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针记

第六十三章 外丹(二)


    第六十三章 外丹(二)
    北京,七林苑。
    张家。
    院子里是个爬山虎的架子,里头堆了些不用的破旧柜子等杂物,张云裳从里头拉出一个小木头箱子,用抹布拍了拍,腾起一团灰尘。  李成捏着鼻子道:“老张?这玩意好几十年了吧?无错不少字”
    “这都我年轻时候鼓捣的玩意儿,给你开开眼。  ”张云裳说。
    “这破铜烂铁的,开眼?”李成拎起一个三足鼎,敲了敲,声音清脆,“还真是铜的,这有五六斤吧,卖回收站也有几包烟钱呢。  ”
    “你就砢碜吧,这好歹也是个古物,拿潘家园去不晓得多少人要。  哎!你小心点,别磕着。  掉点皮几千块就没了。  ”(潘家园,北京古董集散地。  )
    “嘿,还真是古董啊?”李成仔细端详起来,鼎呈三足,有篮球大小,袋腹颇深,其上有耳,双手可以握持,鼎内光滑似镜,可照见人影。  底部焦黑一片,显然是曾被烧过些年头。  鼎外刻有盘龙纹饰,还有两个大篆:“尚水”。
    “尚水?”李成渐渐品出点味道来了。
    “孺子可教啊。  丹鼎之道,在于坎离相配,火炎上,尚水而丹成。  ”张云裳一见这些玩意就开始神神道道起来。  正午的阳光透过爬山虎架子,星星点点地洒在老头身上,给他凭添了几分神棍气质。
    “大老远的让我飞北京,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啊。  我对炼丹地可不感兴趣。  ”李成道。
    “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药引,其实用这玩意能炼出来。  ”张云裳道。
    “炼丹?老张,现在科学发达,铅汞有毒你不会不知道吧?无错不少字”李成笑道,“你老说在文革那会被斗的挺惨,我现在明白点了,你这样的牛鬼蛇神确实要敲打敲打。  不然得害多少人性命。  ”
    “P,这都是误解。  现在传下来的炼丹术,都是汉代炼黄金的土办法,书上叫黄白之术。  真正的炼丹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年轻地时候内功外功丹道,基本都学了个遍,虽然一事无成,不过这方面的见识。  可没几个人比我广,你跟我去鸭头山,我给你引荐个老道士,那可是真会炼丹地,这炉子就是他送我的。  ”
    “等等!炼丹跟我的药引有关系?老张,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你觉得你不神神叨叨的?你觉得传统的药引子,像黄酒雄黄能达到你的要求么?”老张反问道。
    “那倒也是。  ”李成被老张忽悠地晕头转向。
    ……
    仙道之说,向来缥缈。
    相传黄帝炼丹成仙。  葛洪在《抱朴子※#8226;内篇》中多次提到黄帝在荆山之下,“飞九丹成,乃乘云登天”,但那毕竟为神仙传说,靠不住。  比较实际的《神农本草经》曾言,水银“能杀金、银、铜、锡毒”。   东汉时为治外科疱疡,曾以石胆、丹砂、雄黄、沯石、磁石合炼成“五毒药”。  葛洪亦用雄黄解毒,盐水引吐、清洗疮口。  陶弘景的书里也曾以金属入药,合药而治痈肿、恶疱、盅毒等。  这些记载多为外用,内服者罕见。
    历史上不少皇帝贵为人中之极,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连女人都玩腻了,便有飞升成仙的想法,当其时丹道大兴,不过大多为江湖骗术。  所谓外丹。  不过铅汞而已。  这两种金属都能令人中毒。  嘉靖皇帝好仙道,宫中不少太监即为试丹而死。
    现如今科学昌明。  所谓炼丹,在人们眼中已成了笑话。  李成听老张讲的有鼻子有眼,将信将疑,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去见识见识也好。
    次日一早,驱车行了三百来公里,才到了山脚,又爬了半天的山,张云裳年轻时炼功养气的底子尚在,李成就更不必说了,两人都不觉得累。  时值初夏,万物生发,草木葱葱,山道上清风习习,颇为凉爽。  两人一直行到傍晚才到了地方。  是一间石头房子,看起来像是山中民居,并无任何道观的印迹。  张云裳在外面唤了几声,里头悠悠地传出句话来,“小张,带贵客来拉?”声音极嘶哑,咬字古怪,像是不常说话地人。
    木门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颤巍巍地倚门而立,老态龙钟怕不有百十来岁,身上穿一件米色外套,上面印了个兔子,破棉裤棉鞋,应该是拣来的行头。
    这老头眼神浑浊,精气神全无,纯纯粹粹一糟老头,李成觉得奇怪,他怎么能听出自己的脚步声,李成见过的人里,除了火车上那个人功夫很高,不知道底细之外,就只有林医生能听出他的脚步声。  方才爬了半天山,李成走顺了气,内息流淌,精明幽微,一口呼吸若有若无,再加上这些年锤炼下来,浑身实无渣滓,两脚踩在草地上,劲吐而根生,并无常人那般悉悉索索地响声。  李成心道这老头不知来路,看起来一丝功夫也没,竟能听出自己的脚步声。
    三人入屋坐罢,张云裳为李成介绍了一番,老道士俗家名字叫白全颐,民国时出生,打小过的就是兵荒马乱的日子,多病多灾,五岁时一场大病,父母眼看这孩子养不活了,送给个道士,那道士其实就是个做“药金”骗人钱财的,不过有几手画符的本事,把白全颐的病给治好了,从此跟了道士做童工,到十五六岁上,那道士也死了。  白全颐没有别的本事,继续以做药金为生,他师傅传下秘法,做出来的药金不过水称绝对验不出真假,点金石也没用。  白全颐靠这招赚了不少钱财,夜路走多终见鬼。  30年代他用药金骗了北平市长周太文的小妾,被人察觉之后,国民党政府发下海捕公文捉拿,最后逃到深山老林里,半个月没吃上顿饱地,发起高烧,白全颐只待等死。  没想被现在这座石屋子主人救下,白全颐那时年纪虽小。  却是红尘中滚过地老江湖,眼睛毒的很,几日下来知道此间主人是个真道人,想拜师。  可那道人却说白全颐先天不足后天亏损,想养生可以,修道就等下辈子吧。  后来白全颐就开始跟着那道人烧火炼丹,炼了十年那道人忽有一日不知所踪。  白全颐就一直守在这里。  (注:药金,将炉甘石、`赤铜与木炭混合在高温下加热,即可制得地“药金”,外观与金相似。  )
    “李先生可是个奇人啊,跟我师傅一样,咳咳,身上味儿真淡,我差点没闻出来。  ”老头白全颐说道。  嗓子跟破锣似的。
    “味儿?”李成奇道。
    “是啊,我这里几十年没人来,你们两个一过山头,我就闻到了。  ”老头道,知道两人不理解,接着解释。  “人有人圈,跟猪圈一样,呆久了都有个味道,我在这深山老林里住久了,有时候出去买盐,离镇上还有五六里路那人味儿就薰得我受不了。  ”
    李成恍然大悟,感情这老头是闻出来的啊,真是样人就有样道道。
    张云裳跟老头说了正事,就是李成想做的药引子。  老头却不着急,径直问李成。  “李先生。  你地功夫是哪里学来?可以告诉我嘛?”
    “我师傅家里祖传的,名字叫黄庭功。  就是乡下野路子。  上不得台面。  ”李成谦虚道。
    “也是道家一脉啊。  ”老头道。
    “白师傅,这铅汞炼出来地东西?人吃了不会中毒嘛?我以前一直以为铅汞只是个代指。  没想到还真有人用这个炼丹药。  ”李成直接进入正题。
    “真丹无毒,丹里面不光是铅汞,还有云母磁石诸般草药等等,跟开方子一样,看菜下碟子。  解放前就有西医师跟我讲这个东西不能吃,吃了会死。  可我师傅在的时候我全靠吃他的丹吊命,吃了十年都没死。  ”
    “这个我可以作证,八十年代我练气功走火入魔,还是白老用丹给我吃好的。  白老,那丹还有么?”张云裳插话道。
    “哪里还有了,当年红卫兵跑到这里,师傅留下的玉盒子都被抢走了,就剩下一个给你吃了。  ”
    “你要的是能降伏药性,又能升腾药性的东西,用我师傅地话讲就是丹引,丹引是降伏龙虎的东西,铅汞水火坎离不相济,一炉丹成不成,一看火候二靠丹引三靠功夫。  丹引简单,以前我师傅一炼就是一大炉,够用好几个月的,不过现在一颗都找不到拉。  ”
    “白老,您现在能炼这个丹引嘛?”
    “我的水平也就是炼炼草药,我师傅说真要炼丹药的话,没二十年内家功夫拿不下来。  因为铅性沉下,汞性浮上,架在火上根本不相容,炼丹要抖鼎炉,全凭一口真气足,劲道悠长深透,我师傅一抖就是两三天,最少也要抖一宿,要抖得铅汞相和才能出丹,出来的丹都是跟珍珠一样圆溜溜的,那是抖出来的,不是手捏出来地。  ”白全颐一番话让李成大开眼界。
    “我估计,那是模拟真空状态,所以特别圆溜,就好像火焰在太空里面呈球形一样。  或许有内家功夫的人炼起来它会产生临界化学反应,就像碳分子排列不同可以是煤炭,也可以是钻石一样。  ”张云裳开始用科学的办法解释这种超自然现象。
    “李先生是有道行的人,闻味儿就知道,你跟我师傅一样,身上人味儿淡。  ”白全颐这话,不知道的人听起来还以为是骂人呢,“可是我师傅也没留下书来,要不然我倒是可以给李先生看看。  师傅就留下一个丹鼎,我送给小张了,反正也用不着,他还可以拿去玩。  ”
    张云裳手头这个“尚水”鼎还是他二十出头的时候来白全颐这老头给地,张云裳那时候着了疯魔似的到处求仙寻道,不知道怎地被他知道这山头上有个怪道士,他找上门来,脸皮又厚,大雪天跪在屋子外边要拜师,号称不收下就不起来,老头怕冻坏了孩子,就送了这个炉子打发他走了。  这种没面子的事张云裳当然不敢声张,怕白老继续往下说,当下打断道:
    “白老,那当年你师傅炼丹,配料肯定都是您去采办的吧?无错不少字您就拿个方子,我们回去研究研究,现在科学发达,说不定也能整出来了呢。  ”
    白全颐回忆了半天,急的张云裳满头大汗,最终老头还是想起来了,把方子抄好,李成接过一看,铅汞是不必说了,还有云母、石胆、硫酸、川贝、砷黄铜,大多是毒物。  李成是学正统中医出身,实在看不出里面有道道,只好先收着。  等下了山看看张云裳有办法。
    天色已晚,再下山来不及了,白全颐煮了碗面条招待两人。
    石屋虽小,却有三间房,当晚李成张云裳就住在大的那间,想来是白全颐师傅住过的地方。
    半夜李成睡不着,出来散心,正是农历十五,月华如水泄下水银遍地,山风吹过松间如涛声阵阵,这山头也算高的,行至悬崖边,望见半山腰的云海,在月下如洪波涌起,广阔无边,目不可极。  恍兮惚兮中,天地之间似有清气,李成临风而立,只觉得头顶心一阵幽凉直沁心脾,流向脚底涌泉穴,心山风很大,直灌口鼻,李成便屏住了呼吸。  他内息悠长一时半刻也不觉得闷,李成忽然有心试试自己到底能憋多久的气,闷了一口不肯呼吸,看了看表在十多分钟后终于憋不住了吸了一口大气,这一气好似直吸到足底,那感觉真真切切,实非虚幻,双眉之间大跳,印堂发痛,自受伤以来,李成一直勤修不堕,终于又一次精气神满。  李成心里忽然闪过一句话:“凡人一息至喉,至人一息至腹,圣人一息至踵。  ”他闭上双目,只觉得浑身俱是耳目,山林风声如涛似雨,山脚下极远处有火车声音传来,那汽笛声大地震动地感觉若亲身若历历,至此气息醇厚绵长,若脱根骨,隐隐地更上层楼。  (注:本书不会出现修炼功夫到结丹这样的狗屁倒灶事件,所有内容均有处可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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