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匿影

    沉默下来的陈西，他那种悲伤的情感无法伪装，同时也明确的说明，他刚刚所说得没错。苏晓筱已经死了，苏沐萧再不愿意相信，这也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无法改变。
    虽然他和苏晓筱有些不和矛盾，但那只是因为苏晓筱看不惯他的行事方法，在苏沐萧心里，他们仍然是亲兄妹。这种血缘上的联系是改不掉的，这也让苏沐萧的心情极为糟糕，自己的妹妹死了，而如果他没有被缠住，完全有机会救下她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黑鸦，不是他拦住自己，苏沐萧怎么会这么慢抵达这里。必然是苏晓筱变作的巨怪刚出现时，他就能发现，短时间内就能赶到这里。在苏沐萧身上瞬间杀机爆发的同时，天上悬浮着的黑鸦，收拢了巨大的翅翼，落在了地面上。
    即使面对苏沐萧的杀意，黑鸦却依旧一脸平静，好像完全不在乎一样。苏沐萧超出王瞑的实力，在黑鸦眼中似乎被无视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论真正实力，黑鸦的确不如苏沐萧，并且弱了还不止一筹，但是苏沐萧想杀他，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之前就已经验证过了，黑鸦敢拦阻苏沐萧，对他出手。苏沐萧可不是什么善辈，就算因为黑鸦以往很受重视，也只能让他稍微留情。但黑鸦一直拦在前面，只会让苏沐萧痛下杀手。然而到最后，他拿黑鸦也没什么办法。
    在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里，苏沐萧只能压制住黑鸦，并不能击杀击伤他。最后还是黑鸦主动让开，并且跟随着苏沐萧来到这里。既然没法解决掉黑鸦，苏沐萧只想问他，为什么要拦住自己，他究竟是在为谁效力，又为何要杀了苏晓筱？
    恰好在苏晓筱出事的时候，黑鸦强势出手拦住苏沐萧，他可不信黑鸦不是在为某人效力。缠住自己就是为了杀死苏晓筱，这也很不合理，苏晓筱只是一个三等实力的瞑。即便她是苏沐萧的妹妹，也没有必要如此针对。暴露了黑鸦这个暗子，只为了杀她，可不划算。
    既然已经分属敌对，苏沐萧的问题自然得不到回答，黑鸦只是沉默着，一脸平静，只有在看到一边青云残破的身体时，他的眼神才有所变化。说来也很奇怪，青云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气息，但是他的尸体却并未融化，变成残质。
    这也是因为青云和黑鸦一样，都是人为制造的王瞑。即便拥有者不可思议的实力能力，他们依旧不是真正的瞑，死后的尸体也就没有融成残质。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苏沐萧和陈西，黑鸦，还有叶霖与方冉，三方的情况很复杂。
    苏沐萧陈西还有黑鸦，都是瞑，叶霖方冉是事务所的人。但是叶霖怀疑陈西是拯救感染者的关键因素，为了魏佳月，他并不想和陈西战斗。而苏沐萧对黑鸦的杀意，明显到每个人都能看出来。陈西反而是最混乱的，因为苏晓筱的死，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之前的暴怒还有嗜血杀戮的冲动，都被那把剑吸收带走了。若不是苏沐萧赶到，问起苏晓筱的情况，陈西都不会清醒过来。那把剑完全吞噬了他的情绪，才会导致他冷静下来的同时淡漠无比。想要追杀程兴，也只是本能的仇恨，但程兴一消失，他就失去了目标。
    那样的状态其实对陈西而言算是件好事，苏晓筱的死对他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如果没有那把剑，控制住陈西的负面情绪，他现在绝对会暴走。而以他如今的实力，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哪怕是苏沐萧，也不见得能逃走。
    所以场上局面很诡异，方冉先是纳闷程兴的不战而逃，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现在又觉得只剩自己和叶霖两人，面对前面这三个王瞑，很没把握。毕竟苏沐萧的实力他也知道，那次K市远郊的战斗，情报可是传给整个事务所的。
    作为一套神猎装的持有者，事务所的顶端战力，方冉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些。因此现在他才不敢动手，苏沐萧若不是因为黑鸦在旁边，吸引了仇恨，也不会不向他们出手，毕竟事务所与他是绝对对立的关系。
    而在三方僵持沉默的时候，已经逃到不知何处的程兴，被人拦了下来。程兴与拦路者相识，看见他就停下了脚步，然后轻笑了几声。
    拦在路上的是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男子，程兴解除了神猎装，笑着说道：“朔，来的挺快嘛。”
    这男人是叶朔，制造出黑鸦与青云的人，他还有一个身份，苏沐萧和苏晓筱的父亲。
    对，叶朔和苏晓筱两兄妹是真正意义上的父子父女关系。但他同时也是正统的人类，是事务所叶家的重要人物，叶霖的二叔。程兴和他是老相识了，即便此时对方的脸上隐含怒意，但是程兴依然笑脸相迎。
    不过他的笑，叶朔可看不惯，反而更加愤怒，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听到叶朔问出这样的问题，程兴不禁哑然失笑，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变化，更没有一点长进。”
    “晓筱她是我的女儿，她也从未伤害过人类。”叶朔说道，语气近乎咬牙切齿。
    但程兴瞬间变脸，冷漠的回道：“但她是瞑，是一只怪物，不是人类。”
    叶朔攥紧拳头，说道：“那你为何有如此设计，非要致她于死地？”
    程兴沉默了片刻，摩挲着下巴，才缓缓说道：“只能说，她运气不太好。”
    运气？叶朔气急，冷哼一声，道：“你又是如何控制住黑鸦和青云的？”
    “这些年，我可一直在看着你，你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只是稍微动点手脚，轻而易举的事。”程兴摇着头，笑道。
    听到他说的话，叶朔的目光惊疑不定，似是想起了什么，惊道：“阳光孤儿院的计划，是你做的？！”
    程兴笑而不语，但那表情，就是告诉了叶朔答案。叶朔紧跟着又问：“既然那些都是你做的，你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目的？嗯...”程兴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才说道，“超越人体极限这个算不算。”
    超越人体极限？这和在阳光孤儿院进行的实验有什么关联？叶朔很不解，毕竟那个实验，只会制造出瞑，哪里有可能跟人体极限有关系。
    “到现在了，你还不愿意说实话？还要说这些模棱两可的吗？”叶朔说道。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只不过没说全罢了。”程兴笑起来，道，“现在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在阳光孤儿院，一共有三百四十一人注射了血清。”
    “这三百四十一人，每一个都是经过基因挑选的。然而这件事果然难度很高，注射血清的样本，第一时间就有二百九十四人出现排斥反应。”
    “分明注射前测试都能够接受的，却有接近三百个失败了。”说到这，程兴叹了口气，“那时候我都要以为计划失败了，剩下那区区几十个，想要完成计划，太难了。”
    “但就在这时候，陈西出现了。他是一个让人惊叹的存在，近乎完美。”程兴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他居然完全承受了血清，没有出现任何排斥反应，并且居然也没有变成瞑。”
    “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程兴目光灼热的看向叶朔。叶朔下意识皱眉，没有说话。
    不过程兴也没有一定要得到回答，继续兴奋地说道：“这意味着人类生命层次的蜕变。”
    “代表着那扇门，终究还是被我打开了。”
    “人类进化的曙光就在眼前，不过这样的过程必然是艰辛的。即使有陈西这样完美的个体，我的计划还是受到了挫折。”
    “他虽然没有变成瞑，但是血清赋予他的一切能力，也同样没有任何表现。陈西依旧是个普通的人类，脆弱的肉身，短暂的生命。”
    “我耗费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症结所在，那时候恰好总部有人，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迫不得已之下，我只能转移重心，将他们都隐藏起来。不过也正因如此，才会阴差阳错，使得计划有了新的进展。”
    “陈西出了一次车祸意外，失血过多，在输血之时，我们却发现他体内某种物质，倒流入了血型相配的人体内。而我们用来给他输血的人，都是剩余的实验样本。”
    “在那种物质离开陈西的体内之后，他就好像被解放了一般，血清终于在他身上起了变化。”
    “因车祸导致的重伤，陈西在短短数个小时内就恢复如初。并且在之后的检测之中，除了惊人的生命力外，他并没有产生其他任何异变，更没有变成瞑。”
    “但光这样远远不够，陈西只是一个特例，一个能与血清完美相融的特例。想要让人类真正的进化，我们还需要更多。”
    “于是我们将陈西体内的那种物质，分别导入了其他样本之中，那种物质似乎对陈西的影响最大，与他同血型的也会受到影响。虽然那些样本发生的变化不一，但是都很奇妙。”
    “所以我怀疑那也是血清赋予能力的一部分，因为整体过于强大，陈西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承受，所以才会表现出一个普通人的模样，种种能力都在体内沉睡。”
    “但这样就又产生了一个矛盾，给他注射血清，就是为了强化他，偏偏强化的程度太过，导致失去了效果。”
    “为了能让陈西变得完美，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人类进化的秘钥。”
    程兴停顿下来，看向远处，那里是陈西的方位，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这样做，情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它才是变数。没有这个变数，陈西，是承受不住那样完整的自己的。”
    “所以你才利用晓筱？”叶朔沉默着停了这么久，算是明白这位曾经的挚友，到底要做什么，又已经做了怎样疯狂的事情。
    “我说了，她只是运气不好。我可没有主动设计，让她和陈西接触。”程兴回道。
    所有的问题都解开了，除了最后最关键的一个。
    血清。
    ......
    另一边的陈西几人，场面仍旧尴尬的僵持着，但是片刻之后，感官最为敏锐的陈西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扭头看向北面。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逼近。
    其速度极为惊人，很快苏沐萧也感知到了，眉头微皱，因为感应到的气息，竟然给了他莫大的危险感，感知到的瞬间，苏沐萧心里就一阵悸动。在之后另外几人也发现了那东西的靠近，那种速度让众人惊愕。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看见了对方的真容。
    与之前苏晓筱所化的那个巨型怪物，几乎一模一样，纯黑色的流质身躯，还有数根触手。即使它的体型并不夸张，只有四五米的样子。但是一身气机，强横无比，临近的瞬间就让椰林方然身子一弯，压迫感太强了，他们两的实力在这里应该算是最弱的了，如果没有神猎装，恐怕两人连站都站不稳。
    如此惊人的实力，加上和之前苏小小几乎完全一样的模样，陈西不禁皱起眉头。而苏沐萧，在看见它片刻后，面色一变，表情难看至极。
    它的目标似乎是陈西，一到此处，所有的触手都猛地向陈西抽来。面对它的进攻，陈西也不得不慎重起来，紫红色雾气弥散间，手中再度浮现那把重剑。同时他脸上也出现紫色纹路，双眸变作紫色。
    粗大的触手将陈西的身体完全掩盖，就连刚刚站在陈西身边的苏沐萧，都下意识退开。不然的话，现在可能就是他和陈西一起被重重包裹了。但对现在蜕变之后，恢复完整的陈西而言，它并没有造成什么麻烦。那些看似难缠的触手，在陈西手里的剑下，脆弱如纸。
    也没让陈西费多大力气，只是轻飘飘的挥动剑刃，它们就全部被割断脱落，掉在地上，没多久就变成一种五颜六色的奇怪液体。但就是这个有些奇怪的液体，让陈西的表情一变，如果他的嗅觉没有出错的话，这正是苏晓筱给他的源质。
    因为有源质的存在，陈西才没有沦落到以人为食的地步。而源质，竟然使用这家伙的身体做成的吗？！
    失去那些触手，很明显对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发生震颤的痛苦嘶吼。而陈西因为看见源质的缘故，没有再对它出手。片刻之后，两道人影赶到这里，陈西扭头一看，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刚刚逃走的程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西毫不犹豫，举剑就上。哪怕是有炽白加身，程兴也极为狼狈的躲避逃开，最后是黑鸦出手阻拦，那双巨翅还未展开多少，就被陈西直接一剑砍下一边。但是即便如此，黑鸦也恍若未觉，一直挡在程兴前面。
    而分明很狼狈的程兴，却在后面大笑起来，说道：“不愧是你，如此强大而完美。”陈西闻言，眉头一皱，停了手。而跟着程兴一起赶到的叶朔，在看见那只怪物的瞬间，面色大变，飞速跑过去。
    奇怪的是，那只怪物却并没有攻击他，反而发出呜呜的声音。叶朔在仔细看了它后，转头看向程兴，冷声问道：“为什么把她也牵扯进来？”
    程兴失笑，回道：“说你没有长进就是没有长进，还是和以前一样短视。你觉得她还是苏婉吗？”
    听到苏婉这个名字，苏沐萧的脸色也一变，不敢置信的看向叶朔，声音颤抖的问道：“母亲...还活着？是它？！”
    叶朔没有回答，反而是程兴给出了答案，“当然了，他这些年做的事，不就是妄图把苏婉恢复正常吗，可笑至极，痴心妄想。”
    听的陈西还有叶霖他们一愣一愣的，眼下的情况比之前还要混乱，又冒出来一个实力恐怖的怪物，程兴去而复返，同时还带来了叶朔。听他们的话，那个所谓的王上，居然好像和叶朔有关系。而陈西也不敢相信，苏晓筱的父亲居然是个人类。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陈西，你想救回苏晓筱吗？”程兴突然开口说道。他说出的话，让陈西一惊，疑惑的看向他。
    程兴继续说道：“苏晓筱可是有留下过基因样本的，只要你吞噬掉这个怪物，获得最后的一块拼图。你就可以做到，复活苏晓筱！”
    听完他的话，陈西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是苏沐萧却果断斥道：“想都别想，那可是我和晓筱的母亲。”让刚有点心动的陈西打了个颤。
    是啊，那是晓筱姐的母亲，要是被他害死了，晓筱姐不会原谅他的。但是，晓筱姐她怎么办？
    这是个无比艰难的抉择，但对于陈西来说，他可以选择不去相信程兴。程兴才是害死苏晓筱的元凶，他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但是苏婉变成的怪物，却好似恢复神志了一般，突然裂解，身躯重新转为分散的流质，迅速流到陈西身前。
    之后便又重组身体，还对陈西释放出浓烈的杀机，让他下意识地举剑防卫，但是它的身体却迎了上去！
    还好陈西反应够快，迅速收回，脚步后退，只是动作太急受了些伤，还是被他自己的剑划到的。但飞洒出去的几滴紫色血液沾到了苏婉身上，顿时让她的身体凝固住了。
    随后好似揉面团一般，流质身躯不断变化着形状，内里好像在发生什么变化。而程兴看见后，却不敢置信的说道：“这怎么可能？明明你还缺少最后一块。”
    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陈西暂时没有理会他。过了许久，流质身躯轰然崩塌，露出里面一个二十多岁，眉眼间与苏晓筱极为相似的女人，她双眼微颤，缓缓睁开，略带茫然地环视四周，眼睛在看见苏沐萧的时候一亮，一下子冲过去，伸出手想抱又收了回去。
    她自然就是苏婉，也是第一个由人为造成的瞑。十年前第一份计划中唯一一个成功案例，由人类DNA加上瞑细胞培养成的瞑。实验中，叶朔爱上了她，不愿意再让她成为实验品。于是中止了那项计划，那段时间里还和她有了苏沐萧苏晓筱两个孩子。
    苏晓筱的瞑化最轻微，但是两个孩子的成长速度都很惊人。后来因为身体出了岔子，实验并不完美，苏婉在面临身体即将崩溃的境地时，叶朔主动注射了抑制剂，但是却....
    之后更是被苏晓筱看见，以为是他害死了母亲，所以才会产生矛盾，有改姓这么回事。看了苏沐萧好一会，苏婉才扭头看向来到身边的叶朔，对他微微一笑，之后又看向陈西，目光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晓筱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一句话让陈西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心脏猛地一跳。手中那把剑陡然消散，紫红色的线条重回他体内。在盘旋游走之间，红色与紫色分离，陈西的身体瞬间消失隐匿，几秒之后又突然出现，同时身边还有花瓣飘落。
    陈西不敢置信的扭头看，那些洒落的花瓣，停留在半空之中，逐渐勾勒出一道人影。
    “你看错了啦，那是陈西，不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陈西再次看见那张巧笑嫣然的脸，眼底泛酸，竟然落泪。
    “哭什么啊，笨蛋。”苏晓筱笑着说道。
    陈西却眼泪模糊，哽咽的说不出话。苏婉看到他们这种姿态，露出暧昧的笑容。
    ……
    三年后，事务所在两年前就已经解散，之前诞生的所有暝，除去穷凶极恶之辈，都因为关于陈西的血液相关研究的结果，逆转回人类，而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死后变暝了。
    可惜的是，逆转回人类之后，他们也失去了暝的力量与生命力，不过能得到重活一次的机会也很好。
    被感染的魏佳月也恢复了正常，并且因为她强烈要求，没有接受记忆清除，此时和叶霖正在享受大学生涯。
    陈西被苏晓筱强硬拉着周游世界，非要改掉他的宅字属性。恢复正常的楚旭也和祝菱在一起了，两个人的相处应该是最温润的。反倒是苏沐萧，因为性格问题，总是沉着脸。
    他们的父母叶朔苏婉在一起生活的很快乐。皆大欢喜的结局。除掉那个程兴，陈西的确如预料中一样，但是却根本没可能利用他，让全人类进化。
    所有人类，都无法承受他的血液，或者说，他的血液一进入人体，就会陷入沉寂。
    那些毫无所觉的普通人依旧持续着每天的喜怒哀乐，这座城市里，也再也不会有血腥的残酷。
    （无了，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