉和公主语声明媚,她似乎心情很好。
从头至尾傅制并未想起去在意,方才打在他帽翅之上的是何物。此时嘉和公主一抬手,身后同样做青衣内监装扮的征蓬便走到傅制身侧,捡起一支红艳的石榴花。
待傅制看清这花,心跳仿佛慢了几拍。
大宸民俗自来有之,女子以花枝、绣球、手帕等物掷向男子,便是心仪爱慕之意,这样现成的例子古今皆有,最出名的也是最近的莫过于当今凤阁阁老文九盛之事。
文老夫人雍容娴雅,本家姓季,乃前朝将门之后,在少女时代倾慕文九盛之才。
她曾当街将鬓上簪花缚在去头的箭上,掷在文九盛的马车里,当年“季小姐簪花巧点状元郎”传为一时佳话,至今仍有人效仿。
只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遇上这样的女子,还是在宫中面圣的路上,对方是先前假扮了小内监,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晚候在自己回家的路上,与自己同游京都,研讨香料古方,像少年男女一样走马游街,言笑晏晏。
她的身份是公主。
傅制正在神游之际,嘉和公主接过征蓬递在手里的榴花款款移步向傅制走过来。
她将花递到傅制低头垂手的身前,“京都夏时,此花亮烈,堪配大人。”
????,隔着帽子能感到头上略有些痒,能感到那支榴花被她插在帽翅根上,随着帽翅颤巍巍的抖动摇摇欲坠,总归知道他要去面圣,刻意将花随手一放,没有胡来。
傅制之后自然将那榴花取下,因是公主所赠,倒也一时不敢乱丢,恭恭敬敬放在廊下木栏杆上了。
于是,整个这一天,他自己在心里放了一支榴花,红艳欲滴,骄傲亮烈。
有花堪折,此话亮烈,堪配大人。
这已经是极直白的表达了。
记起最初知道她将自己约到一家酒楼,穿上了女儿家衣裳,向他表明自己是嘉和公主本人,不是小内监者也之时,她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雕漆剔红的海棠木盒。
那里面是一张折叠好的花鸟笺,几行娟秀小字,无头无尾只有几句话:
有者也,是嘉和,无者也,也是嘉和。都是嘉和,与者也无关。
那个让他接受的、喜欢的,是嘉和假扮的小内监者也,她是嘉和,不是者也,与者也丝毫无关。
如同那女孩子在他眼前婉转一笑,眸中慧黠晶光闪动,“傅大人喜欢的是嘉和啊。”
闪闪烁烁映照进车帘的是繁华街市的灯光,一帧一帧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如今已经不需要在兵部同僚面前自污,他也许久不曾在樊白楼上醉酒了。
好像很多事情渐渐在向正轨上靠拢,就如同自己也不再买醉一般。事情似乎已经暂告一段落了。
傅制深吸一口气,唇角翘起,或者,就遵从自己的心绪,为她试一试?
大宸的驸马及其近亲,不能出朝为官,也不能领兵。往往一个男子,在选择与皇室公主结亲之时,也意味着放弃了下半生戎马倥惚的志向,选择了安逸富贵,也选择了庸碌平淡。
这个筹码,在今夜此时此刻的心情里,仿佛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是可以放下的了。
他原本生于富贵大家,今生所愿唯是平和安泰罢了,只因相马之能出众,兼之读书有些领悟,极其难得地中了举人,这才被家中父老引荐,在京中兵部做个末位主簿,谁成想会在土奚律出使之时帮了林世蕃和卫承晔的忙,竟然一跃官至兵部右侍郎?
在官职和所立功勋之上,他傅制在家族同辈乃至父辈一代当中也算是第一人了,再往上,他自问没有这样的能耐。既如此……
既如此,功成身退做个驸马,倒也不错,傅制这么想着。
他的马车再度转入回家之路上的最后一个幽暗僻静的深巷,马车中的人如此思索着娇艳的榴花和旖旎的情思,自然不会知晓,在他车轮碾过之处,有一股细细的暗红色溪流正在汇聚,越来越多。
溪流的来源在一片暗沉的垂柳之下,一个黑色身影如同鹞子一般翻飞在半空,隐没在一段颓败的矮墙之后。地面上躺着一个娇小单薄的身影,虽然穿着一套短打,但很容易能辨出那是年轻女子的身形,再仔细看去,还能看到那女子五官精巧容貌娇媚。
还需要再过四个时辰,她才会被早起收集各家各户便溺馊水的老翁发现,继而被官府知晓,再之后,七个时辰之后才会被传入皇宫里,被皇帝知晓。
这一夜的玉带旧游虽然一如往常般生意兴隆,但某些不被人所知的阴暗角落里,都有戴着面具的人在窃窃私语,空气里充满了躁动不安,甚至是恐惧和叛逆。
玉官儿屏退了随从,一个人跪在房中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向着一尊弥勒佛像闭目祈祷。待最后睁开眼睛,凤眸之中已经满是泪花。
她身前有个放着碳的火盆,显然是特地准备好了的。此时玉官儿一手拿着火杵一手从地上拿起一叠话本子,最上面的一册是周正此前所写的《鸾锦书》。这些话本子被她丢进火盆,拿着火杵翻动着,渐渐都燃了起来,雪白的宣纸渐渐都变成黑色的纸灰,翻卷着抖动着。
玉官儿眼睛被火盆里腾起的烟气熏得眯成一条缝,嘴里唠唠叨叨个不停。
“你个小浪蹄子忘恩负义,吃我的穿我的,我又供着你学戏,如今你胆子大了什么都敢做,竟还替那浑人做这么危险的事儿。”
“到了下面就乖乖听人家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来世投生找个富贵人家,免得又是这么一条贱命,横死了都没人敢收尸!”
玉官儿的声音很低,除了一个面无表情站在门外守着的心腹婆子,谁也听不到。
更何况,此刻三层的房间也很吵。
天字丙号房,原本是最舒适宽敞的临河雅居,寻常人都进不去的。
此时那房门上却上上下下锁了三条粗黑的铁链子。仆役端着粗糙的饭菜从门下刻意掏出的小洞里塞进去就走,也不管那门此刻还在忽扇忽扇地晃荡。
里面的人这几日都很焦躁,他疯狂拍门打门,喊声震天价响。
“快让我出去。”
“找翎官儿来,我要听她唱曲儿。”
“你们凭什么关着我,凭什么?”
“我要见主上,我要见……”
玉官儿从不远处的房内走出来,耷拉着发红的眼皮,听到这歇斯底里的疯叫,心绪更加烦躁。
她葱指按了按突突跳的额头,皱眉对着身边几个人恨恨骂道:
“还不想办法赶紧让他闭嘴?”
又是一阵铁锁链拉动的声音,几个高壮的男人进入房内,又将房门关上。
一时间房内竹影摇曳,只有一开始还能发出几声哀求和嚎叫,之后房内便再也没了声音。
房门再度被锁上,直到四更的梆子敲过,全身是血,一只手肘以奇怪的角度向外翻折的胡达在地上醒了过来。此时房内幽暗无光,楼下也没有喧闹的声响,整个世界仿佛一同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胡达却在这时咧嘴嘿嘿一笑,“她死了,所以,你们把他们都杀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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