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梁亮没有料到事情会以这样一种结局收场,他不想给任何人造成伤害,他提出和李静分手,因为他觉得李静欺骗了他,他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伤害。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允许自己所爱的人有丝毫的污点。况且,李静和陈大虎的恋爱,又是一件谁也说不清楚的“污点”。这种污点,自从他得知李静和陈大虎有过那么一段恋爱后,他的心理和生理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脑海里一次次臆想着李静和陈大虎在一起的画面,这种想象缘于自己和李静在一起的感受。以前,他心里的李静是他的,她是完整的、纯洁的,而现在的李静已经不纯洁,更谈不上完美了。他无法忍受已经被人玷污的李静。
这一系列生理和心理上的变化,导致了他痛下决心,快刀斩乱麻地结束了和李静的恋爱关系。他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正如当初陈大虎甩了李静一样,风平浪静,水波不兴。没想到,李静竟会用跳楼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梁亮着实被李静的这种举动震惊了,虽然没人找他的麻烦,但他的心里还是受到了空前的震撼。
那些日子,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一次次地设想,如果自己不和李静分手,当然设想这种结局的前提是要容忍李静的过去,但这样的污点他能忍受得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随着李静的调走,他的心理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朱大菊此时已经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和朱大菊是一个连队的两个排长,他们平时在工作上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男兵宿舍在一层,女兵宿舍在二层,大家又都在一个食堂吃饭,就是两人不想见面都困难。
在梁亮刚刚失恋,情绪最低落的那一阵子,朱大菊表现出了对梁亮无微不至的关怀。梁亮的值班被朱大菊代劳了。梁亮经常不去食堂吃饭,朱大菊每次都关照炊事兵给梁排长做病号饭。其实病号饭也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下一碗挂面,打两个鸡蛋,在汤里多放些油和葱花什么的。每次都是朱大菊亲自把病号饭端到梁亮的床前,然后坐在那里嘘寒问暖。
她说:小梁子,快趁热吃吧,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要吃饭,不吃饭咋行?
她又说:梁子,失个恋算啥,那个李静跳楼又不是你推的,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往回收的。
她还说:梁子,你是不是后悔了?可千万别这样,好姑娘多得是,凭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好姑娘。
……
情绪低落中的梁亮把朱大菊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并没往心里去。那会儿,他正在一遍遍地回忆着自己和李静热恋中的每一个细节。不是为了怀念,而是为了遗忘。他想到自己和李静这些细节时,不自然地就会幻想出李静和陈大虎的种种情形,越这么想,他心里越是难受。
渐渐地,他在创伤中慢慢平复下来后,他才开始留心起朱大菊来。警通排负责师部的门岗,还有弹药库的岗哨,包括晚上师部大院的流动岗。作为警卫排长,他每天晚上都有查哨的任务。这段时间,梁亮每次出去查岗,都能看到朱大菊的身影。她提着手电,从这个哨位走到那个哨位,不辞辛劳的样子。她发现梁亮后便说:梁子,你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这让梁亮心里很过意不去,他是警卫排长,这是他的职责,自己的工作让别人干了,他心里愧疚得很。朱大菊见梁亮执意不走,她也不走,在一旁陪着他,一边走还一边劝道:梁子,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里不得劲儿,你就多歇歇,我替你查岗就行了。
梁亮说:朱排长,你有你的工作,我的工作让你干了,我怎么忍心。
朱大菊轻描淡写地说:梁子,我和你不一样,我们农村人劳苦惯了,这点事算啥。
两人就并着肩往前走,查了一遍岗后就往宿舍走去。走到一楼梁亮的宿舍时,朱大菊就停在他的门口。这时已是夜深人静了,梁亮查岗前已经睡过一觉了,被子已经铺过了,他进宿舍时并没有开灯。朱大菊就打着手电为梁亮照亮,梁高感觉不太自然,便说:朱排长,你也回去休息吧。
朱大菊并没有理会梁亮的不自然,嘴里还说:你睡吧,等你躺下我再回去。
梁亮就躺下了,朱大菊这才熄灭手电,蹑手蹑脚地离去。当梁亮迷糊着要睡去时他发现一束手电光照了进来,还有人轻手轻脚地给他掖被子。待那人转身离去时,他才发现是朱大菊。清醒过来的梁亮,心里就有了股说不清的滋味。他朦胧地意识到,最近的朱大菊有些反常,究竟哪里反常,他一时又说不清楚。
其实朱大菊早就开始暗恋梁亮了。从梁亮来到警通连那天开始,她就对梁亮充满了好感。她最先看中的是梁亮一表人才的外表,这在他们老区要想见到这样的小伙子,打着灯笼都难,就是在部队,这样的小伙也并不多见。少女时期的朱大菊对梁亮就动了心思,那时的情感对她来说还很朦胧,也有些说不清,当然也很遥远,因为部队条例中明文规定,战士不能在驻军当地谈恋爱。后来,两个人双双提干,又都在一个连队里当排长,朱大菊觉得自己的暗恋有了些目标。在平日里的工作生活中,她暗暗地关心着梁亮。她们女兵通讯排,在朱大菊的倡导下,经常帮男兵们洗衣服,养母的拥军本色在部队里又被她发扬光大了。在女兵们抢男兵的衣服去洗时,梁亮的衣服差不多也被她一个人承包了。每次,她都把他的衣服叠得见棱见角地送回来。
那时,梁亮并没有意识到朱大菊对自己的这种特殊情感,他总是说:连里的好人好事都让你们女兵做了,我们男兵可就没地位了。
朱大菊就笑笑说:你们男兵辛苦,风吹日晒的,我们女兵做这些是应该的。
在梁亮的理解中,他们是一个连队的,相互取长补短地做些好事也都是应该的。有时通讯排外出查线路,他也会让自己排的战士去帮忙。总之,在警通连里,男兵和女兵的关系很融洽。
就在朱大菊以含蓄的方式表达自己对梁亮的爱慕时,她突然听说梁亮和李静恋爱了。那些日子,对朱大菊来说灰暗无比。她没想到自己离梁亮这么近,却被李静抢了先。当李静出现在警通连时,这是朱大菊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李静,她也被李静的美丽打动了。同样是女人,看人家李静生得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再看自己,又黑又瘦。她从那时也学会了照镜子,学会了往脸上涂抹擦脸油,她希望自己能一夜之间变得和李静一样的漂亮。在梁亮和李静恋爱的时间里,她自己都不知是怎么挺过来的,她尝到了失眠的滋味,有几次她甚至蒙着被子哭过。她的心里难受极了,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滋味。眼见着自己没有希望了,她的眼里整日都是梁亮和李静成双入对的身影。就在她近乎绝望时,梁亮突然又和李静分手了,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正如她当初没料到梁亮和李静会恋爱一样。机会又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了,她要全力以赴向梁亮表白自己的爱意。
七
朱大菊不想失去梁亮了,朱大菊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她要直来直去,明白无误地表达出自己喜欢梁亮。
她表达的方式纯朴而又厚道。星期天的时候,梁亮还没有起床。自从和李静分手后,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干什么事情都是无精打采的。虽然,是他主动提出和李静分手的,结果真分手了,他又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朱大菊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进来了。梁亮已经醒了,他正瞅着天棚发呆,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发呆。朱大菊突然破门而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看着朱大菊,朱大菊就扎着两手说:今天天好,我把你的被子拆了吧。
梁亮说:朱排长,过几天我自己拆吧。
朱大菊不想听梁亮解释什么,她掀开梁亮的被子,卷巴卷巴就抱走了。梁亮被晾在床上,他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朱大菊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多一会儿,他的被子已经旗帜似的悬挂在院里的空地上。梁亮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的已被拆洗过的被子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晾在那儿,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呆怔地望着自己的被子。
朱大菊像一个麦田守望者一样,精心地望着梁亮的被子,一会儿抻一抻,一会儿掸一掸,似乎晾在那里的不是一件被套,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心情麻木的梁亮恍然明白了朱大菊的司马昭之心。想起朱大菊他竟有了一点点感动。他和朱大菊的关系似乎一直有些说不清。他刚到警通连时,朱大菊已经当兵一年了,虽然两人同岁,但朱大菊处处摆出一副老兵的样子。有几次夜晚他站在哨位上,朱大菊那时还是话务兵,她们每天夜里也要交接班,下班后她总是绕几步来到哨位上,看见他便走过来,捏捏他的衣角道:梁子,冷不冷哇!
有一天夜里刮风,她就拿出自己的大衣,死活让他穿上。当时才入秋,还没有到穿大衣的时候。他就轻描淡写地说:朱老兵,谢谢你了。朱大菊挥挥手,没事人似的走了。
对于朱大菊,他真的没往深处想。他一到警通连便知道朱大菊是拥军模范的养女,她所做的一切,都被他和拥军联系在了一起。他穿着朱大菊温暖的大衣,心想:朱大菊这是拥军呢。
现在的一切,梁亮知道朱大菊已经不仅仅是拥军了。关于和朱大菊的关系,如同一团雾一样,让他看不清也摸不着,直想得他头痛,他干脆也不再去想了。
晚上,他盖着朱大菊为他拆洗过的被子,那上面还留着洗衣粉的清香和太阳的温暖,很舒服。冷静下来的梁亮真的要把他和李静以及朱大菊的关系想一想了。李静当然要比朱大菊漂亮,漂亮不止一倍,重要的是李静身上那股招人的劲儿,朱大菊身上是没有的。那股劲儿是什么呢,想了好半天,他只能用“女人味”来形容了。他和李静在一起,时时刻刻能感受到李静是个温柔的女人;而朱大菊是他的战友,他们是同事,有的只是一种友爱。他想起朱大菊有的不是冲动,只是冷静。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门就开了,朱大菊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显然是梳洗过了,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雪花膏的气味。朱大菊以一个查夜者的身份来到梁亮的床前,她要为他掖一掖被角,当她伏下身的时候,看见梁亮正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她伸出去的手就停住了。
她问:被子还暖和吧?
他望着她,半晌才答:你以后就别查我的夜了,让干部战士看见不好。
朱大菊见他这么说,就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她想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她道:梁子,除了女兵宿舍,我可没查你的男兵宿舍,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梁亮坐起来,披了件衣服,他点了支烟道:查我干什么?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了不成?
朱大菊把椅子往床旁挪了挪,说:梁子,你是真不明白呀,还是装糊涂。
梁亮望着她,她也望着梁亮。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又道:梁子,我朱大菊心里有你,这你没看出来?李静有啥好的,我也是个女人,比她少啥了。
梁亮把手电拧开,把外面的灯罩取掉,光线就那么散漫地照着两个人。他没有开灯,部队有纪律,熄灯号一吹就一律关灯了。
梁亮口干舌燥地说:这种事,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他这话的意思是,朱大菊喜欢他还不够,得让他也喜欢她才行。
朱大菊误解了,她马上道:咱们就是两个人,你和李静行,咱们也能行。
梁亮怔在那里,他没想到朱大菊这么大胆,这么火热,简直要让他窒息了。
朱大菊激动地站起来,说:梁子,我可是干净的,没和谁谈过恋爱,我的手还没让男人摸过呢,当然握手不算;梁子,我知道你就想找一个囫囵个儿的,李静和陈大虎谈过恋爱,她不干净了,你才不要她,我可是干净的,你就不喜欢我?
朱大菊的这番表白,着实让梁亮惊呆了。他坐在那里,望着光影里的朱大菊。此时的朱大菊神情激动,面孔红润,眼里还汪了一层泪水。那一刻,他真的有些感动,一个女人,一个干净的女人,如此真情地向一个男人表白自己的情感,对方就是块石头也被捂热了,何况梁亮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那颗失恋的心需要慰藉和关爱。梁亮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被朱大菊热烈的情感击中了。他**着说:朱大菊同志,我理解你的情感,这事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朱大菊一拍手道:这么说你同意咱们在一起了?
梁亮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呢喃着:让我再想一想。
朱大菊什么也不想说了,她走上前来,像对待孩子似的扶着梁亮躺下,又把他的被角掖了,轻松地说:梁子,你明天只管多睡会儿,我带队出操。
她说完转过身子,异常温柔地走去,又轻轻地为他关上房门。
那一夜,梁亮几乎一夜没合眼,他眼前晃动的都是朱大菊的身影,朱大菊已经无声无息地走进他的生活,他想赶都赶不走。
这事很快就在连队中传开了,干部战士们望着他俩的眼神就不一样起来,冷不丁地会突然有人喊:梁排长、朱排长——那意味是深远的,所有听到的人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朱大菊听到了,脸就有些红,然后笑意慢慢在脸上漾开。刚开始,梁亮却并不觉得舒服。
直到有一天,指导员在办公室里对梁亮说:梁排长,我看你和朱大菊真是合适的一对,她那么能干,你小子就等着享福吧。说完还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
梁亮想和指导员解释几句,想说那都是没影的事儿,指导员却又说了:不错,你们两个排长要是能结合在一起,咱们连队那还有啥说的。
连队所有的人都把这件事当真了,梁亮开始觉得有口难辩了,他只能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不久,他和朱大菊恋爱的消息像风似的在师机关传开了,许多机关干部一见了他就问:梁排长,什么时候请我们喝你们的喜酒呀?
他忙说:哪儿有的事。人家就说:你还不承认,朱大菊早就招了,你还不如女同志勇敢呢,真是的。
他听了这话怔在那里,他没想到朱大菊会这么大胆。
一天,师长一个电话把他叫到师长办公室。当兵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师长办公室。师长很热情,也很高兴的样子,让他坐,又给他递了支烟,然后笑着说:大菊把你们的事都向我汇报了,我看挺好;她是老区的后代,对部队有感情,她自己不说哇,我还想帮她张罗呢;看来大菊的眼光不错,看上了你;大菊这孩子挺好,也能干,不愧是咱们老区的后代。
范师长一直称朱大菊为孩子,师里盛传着范师长已经收朱大菊作了干女儿。有关范师长和朱大菊养母的关系,全师的人也都是清楚的,那是救命之恩,非同一般。范师长这么对朱大菊关爱有加,也是理所当然。
范师长又说: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亲啊?到时候我给你们作证婚人,没什么问题就早点办吧;我们当年打仗那会儿,部队休整三天,就有好几对结婚的,你们要发扬传统,拿出作战部队的速度来。
范师长已经板上钉钉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不得不认真考虑和朱大菊的关系了。
八
梁亮在人前人后的议论声中选择了沉默,他无法辩解,也说不清自己和朱大菊之间的关系。此时,朱大菊这个人在他心里还很模糊,他说不清自己是否喜欢她。
朱大菊这些日子里一直处于幸福之中,她脸色红润,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见人也多了笑脸。她在爱情的滋润下,人一下子竟妩媚了许多。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避讳别人看她和梁亮的眼神,她望着梁亮的目光也多了许多内容。只要梁亮一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的眼睛便开始水汪汪的,和梁亮走在一起时,会时不时地抻抻他的衣角,掸掸他的衣领什么的。梁亮在众人面前无法接受她的这种举动,就小声说:不用,这样不好。朱大菊则大声道:怕啥,我喜欢你帅气的样子,这样多好。
朱大菊这样无微不至地对待梁亮,梁亮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开始想朱大菊的种种好处了。这么一想之后,他有些开始喜欢上她了。她除了长得不如李静那么娇媚,剩下的一点也不比李静差,起码她比李静能干,重要的是朱大菊是完美的,朱大菊是初恋。这么想过之后,他的心里竟涌动出许多甜美来。
朱大菊每天晚上查完女兵宿舍,她都忍不住走进梁亮的宿舍,给他掖掖被角,或者站在他的床前,凝视着她的心上人。自从两人的关系公开后,她再出入梁亮的宿舍似乎理直气壮、顺理成章起来。
这一天,她毫不例外地又一次走进了梁亮的宿舍。梁亮刚查完夜班岗回来,他还没有睡着,朱大菊打着手电就进来了。进门时,她把手电熄灭了,轻车熟路地来到梁亮的床前,她又习惯地伸出手去为他掖被角,做这些时她的心里洋溢着强烈的母爱,似乎她在对待一个幼儿。就在这时,梁亮攥住了她的手,她的嗓子里“哦”了一声,身体就顺势扑在了梁亮的怀里。她抱住梁亮,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梁子,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梁亮一时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用胳膊死死地搂住她,后面的事情便可想而知了。当两人冷静下来,朱大菊翻身下地穿好衣服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床上的单子扯了下来,然后打开手电,用光影照着上面的痕迹说:梁子,你看好了,我可是完整的。此时的朱大菊在梁亮看来,她的脸和床单上的某个地方的颜色一样鲜红。
再接下来的一切都发展得很快,两人很快到当地**领取了结婚证。养母从老区也风尘仆仆地来了,六十多岁的养母身体很好,人也收拾得干净利索。她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来了许多拥军用品,比如鞋垫、大红枣什么的。老人家把自己纳的一双双鞋垫分送给人民子弟,当然也有范师长和梁亮、朱大菊的。梁亮接过鞋垫时差点感动得流出了眼泪。自从他和朱大菊好上后,他从朱大菊嘴里知道不少养母的事迹,以及拉扯朱大菊的种种不易。在没有见朱大菊的养母时,他已经感受到了养母的情和义了。
婚礼的场面完全是一场革命化的婚礼,师部礼堂被张灯结彩地布置过了。这是个星期天,师机关的干部战士大都参加了梁亮和朱大菊的婚礼。婚礼果然是范师长主持的,他从解放战争说到了部队建设,然后又说到了眼前的这对新人。最后他把拥军模范请到台上,这时全场达到了**,所有人都在为拥军模范鼓掌,感谢她对部队的支持,同时也感谢她为部队培养出了朱大菊这样的优秀女儿。在一对新人郑重地向毛主席像敬礼,又给师长敬过礼后,他们把军礼又献给了拥军模范。此时新人的眼里已经有了点点的泪花,养母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说:孩子,今天你们结婚了,明天要为部队再立新功。
婚礼后新人进入洞房,拥军大妈也被范师长接回家中重叙旧情。
梁亮和朱大菊婚后已经不住在警通连的宿舍了,他们住进了家属区的一排平房里,许多临时来队的家属都住在这里。婚后不久,因工作的需要,梁亮被调到师政治部宣传科,当了宣传干事。当排长对梁亮来说是大材小用了,他写写画画的专长到了宣传科后,才真正派上了用场。
婚后不久,师机关的参谋陈大虎找到了梁亮,两人在陈大虎的宿舍里喝了一次酒。陈大虎也已经结婚了,就是军区文工团的歌唱演员马莉莎。每个周末,陈大虎都要回军区和新婚妻子团聚。两人的相聚是陈大虎主动提出来的,他拉着梁亮来到了宿舍。这是梁亮第一次和陈大虎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说话。陈大虎用水杯为两人倒上酒,两人沉闷地喝了几口酒后,陈大虎才说:梁干事,新婚有什么感受?
梁亮就笑一笑,婚后的朱大菊比婚前对他更温柔,他正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见陈大虎这么说,他就幸福地咧咧嘴。
陈大虎小声说:梁干事,你应该和李静结婚,她是个好姑娘。
梁亮有些错愕地望着陈大虎。
陈大虎不管梁亮的诧异,只管说道:我和李静谈过一段,许多人都知道,后来我和她吹了,她没啥,可你和她吹了,她就跳楼了,她受不了了,这足以证明,她更爱你。
陈大虎抬起头,红着眼睛说:你明白吗?
这一点在这之前,梁亮还真没仔细想过,此时陈大虎这么一说,他的头一下子就大了,酒劲儿似乎一下子就上了头。
陈大虎小声说:你甩了李静,却娶了朱大菊,你会后悔的。
梁亮放下杯子,怔怔地望着陈大虎。
陈大虎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和李静吹了,还不是因为我和李静谈过那么一阵子吗?告诉你,我和李静什么都没有,那都是别人胡说八道,我们是干净的。
梁亮又一次惊呆了,他不明白陈大虎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莫名的,他就有了火气,他也说不清这火气从何而来,他用手指着陈大虎说:陈参谋,你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你认为李静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娶她?
陈大虎不慌不忙地又喝了口酒才道:我和马莉莎一结婚,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你现在和朱大菊结婚,你就没发现错了吗?
梁亮热血撞头,他不知如何回答陈大虎,在这之前他真的没有想过。
陈大虎似乎有些喝多了,他大着舌头说:李静是个好姑娘,咱们俩都他妈瞎了眼了。说完就大笑起来。
梁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一把抓住陈大虎的脖领子道:那你这些为啥不早说?
陈大虎仍笑着说:怎么,你也后悔了?你以为师长给你们主持婚礼就了不起了,你也后悔了吧?
梁亮突然出拳打陈大虎,陈大虎挣扎着和他撕扯起来,过了一会儿俩人住了手,他们坐在地上醉眼蒙眬地盯视着对方。
陈大虎用手抹抹嘴角的血道:姓梁的,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是李静能为我跳楼,我他妈的保准不离开她。
梁亮站了起来,他拉开门,摇晃着走了出去。在漆黑的走廊时,他哭了。
下篇
九
在朱大菊和梁亮婚后的几年时间里,朱大菊已经是警通连的指导员了,梁亮仍在宣传科当干事,职务由原来的排级变成了正连。他们一晃在部队也工作十几个年头了。生活让他们对一切都习以为常,包括他们的婚姻。母性十足的朱大菊,照旧关心着梁亮的生活起居。每天晚上,梁亮都要回家写稿子,朱大菊不时地披衣起来为梁亮端茶倒水。在梁亮伏案忙碌的时候,朱大菊就披着衣服,背着手在他的身前身后踱步,很有指导员的样子。梁亮就受了干扰,他回过头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这样我都没法集中精力。
朱大菊便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前,慢慢躺下,可她又睡不着,过一会儿又悄悄地起来,坐在那里,很小心地往梁亮那边望。在梁亮抬头点烟的空当,她不失时机地小声说:梁子,要不我给你做碗面去,都半夜了,我怕你饿了。
梁亮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说:随便。
朱大菊如同得到了命令,她麻利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厨房,又小心地把门关上。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就端到了梁亮的案头。梁亮一看到那碗冒着热气的面就写不下去了,他狼吞虎咽地把那碗面吃了。
在平时,朱大菊似乎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只要一进家门,看见梁亮她就有说话的欲望。她在连队是指导员,从连队战士的入党到复员,要不停地给战士们做思想教育工作,回到家里,她仍然是指导员的工作状态。梁亮对连队那些鸡零狗碎的事热情不起来,但他也不好打击朱大菊的热情,任由她喋喋不休地说着。猛不丁地,他就会想起李静,如果他和李静结婚了,她会像朱大菊这样吗?如果不是这样,又会是怎么样呢?
在婚后的几年时间里,他不时地想起李静,当然都是在他思维真空的时候。他一想起李静,心里就多了份内容,也多了番滋味。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心里空空的,无着无落的样子。
梁亮潜意识里非常关注李静的消息,可他自从得知李静离开师医院,就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他只知道,李静调到军区总医院去工作了。在这期间,宣传科的刘干事因阑尾炎去军区医院手术了一次,住了十几天医院。刘干事出院后,他去看望刘干事时多希望能从刘干事的嘴里打听到李静的消息,可刘干事只字未提。
他就没话找话地说:你在那儿住院就没见到什么熟人?
刘干事不解地摇摇头,然后醒悟似的说:你是说李静吧,我没见过,总院太大了,全院的人有上千呢,我住的是内科。
他就有些失望地疲疲沓沓地往回走。
这阵子,朱大菊一直在他耳边说孩子的事。结婚几年了,他们一直没要孩子,是他不想要,怕有了孩子拖累自己的工作。自从结婚,朱大菊就希望生个孩子,可他一直没能让她得逞。最近一阵,朱大菊的中心话题一直在说孩子,她说的时候很策略,先是从别人的孩子说起。朱大菊真是喜欢孩子的女人,她一见别人的孩子就走不动路了,眼神都是直的,为了接触别人的孩子,她舍得给人家小孩买礼物,然后就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把礼物送过去,借机和那小孩玩上一会儿,那时的她是幸福的。
朱大菊对孩子的问题有些迫不及待了,她开始和梁亮直截了当地探讨。
她说:梁子,你为啥不想要孩子?
梁亮对这个问题已经回答一百遍了,他已经懒得回答了,就那么疲疲沓沓地望着她。
她又说:我知道你为啥不敢要孩子,怕以后咱们离婚,孩子拖累你,是不是?
梁亮就把眼睛睁大了一些,他对朱大菊已经没了激情,但离婚他还真的没想过,况且孩子和离婚有什么关系呢?
朱大菊乘胜追击,她又说:梁子,你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放心好了,生了孩子我不耽误你啥事,你跟现在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行不?
梁亮道: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孩子?
朱大菊说:只要让我有孩子,干什么都随你。
梁亮就不好说什么了,然后和朱大菊齐心协力地生孩子。终于,朱大菊怀孕了。当她挺着腰身走路时,部队裁军的消息传到了师里,在没有确切消息时,什么样的消息都有。有的说,这个师保不住了,要取消编制,有的说这个师要减编一半,和别的师合并,种种谣言像草一样疯长着。
朱大菊原本在一心一意地呵护着肚子里日渐长大的孩子,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并没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按她的话说:哪儿的黄土不埋人。转业也好,留在部队也好,都不会耽误她生孩子。
梁亮却很急,他知道这时候部队裁军对朱大菊是不利的,要是离开部队就得换一个新环境,部队转业干部的工作本来就很难找,朱大菊拖着个刚出生的孩子,哪个单位愿意接收啊。他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了,朱大菊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当她看到梁亮愁眉不展的样子,马上又说: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不转业,还留在部队,就是咱们师没有了,部队不会没有吧,我要给范师长写信,让他帮帮我。
当年的范师长已经调到军区当部长去了,朱大菊说到做到,她热情洋溢地给范部长写了封信,但范部队一直没有回信。就在孩子出生两个月后,部队减编的命令终于下来了,这个师只保留了一个团,和其他单位合并。朱大菊因为情况特殊,她留在了部队,梁亮和大多数人一起被宣布转业了。
渡过难关的朱大菊这时才长吁口气道:我说得没错吧,这就是命,啥人有啥命,范部长不会不管我。
接下来,整个部队就大变样了,留下的皆大欢喜,转业的那些干部开始为自己的再就业东奔西走。梁亮也加入到了寻找工作的行列。他们这个师是军区直属单位,大部分转业干部都回了原籍工作,因为朱大菊没有转业,梁亮可以在本地找工作。
因为赶上裁军,转业的人很多,各接收单位为了能更好地和转业干部沟通,省里有关部门专门搞了一次部队转业人员的招聘会。所有有任务接收转业干部的单位都在招聘会上设了展台。梁亮一直认为自己还年轻,又有能写会画的特长,总觉得自己有着极强的竞争力。当他赶到招聘会上时,看到黑压压一片转业干部吵吵嚷嚷奔波于各用人单位的展台前,他的自信顿时一落千丈。他把手里准备好的十几份个人材料,无声无息地放到了招人单位的桌子上,头也没抬一下,很快就离开了招聘会场。
那一阵子,梁亮的情绪灰暗到了极点。现在师里只是一个留守处了,朱大菊和他仍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从这里到省城还有几十公里的路呢,来往一趟很不方便,他只能等待消息了。那段时间,梁亮真的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朱大菊一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样子,她宽慰着梁亮道:别急,急啥啊。找不到工作有我呢,我能养活你和孩子。
一提起孩子,梁亮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不是雪上加霜吗?朱大菊生完孩子后,让养母从老区赶了过来,养母虽然七十多岁了,但身体还硬朗,帮助带孩子绰绰有余。养母一来,梁亮彻底放松了,他整日在提心吊胆的等待中过着日子。
突然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用人单位的来函,通知他于某日去用人单位面试。迷茫中的梁亮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十
梁亮做梦也没有想到,接收单位负责和他谈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静。那一刻,梁亮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李静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她的样子镇定而从容,她就那么平静地面对着梁亮。梁亮不明白李静怎么会坐在这里。最后还是李静先开了口,她手里翻着他的个人资料,说:你也转业了?
他不看她,望着桌角说:是。
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又翻那几页纸,她不看他,继续问:你希望到我们单位工作?
他没有说话,目光就盯着她手里属于自己的那几页纸。
她站起来,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说:如果你想来,过几天就来办手续吧。
李静说完,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走进了里面那间办公室,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里。事后,他才有思维的时间来品味李静。李静还是那么年轻,她胖了一些,不穿军装的李静更加动人了。当年她悲痛欲绝跳楼时的样子已经不存在了,她又是一个丰满美丽的女人。事后他才知道,当初李静调到军区总院没多久就转业了,她现在是这家单位的人事科长。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忘记李静。刚开始的时候,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李静欺骗了他。自从那次和陈大虎打了一架后,他便开始有一种懊悔感,这种感觉很复杂,不仅仅是对李静,还有对自己的那份责难。他和朱大菊结婚之后,并没有体会到朱大菊带给他的那份幸福和快乐。朱大菊在婚前的确是完整的,这也是他追求和希望的。当朱大菊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时,他并没有珍惜这份生活,他想高兴,可是又高兴不起来。朱大菊的确处处关心、体谅他,但他并不幸福。这种不快并不是因为有李静的存在,如果没有李静,他和朱大菊也并不快乐。在他的意识深处,他一天也没有忘记李静,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脑海里就会闪现出曾和李静相处时的片段,这些片段让他留恋和怀念。这是无法言说的,像一张张底片,在他心底里越来越清晰。
他到新单位报到后,被分到了机关的工会,仍发挥他在部队时的特长,写写画画,还负责机关的福利和一些业余活动,干这种工作是他的专长。机关工会和人事科在一层楼上办公,他经常可以看到李静的身影,那个身影还像当年那么美丽。当他得知李静还没结婚时,他的心里就“咚”地响了一声,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震撼。从那一刻开始,他留意起李静的一举一动来,也就是说,此刻的李静又深深地吸引了他。
他到机关工作后就住在了机关提供的宿舍里,在地下一层,只有周末时才回一趟在部队的家。不是他不想回去,因为实在不方便,来往一趟足有几十公里呢。这样一来,他的时间就很富足,每天他都是差不多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有一天,当他离开办公室时,看见人事科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李静在屋里不知和什么人通电话。当他发现人事科就李静一个人时,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节奏,这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单独和李静见见面。他停在人事科门口,等李静放下电话后,他及时地敲响了她的门,只听李静在里面问:谁呀?
他推门走了进去,李静看了他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道:是你呀,有事?
他坐在屋里的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沉静了半晌,才道:谢谢你啊。
她抬起头,专注地望着他说:谢我什么?
谢谢你接收了我。他小声地说。
她笑一笑,才说:这事呀!谁让咱们曾经是战友呢,你条件那么好,这个单位不要你,别的单位也肯定要你。
他的心又抖了一下,她居然还认为他的条件是那么好,在部队时有阵子他也骄傲过自己的条件,那时他以为自己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结婚后,这种优越感随着时间的淘洗一点点地消失了;这次转业到了地方,那种残留的骄傲感可以说是完全丧失了。在这种时候,她还说他条件好?他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流。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又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又鼓足勇气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说完很快地看了她一眼。
她听了这话,似乎是被一枪击中了,她的脸白了一下,眼圈顿时红了。半晌,她才说:那事早就过去了,还提它干吗?
他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更是内疚,觉得自己此时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可就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用力地绞扭着双手,无助地说:我现在真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对你那样。
这时的李静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把桌上的一沓东西放到了包里,冷静地看着他。
他又说:听说你现在还没成家,我心里更加难受。
她笑了笑:这事和那件事没有因果关系,你和那个朱大菊还好吧?
他无言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似乎没看他,拿过包挎在肩上,站了起来。他明白她是要走了,他也忙站了起来,提前一步跨出人事科的办公室。她关门的时候才说:你和朱大菊当年在部队可是一对红人呢。
她似乎不想听他的回答,就向电梯口走去,电梯门一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看见她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他立在那里,看见电梯就停在一层。半天,他才按亮电梯的按钮。
那一晚,他躺在宿舍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以前和李静曾经有过的一切又一幕幕地闪现出来,那时的李静对自己是满意的,甚至有些崇拜,那份感觉现在回忆起来仍让他感到满足。然而现在呢,他却成了朱大菊的丈夫,朱大菊对他是满足的,可两人在交流时,朱大菊对他的现状并不满意,原以为自己的丈夫在部队会前途无量,否则她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地嫁给他。别说朱大菊对自己失望,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青春年少的梦想永远是份理想,而现实永远是现实,这是他对生活的总结。他想到这些,又想到了眼前,他转业进入了机关,成了一名国家机关的公务员,每天上班就是为了领那一个月的薪水,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可自己的理想呢?这种生活将注定他和芸芸众生一样,平静而平淡地生活,一直到老。当年壮怀激烈的理想已经离他远去,三十出头的男人只能学会务实了。说到现实生活,他不能不考虑朱大菊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他爱她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想到朱大菊,他又想到了李静,想起李静时,他又有了那种脸热心跳的感觉,正如他和李静的初恋。那时,他也是这种感觉。和朱大菊恋爱时,他几乎是被动的,在他还没有任何感觉时,就稀里糊涂地结婚了。
他躺在夜深人静的黑暗里,隐隐地预感到自己和李静的关系还没有结束,因为李静就在他的生活中。是她把自己留在了这家单位,这一切一定预示着什么。这么想过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十一
李静如同灯塔一样在梁亮的眼前闪耀起来,这份感觉和当初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时梁亮和李静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是师里公认的最英武最有前途的青年军官,他和李静在一起是正常的。然而时过境迁,他的命运和百万军人一样,都纷纷地转业到了地方,开始了又一次艰难的创业。而李静依旧那么年轻貌美,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人事科长了,一直未婚的李静还是那么清纯高雅,如同雪山上的白莲般地在他的眼前绽放。
直到这时,梁亮才深深地后悔他和朱大菊的关系,因为此时有了李静的存在,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和朱大菊在一起并不幸福,从结婚到现在,他从没有真正地爱过她。在和朱大菊交往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是被动的,朱大菊牵着他的鼻子走到了现在。他半推半就还没有醒过味来便和朱大菊结了婚,接下来,他又稀里糊涂地和朱大菊有了孩子。他现在转业了,和朱大菊拉开了距离,这种距离让他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时他也清醒是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爱着的仍是李静。如果这次不碰上李静,也许他会把这份爱埋在心底,冷不丁地才会想起李静。现在李静就在自己的面前,那么惹人注目,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沉默了,他要行动。接着,他想到了和朱大菊的关系,一时间他浑身就出了层细汗。他努力地劝说自己,就是没有李静,自己和朱大菊的婚姻也维持不长,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地爱过她。这样想过之后,他心安了一些。
他再关注李静的时候,眼神就异样起来,一天见不到李静,他的心里就空空落落。他们工会办公室和人事科只隔着几间房子,有时他站在门口就能听到人事科那边的动静,他在嘈杂的声响中很快就能辨出李静甜美圆润的声音。
经常地,他会不由自主地在人事科的门前走来走去,希望能看到李静的身影。按道理讲,他们都是同事,他推门进去也无妨,但他还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李静,李静在这时偶尔也会抬起头来无意地往门口望上一眼,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一接触到李静的目光便不能自已,浑身上下地抖动起来,如同青春年少的初恋。这份感觉,他只和李静才有,他和朱大菊从没有过这种感受,这么想过后,他又和朱大菊拉开了一些距离。没人的时候,他又一次想到了和李静的初恋,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现在的他心驰神往。
一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陈大虎的电话。陈大虎在裁军前就调到军区机关工作了,陈大虎约他晚上坐一坐。他下班后,来到了约好的那家饭店,陈大虎已经先到了,菜呀酒啊的都点好了。陈大虎一见他,离很远就冲他招手。陈大虎的样子很轻松,似乎比以前老练了一些。
陈大虎就说:你小子,到了新单位也不跟我联系,我查了一大圈才查到你的电话。
他就冲陈大虎笑一笑。
两人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说着闲话。都在部队那会儿,他有些瞧不起陈大虎,总觉得他背后有陈司令在那儿撑着,他的进步并不是自己本事,而是陈司令员的影响,包括他被调到军区机关工作。这次裁军时,陈司令也离休了。此时,他在陈大虎身上并没有看到遗老遗少的味道,反而似乎比以前更滋润了。
突然陈大虎说:你小子跟我说实话,到底和朱大菊过得怎么样?
他一下子就怔住了,不明白陈大虎的用意,就那么望着他。
陈大虎爽快地喝了一口酒道:我跟你说,我和马莉莎离了。
梁亮就又把眼睛睁大了一些,马莉莎可是全军区最漂亮的女人。这次裁军,他听说军区文工团也裁了不少人,马莉莎也名列其中。
陈大虎又道:真的,不骗你,就是今天办的手续。说完,又抬胳膊看了一眼手表道:如果不发生意外,这会儿她已经到了南方了。
梁亮这才知道,离婚的事是马莉莎提出来的,她转业后并没有找工作,而是要去南方当歌手,她要去闯荡,去当明星,但走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和陈大虎离婚。陈大虎说到这儿,梁亮就有些同情他了。
陈大虎却一丝一毫地也没有让人同情的意思,他一边喝酒,一边说:离就离呗,这算啥,咱们又不是找不到女人。
陈大虎冷不丁地又突然问:听说李静就在你们机关,都当科长了?
他点点头。
陈大虎沉默了,猛地吸了口烟,望着头顶上的吊灯道:李静是个好女人,我后悔当初的选择了。
陈大虎的目光移下来,盯在梁亮的脸上又问:你呢?
他这么问,让梁亮浑身激出了一层冷汗。他张口结舌地面对着陈大虎,不知作何回答。
陈大虎就笑了,他一边笑一边说:咱俩都是一对傻瓜蛋,要是回到从前,我一定会娶李静,而不是马莉莎。
看样子,陈大虎和马莉莎从结婚到现在也并不幸福。一时间,梁亮就找到了同感,他现在已经不再小瞧陈大虎了,他们现在是一对难兄难弟。在酒劲儿的驱使下,他突然说:大虎,我和朱大菊早晚也得离。
他这么说完后,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大虎怔了一下,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手拍着梁亮的肩膀道:好,好。顿了一会儿又说:听说李静还没结婚,你要是离婚了,咱们就又回到了从前,看咱们谁能把李静再追到手?
陈大虎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一下子让梁亮的酒醒了一半。他清楚自己深爱着李静,也不能再失去她了,他要把握住最后的机会向她表达爱意,但前提是得先离婚,如此看来陈大虎又一次抢先了。此时的梁亮热血冲顶,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婚。后来的陈大虎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第二天,他就回了一趟家。朱大菊对他的突然归来,有些手足无措,她正带着孩子在里屋的床上玩儿。朱大菊抱着孩子迎出来,依旧是问寒问暖的样子,她显然很高兴。梁亮望着朱大菊和孩子,突然就没有了勇气。一直到了晚上,孩子都睡下了,他还在外间不停地抽烟。朱大菊过来了,坐在他的身边问:梁子,怎么了,是不是有啥事?
他不看她,眼睛冲着地下,**着说:大菊,咱们离婚吧。
她倒吸了一口气,足足有几分钟没有说话,身子就僵在那儿,不错眼珠地望着他。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离吧,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在一起不合适。
朱大菊小声地问:你……你下决心了?
他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孔有些变形,这让他的脑子快速地闪现出李静那美丽而又青春的面庞。
朱大菊的泪水涌了出来,她用双手捂住脸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梁子,从结婚到现在,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以为你看孩子的面能接受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不想和我过了。
这时,他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强烈地想要孩子。他的心痛了一下,他有些可怜眼前的朱大菊了。这时又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同情不等于爱情,梁亮你要挺住。果然,他就挺住了,为了自己完美的人生和爱情,他要和朱大菊离婚。
那天晚上,两人就那么坐了一宿,朱大菊不停地抹眼泪,他则不停地吸烟。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说多了就没有必要了。
天亮的时候,他离开了家,坐上长途车的瞬间,他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来到机关后,当他再看到李静的身影时,他的心里又是另外一种境界了。
十二
朱大菊是在一个月之后给梁亮打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我想通了,如果你方便就回来办手续吧。
梁亮在接到朱大菊这个电话时,他觉得朱大菊是个好人,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爱情。在这期间,他再也没有回过部队那个家。他的决心已定,况且在这期间他和李静的关系也正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有一次,李静曾主动来到他的办公室,当然那是在大家都下班后。李静就坐在他桌前对面的位置上,李静就那么默默地望着他,半晌才说:这里你还适应吧?
他真诚地看着她说:谢谢你了。
她笑一笑,很含蓄的那种表情,他太熟悉她的笑容了,终于他鼓足勇气道:我……我要离婚了。
她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掠过一抹亮色,顿了一会儿问:这么说,你过得并不幸福?
他想和她倾心而谈,这对他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就在他摆出倾诉的架势时,李静挥手打断了他,背起小包道:我还有事,你是否离婚是你自己的事。说完,就走了出去。
他坐在那里,心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李静虽然在关心他,关注他的感情和生活,但她并没有接受他的感情,这是令他心凉的原因。很快,他就理解了,自己毕竟还没有真正离婚,他现在还没有权利对李静示爱。他期待自己能快点离婚,然后就能一身轻松地向她表达自己的情感。李静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结婚,这一切足以说明他还有机会,至少除他之外,她还没有遇到更合适的人选。这些自然是梁亮一厢情愿的猜测。从那以后,虽然他没再和李静单独谈过什么,但李静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笑着的。他在她的笑容中,看到了她的那份情意,仿佛在笑容的背后她在问他:你怎么还没离呀?
他终于和朱大菊离了,他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当他出现在朱大菊面前时,朱大菊早早就冷静了,她平静地说:梁亮,你要离咱们就离吧,你不爱我,在一起还有啥意思?我别的条件啥都没有,你也用不着为我担心,我是部队上的人,有困难部队不会不管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好好看看孩子,这是你的孩子,从他生下来到现在,你还没有认真地看过一眼你儿子呢。
他下意识地来到儿子的床前,儿子已经一岁多了,他正在梦中甜甜地睡着。说真的,要这个孩子时他很不情愿,孩子还没出生,部队就开始裁军,然后就是转业、找工作,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真是没有心情抱抱儿子,哪怕仔细地看他一会儿。现在,他就要离开儿子了,突然间他觉得有些对不住儿子。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有泪水落在儿子的脸上,小家伙在梦中激灵了一下。
朱大菊在一旁长出了口气道:行了,只要你还认这个儿子,我就知足了。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还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他听了朱大菊的话,一下子百感交集起来。结婚前和结婚后,他还从来没发现朱大菊有这样的优点——大度和宽容。
离婚三天后,他的情绪又恢复到了常态,他要寻找机会向李静表白。中午的时候,见办公室没人,就给李静打了个电话,在这之前他看见李静回到了办公室。李静拿起电话后,他说:是我,晚上我想请你吃饭。她没说话,接着他说了时间和地点。她那边仍没说什么,却先放了电话,他随后也放下电话。她没说话就意味着她答应了,只有恋人才会这样心照不宣。一下午,他的感觉都是美好的。
下班后,他早早地来到了那家餐厅,酒也点了,菜也点了,就等着李静赴约了。果然,在他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后,李静出现在他的眼前,她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为她倒了一点酒,然后拿起自己的杯子,准备和她碰杯。
她没有动,只平静地说:梁亮,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他喝了口酒,笑一下道:李静,告诉你我离婚了。
她没动,仍然那么望着他。
他又说:李静,当年我对不起你,不该提出和你分手。
她仍望着他,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他的心动了一下,道:李静,你知道吗,我这次离婚就是为了你,因为这么多年我一直爱的是你。
她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哽着声音道:梁亮,你也终于有今天,当年你说甩就把我甩了,我当时就想死,可惜没有死成。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陈大虎甩了我,你也甩了我,你们是当初师里公认的两位条件最好的军官,我却被你们甩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勇气去谈恋爱。我看过心理医生,可是没用,我知道只有你和陈大虎才能治好我的心病,前几天陈大虎来找过我,他也说最爱的是我,今天你也这么说……
她说不下去了,掏出纸巾拭泪。
他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她又说:现在好了,我终于看到你们的结局了,你们过得都不幸福,我的心病也就好了,我在你们身上丢失的自信总算又回来了。梁亮,你什么也别说了,对不起,我走了。
李静就那么走了,挺着美好的身姿消失在梁亮的视线里。有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结果,那天他就喝多了。回到宿舍后,他关上门蒙着被子号啕大哭。
不久,机关改革,人事上又做了一次新的调整,李静离开机关去公司任职去了。又是一个不久,李静结婚了,许多机关的人都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只有梁亮没去。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不知谁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袋喜糖,那是李静的喜糖。他下意识地吃了一颗,又吃了一颗,结果一袋喜糖都让他吃光了。一个小时后,他大吐了一场,从此他再见到糖就有要吐的感受,梁亮对糖已经过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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