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座事故

第22章


日朗看着天花板,张开嘴,又合上。
"说呀。"
"或者,我们根本不想有一个家庭。"
"或是想得不够厉害。"
"让我们去喝一杯。"
"到舍下吧。"
"可惜天秤座酒馆已经关门。"
谁说不是。
范立轩陪日朗玩二十一点,津津有味,赢了好几百元。
日朗越来越觉乏味,拼命地输,费时拖,一如她应付感情,已经意兴阑珊。
不多久,电话铃响,又不多久,立轩的朋友来接她。
这是日朗头一次见到他,一表人才,斯文有礼,算是人上人,可是范立轩却仍然踌躇。
越多选择,越是烦恼。
把好友送走,日朗松口气。
把双腿搁在茶几上,自由自在,打个呵欠,伸个懒腰。
日朗忽然听到老庄的声音:"太懒了。"
日朗对于老庄神出鬼没引以为常,笑笑答:"你理我呢!"
"老了要吃苦的。"
日朗不在乎,"先甜后苦,也算值得。"
"多寂寞凄清。"
"我早已习惯。"
老庄的笑声继续传来,"可是你命中有一女。"
"走着瞧吧。"
日朗听见老庄叹息一声。
过一会儿,日朗问:"那人,不是孙敏如吧?"
老庄以有商有量的口气反问:"你说呢?"
"去你的,老庄,我再也不要同你说话!"
接着日朗帮母亲搬家。第十章
房东太太要请她们吃饭,日朗不好推辞,在那狭小的客厅里坐了下来,有一碟子炒菠菜非常香甜,日朗意外地吃了好多。
母亲的衣物已经收拾好,用一辆轿车便可载走,家具全用新的,大部分已送到新居。
母女二人没有谈话,各自低着头。
房东太太热心,是真的不舍得:"姚小姐,住了那么久,自己人一样,看着我们家老二与老三中学毕业出来找事做,又教他们写求职信……从来不欠房租,克勤克俭过日子,姚小姐真是好人。"
日朗从来没想到母亲在别处是那样受尊敬的一个人。
"姚小姐,以后有空来看我们。"
掌灯了,日朗说:"我们真的要走了。"
她替母亲拎起两件行李出门。
日朗早已练得力大无穷,一口气朝电梯走过去。
只听得母亲在身后叹口气,"总算离了这里。"
由此可知她并无留恋。
倒是日朗,对房东太太的盛情十分感动。
如果焦日朗有一个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母亲,也许一辈子走不了那么远。
她把母亲载到新家,替她把行李提上去。
那是一幢新厦,光洁明亮,处处透着油漆味,许多单位还在装修。
日朗听到母亲喃喃道:"不可同日而语。"
这已经是欣赏感谢语了吧,这些年来,日朗从未听过母亲称赞一句半句。
用锁匙开了门,把行李拎进去,日朗忍不住四处巡视了一下。
那单位小是小得不能再小,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方向不错,空气流通,一个人住不知多自在。
日朗在心中说:"岑介仁,谢谢你。"
当下她对母亲说:"所有账单我来付好了。"
母亲忽然说:"我也有收入。"
日朗不再客气,"那好,有需要再通知我。"
她取过手袋要走。
满以为母亲会叫住她,给她一杯茶,然后讪讪地问:"日朗,你不再恨妈妈了吗?"那么日朗可以趁势道:"妈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都是环境把我们逼成这样。"那么母女之间的误会从此冰释,像姐妹般融洽地生活下去。
可是没有。
日朗在走廊逗留了一会儿,等母亲唤她,可是没有,母亲已经扭开电视,并在沙发上看起文艺节目来。
日朗只得启门离去。
母亲大抵永远不会软化,她的一颗心已经麻木。
的确是环境把她们逼成这样。
岑介仁拨电话问她:"新居如何?"
"很好,很喜欢。"
"你声音却似闷闷不乐。"
"介仁,你说得对,兵不厌诈,钱不嫌多,一味清高,叫老的小的吃苦,真不是办法。"
岑介仁很高兴,"所以,我们要结婚,其实可以结婚的,彼此终于有了共鸣共识。"
"到了母亲旧居,只见她废物奇多,一只箱于叠一只箱子,像五十年代那种做法。床单被褥似许久未洗--"日朗语气迷惘。
"日朗,日朗,她已经搬出来了。"
"是,是,她现在可以随时洗涤衣物。"
"焦日朗,你能同王首文与孙敏如申诉这种心事吗?"
"咄,关他们什么事?"
"所以,他们地位不如我。"岑介仁洋洋得意。
"假如这样算,那,你的地位还不如范立轩。"
"立轩好像在考虑跟她的伴侣回祖国。"
"英国不好住?"
"不是不好住,日朗,多少达官贵人住伦敦,丽晶公园附近弄间住宅,劳斯莱斯或宾利代步,不知多舒服。"岑介仁又来了,"荷包没有钱,怎么可以说人家地方不好?"
日朗唯唯诺诺,"是是是,多谢指教。"
岑介仁一口气说下去:"念大学没用,你读过吗?平治汽车无用,它当然不会飞!金钱不是万能,你享受过它的功用吗?吃不到的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日朗大吃一惊,"岑介仁,你更年期到了。"
岑介仁回她一句,"始终只有你最关心我。"
他挂断电话。
日朗苦笑,老岑对金钱的态度一向偏激,奇是奇在越赚得多越觉得它的重要。
日朗与他刚相反。
那夜,日朗梦见自己只有十九岁,考取奖学金,正在读书。
放了学,不知恁地,没有回宿舍,在路上逐门逐户敲,"妈妈,我妈妈在吗?"人家来应门,都说不认识。日朗又渴又饥又倦,仍不放弃,终于有一扇门打开了,那主妇正是她母亲,厨房传出烤肉香,但是母亲冷冷看着她,她不敢提出要求,门很快关上。天黑了,接着下起大雨。
日朗的梦也醒了。
她用双手捣着脸。
老庄说得对,是焦日朗不住想回到过去寻找失去的童年与少年的她,同天秤座时计的功用没有什么关系。
她又瘦了。
多喝了一杯咖啡,已经没有时间化妆,她匆匆忙忙下楼去,有一辆车对着她响号。
一转过头去,日朗看见孙敏如。
那张俊朗的脸在清晨特别可喜,日朗身不由己地走过去,稀罕地腼腆,一想到脸上没妆,一定难看,连耳都烧红。
一方面讶异,咦,怎么搞的?怎么回到二十一二岁那般情怀去了?
孙敏如下车来,"早。"
日朗点点头。
"好几天没见你,"他解释,"我猜我得加把劲。"
日朗最怕人家对她好,鼻子一酸,险些儿泪盈于睫,只得垂下头,强自镇定。过了一会儿,咳嗽一声,才说:"去喝杯咖啡吧,不然没有精神开工。"
内心忽然雀跃,老庄,老庄,我要求的,正是这种感觉,这孙敏如就是那个人吧?
焦日朗许久许久没有患得患失了。
一路上他们很沉默。
日朗想问书店生意好吗,可是他根本不在乎赚钱。
她灵机一动,不避嫌地问:"股票市况如何?"
孙敏如有点意外,"你看好哪一只?"
日朗坦白地说:"我一无所知,我一生并无买卖任何股票。"
孙敏如吃一惊,"从不?"
"我不擅投资,亦不喜赌博。"
孙敏如颔首。
"有一个朋友托我问。"
"你若放心的话,开一个户口,我可以替你做。"
这大概已经等于大开方便之门。
"日朗,这些年来,你老老实实,只赚一份薪酬?"
日朗不服气,"我吃用并不比人家差。"
孙敏如笑了。
日朗说:"我有一位朋友,也一味担心我无以为继。"
"那他很关心你。"
"是,但他不尊重我的意愿。"因为岑介仁怕余生要照顾她生活。
没有妆奁,又不擅理财,双手迟早做不动,最终成为配偶的负担,岑介仁的算盘何等精妙,故关怀归关怀,他不会觉得焦日朗是贤妻。
日朗太了解他了。
那天早上,日朗只喝了半杯黑咖啡,她一直呼救:老庄,是不是这个人呢?假如不是,我就无谓浪费时间了,一切从头开始,这样吃苦,是为何来呢?
只见孙敏如看着她微笑,"不知怎的,我有点儿紧张。"
日朗喜出望外,"真的?那多好,呵,不,我的意思是,唉,我也是。"
可是回到办公室,焦日朗又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她越来越喜欢办公,皆因在这方面得心应手,无往而不利。
车子到了天秤座书店,孙敏如邀请日朗喝一杯茶。
那雅致的地方其实是他私人书房以及茶座,挪到大街的店堂来,不但可与众同乐,解除寂寞,且可在公司账目中扣除税项,何乐不为。
难怪岑介仁一天到晚教训她:"日朗,你先要节聚一点钱,否则什么都不要谈。"
一早喝口清洌的龙井,提神醒脑。
孙敏如不惯自己动手,把家里老佣人请了来沏茶。
那女佣白衫黑裤均浆熨得笔挺,想必又另有人服侍,身分相当于第二层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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