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132章


  “无事……”宁晋口中说着,头深垂着,身子却站也站不稳,直要栽倒。
  耶律洪基忙用力撑住他,往外行去,想带他到帐外透口气。他也知道宁晋与赵渝自小亲厚,自然而然认为宁晋是哀伤过度。
  “宁王,你也要节哀顺便,保重身体才是。”耶律洪基劝慰他道。
  见出了帐,宁晋立时松了口气,抬头故作勉强笑意:“是我失礼了,让殿下见笑。”
  不远处的吴子楚见到他们出帐,松开了本已扣在手中蓄势待发的小石粒,复缩回袖中。若再迟得片刻出来,他便预备将石粒弹向旁边的马匹,马匹受惊,定会引起一场骚乱,籍时他再借势大喊,将帐中之人引出来。
  耶律洪基随着宁晋到帐厅休息,还未进去,远远又有人来,待近前来,原来是耶律宗真派来的人。宁晋只得又忙着迎上前去……
  来人是奉了耶律宗真之命前来的,先是几句客套话劝慰了宁晋,又极力地夸赞了一番赵渝,最后终于转入正题,谈到丧礼事宜。
  “圣上的意思是,豫国公主与殿下虽未行大礼,但丧礼一切都仍将按辽国皇族规格,你们若有其他的要求,也尽可提出。”
  宁晋喝了口茶,苦涩笑了笑:“要求倒不敢说,只是毕竟小渝儿与殿下未行大礼,还算不得是夫妻,她一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我这心里头不好受。”
  “宁王的意思是?”来人忙问。
  宁晋却不答,为难地皱着眉,欲言又止。
  “你的心思我明白,”耶律洪基倒猜着了几分,“你们宋人与我们辽人不同,你们讲究落叶归根,是不是?”
  “还是殿下通晓汉家文化。”来人奉承了耶律洪基一句,方才转向宁晋,“宁王的意思是,丧礼要回大宋举行?”
  “不、不、不……丧礼还是在此办,只是我想将小渝儿的灵柩送回大宋,不知你们皇上可否准许。”
  “这个……”来人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主,
  耶律洪基在旁沉声道:“这是他们宋人的习俗,咱们自然要尊重,哪里会有不依之礼。”他转向宁晋,话锋一转,却又道:“只是我担心,宋皇见了公主灵柩,不知会不会对我大辽有所误会……”
  原来他是生怕仁宗误以为辽国亏待了赵渝,且不让赵渝入辽国皇陵,宁晋立时明白他的意思,连声道:“不会不会,我自然会告之皇兄,你们对小渝儿着实是好,是她自己没福。况且扶棺回宋是我提出来,断然不会有误会,你们尽可放心。”
  “那就有劳宁王了。”耶律洪基起身朝他道:“扶棺回宋一事,我自会告之父皇,宁王放心,父皇素来仁厚,断无不许之理。”
  “如此甚好,多谢殿下。”
  “至于丧礼事宜,我也会派人过来料理,你不要太过操劳了。”
  “多谢。”
  如此一番,宁晋方才送走了耶律洪基。他走后,未过多时,果然派了许多人来料理,布置灵堂诸如此类的事情。香烛白练,并底下人该穿的孝衣,也都一并送了来,还送来了上好的棺木。
  卷三第四十四章
  这日,莫研足足饿了一天,到了入夜宁晋才遣开旁人,给她塞了两个馍。
  “你小声点吃,还有,千万别掉屑屑下来。”他提醒道。
  莫研实在是饿坏了,狼吞虎咽,没几口就把馍吞了下去:“水,水。”
  宁晋只好亲自给她倒水。
  莫研一口气喝了,期盼地看着他:“还有馍么?”
  “没了。”宁晋耸耸肩。
  “这么着可不行,起码一日得让我吃两顿吧。”莫研愁眉苦脸,她之前倒未想到最难捱的居然是饿,“实在是饿……”
  “你且忍忍。”
  “可万一肚子饿得叫起来怎么办?”
  宁晋只好道:“我尽量便是了。……对了,棺木已经送来,明日一早就收殓,到时有人给你换衣衫时,你可千万别动弹。”
  “那我痒痒怎么办?我怕自己忍不住。”莫研愁眉,想到有人给自己换衣衫就浑身不自在,眼珠转了转,笑道:“你叫公主过来不久行了。”
  “她病恹恹的,怎么给你换?”
  莫研用看呆子的眼神看他:“把其他人都遣出去,她歇着就成,我自己换不就行了么。”
  宁晋听罢苦笑,自言自语道:“我还真是有些傻了。”
  此时外头传来动静,莫研慌忙复躺好,便听见有人在外通报。
  “殿下,是耶律副使大人奉南院大王之命送了两匹白骆驼过来。”
  莫研眼睛一亮:“是大哥!”
  自那夜之后,她还未有机会与展昭碰面,虽然料想苏醉定然已把计划告诉了他,可她仍不知大哥是何反应。展昭定然想得到是她去求宁晋,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恼她不顾大局。
  “反正做都做了,只要万无一失,他大概也只会气恼一时,来日自己再慢慢哄他,自然就无事了。”她心中如是所想。
  宁晋瞪她一眼,低喝道:“躺好了,老实点。”
  莫研怏怏地看着他快步出去,也知道展昭是以耶律菩萨奴的身份而来,自是不会入内来,心中怅怅,加上饥肠辘辘,只得又闭目养神,试着睡去,方能忘记些饥饿。
  次日清早,宁晋果然把扮成莫研的赵渝叫了过来,只说莫研与赵渝亲厚,让她来替赵渝净身更衣再合适不过。
  侍女们捧了热水和做工讲究的冥衣进来后便都退了出去,宁晋自是不便留在帐内,遂也出帐去,就在帐前不远处徘徊着。
  此时,赵渝方才朝莫研笑道:“没人了,起来吧。”
  莫研这才敢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头一句话便是:“有吃的没有?可把我饿坏了!”
  赵渝笑盈盈地自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解开来,内中躺着个羊酥饼:“这是我昨日用晚饭时特地留下来的,我就猜你肯定饿坏了。”
  莫研接过来,三口两口吃完,抹抹嘴,方才朝赵渝笑道:“扮成我,你可还习惯?”
  “反正大半日都在帐中,也不用出去,没什么不习惯的。”赵渝微笑道,“便是出去,也觉得自在得很,可比当公主强。”
  莫研呵呵一笑,点头道:“那是自然。”因时辰有限,她也不敢耽搁,自己对镜梳好头,又取了托盘上的冥衣便到屏风后面换上,待换好出来,不得不再躺回榻上去,赵渝又替她整理了一番。
  “接下来你便得在棺木中躺上好几天,真是辛苦你了。”赵渝歉疚道。
  “就是饿了点,别的也没什么。”
  衣衫都已经整理好,生怕弄褶皱,莫研身子不敢再动,眉头微颦:“我就是担心大哥还在恼我,他定是不同意我这么做的。”
  “展昭那样的人,他便是当真恼你,也不长久,你又何必担心。”赵渝笑道。
  “想到他会恼我,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可现下又不能和他说上话。公主,你若有机会同他见面,替我描画几句,可好?”
  “那是自然,你都是为了我。”
  “其实此事说来,还真是该谢谢你小皇叔,若不是他拍板,这事谁也不敢做。”莫研觉得宁晋倒还真有几分魄力。
  赵渝点头,叹道:“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敢做,他真是为我顶下了天大的祸事。若出了纰漏,纵然他是宁王,父皇也绝饶不了他的。”
  “不会有纰漏!有我呢。”
  莫研言之凿凿,信心有加。
  外间传来宁晋的两声咳嗽,赵渝不敢久留,又打量了下莫研,将鬓角几缕发丝抿好,道:“我得走了,你多加小心。”
  莫研点点头,赵渝又朝她笑笑,才出帐去。
  到日上中天时,灵堂之上,莫研躺在棺木中,头枕着玉枕,嘴里被塞了只玉蝉,脸上还被罩了个金丝面罩,一动也不能动,着实痛苦不堪。
  “要是有一日我真死了,千万别有人这么折腾我。”她心中暗暗道。
  因她呼吸时呼出热气附在面罩上,隐约间可见霜气,宁晋只得多点香烛,弄得整个灵堂烟雾缭绕,阴阴森森,当真如地府一般。置身其中,莫说要看见面罩上的霜气,便是要看清莫研整个人都不易。
  待宁晋一切安排就绪,自己颇为满意的时候,前来祭奠的人便开始络绎不绝的来了。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思,赵渝特地待在距离灵堂帐外不远处的地方,想看看都来祭奠她的人有谁。
  耶律洪基是最先过来的人,拜祭后也没有离去,而是留在灵堂内,替赵渝烧起纸钱来。赵渝远远地看着纸钱的灰烬飘出来,心里隐隐浮上些许愧疚,但亦是无可奈何。想来,若自己当真死了,他也不过就是心中伤感烧些纸钱,过个几日,大概也就把这伤感忘得一干二净了。
  接下来,前来的人还真是不少,有的人赵渝甚至还是头一回见,她猜想多半都是看着耶律洪基的面子上才来的,来此也不过就是为了露一面罢了,当真伤心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到了快正午时分,耶律宗真居然也亲自来了,与宁晋说了不少的话,又是劝慰又是惋惜,罗罗嗦嗦一大通之后方才走了。宁晋心中冷笑,知他是生怕仁宗对此事有所误会,所以特地来做个样子,以示他对赵渝是非常珍重的。
  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辽国官员,直到近黄昏时,耶律洪基已走,萧信与萧观音才一起来了。
  萧观音穿得极素雅,面无表情,赵渝原本觉得最开心的人应该是她,可此时看她模样,却又觉得是错怪她了。而萧信的眼圈居然真的有些红,似乎之前便已经哭过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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