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

    临近年关，丛溯拼了半条命把员工的福利和活动都补全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个星期，她和白子嘉回了老家，带着满满一后备箱的年货。丛妈笑得眼睛都没了，到处和小区的人说自己的女儿多顾家多优秀，她在的那一片公寓大多住的是中老年人，回家过年的孩子不多，几个大妈凑到一块聊的无非是家常琐事，丛溯和白子嘉在最左边的沙发坐着，偶尔丛溯起来添茶水，突然被一个大妈握住了手，“丛溯，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八了。”丛溯大大方方的笑着回答。
    “我儿子二十五啊，在一家国企当人事经理，又高又帅的嘞。”叫王萍的女人笑眯眯的拉着丛溯的手，“明天他就回来了，你们见一面呗，我们跟你妈妈关系可好了，不会错的。”
    “我，我明天……”
    “王姐，你自己着急也就算了，别把我的宝贝女儿也带上哈，最近她没这心思，当父母的也急不得。”丛妈突然插话道，丛溯默不作声的抽回了手。
    “是吗，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王姐搓了搓手，尴尬的拿起杯子抿了口茶，“快中饭了吧，我们就回家了，还得给家里人做饭呢。”
    寒暄几句后丛妈关上了门，小心翼翼的瞄了眼丛溯的脸色，发现没什么异样后松了口气。丛妈在厨房忙活了一个来小时做好了饭，丛溯吃的并不多，吃完就回了卧室。
    丛溯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外面一片寒冷萧条，以前的老家这时候，应该早就大雪纷飞了。
    丛妈辗转来到另一个地方，因为这里没有外人知道丛溯的过去，可也并不代表丛溯能彻底开始新的生活。
    “别人的眼光，就那么重要吗？”
    白子嘉站在门口，丛溯手指动了一下，没有回头，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她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仿佛被放大无数倍凿进心里，丛溯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嘴里有丝丝血腥味，她下意识放松了一点，下嘴唇已经完全麻了，眼前模糊一片。
    大年初四白子嘉回了C城，但并没有回两人住的公寓，她屋里的东西明显是经过收拾整理的，行李箱也带走了，丛溯疲惫至极，没多余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以为她就是生闷气出去住一阵子。丛溯隔天也回了公司，值班的员工看到她并没有很惊讶，丛溯是工作狂公司里人尽皆知，员工一五一十的汇报工作，她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最后翻到会客记录时突然愣住了。
    程至峰来找过她，同一天里，还有张弯湾和叶玟，不过三人的时间不一样，程至峰是最早的，叶玟隔了一个小时。
    丛溯犹豫了半天，决定给程至峰打电话，还没拨完号码叶玟打来了电话，“你有空来我家一趟吧，我做的火锅，有事想告诉你。”
    “好，我现在忙完了，你再等等。”对方的语气有点颤抖，丛溯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叶玟家，“怎么了，是不是程至峰又有什么动作了？”
    “不是……你先坐下吧。”叶玟给丛溯倒了杯水，“吃完了再说吧，你在公司一定没怎么好好吃饭。”
    两人心里都有话，一桌子的食材也就吃了三分之一，丛溯渐渐不动筷子，等叶玟开口。
    “丛溯，十一年前的那场车祸，撞了那辆出租车的是一辆小型卡车，你还记得吧。”
    “记得。”丛溯的眉头拧了起来。
    叶玟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头，“开卡车的那个男人，是我爸。”
    “对不起，有些事，我一直没敢和你说，我怕你伤心，怕你，对我失望……”
    “明明，你该有知道的权利的。”
    丛溯愣住了，木木的盯着叶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室内的温度二十多度，丛溯却觉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寒气侵袭。
    叶玟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脊背微微发抖，她双手捂着脸，不敢看丛溯的眼睛。
    “我其实，还有个继父。”
    叶玟从记事起，家里的争吵就没断过，叶爸是货车司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叶妈是个泼辣的女人，她受不了这种日子，私底下偷偷认识了一个老实沉稳的男人，想着过不下去直接离婚算了，可叶爸死活不松口，总是喝的烂醉，还会动辄打骂。
    “离婚了谁来伺候我，再说闺女是我的，你带着孩子，还想找上什么好男人。”叶爸喝的满脸通红，叶玟早被叶妈关在屋里，她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低声啜泣。
    别人的爸爸是什么样她不知道，她的爸爸，开心的时候拍拍她的头，生气的时候就是个无赖泼皮，她慢慢觉得，自己在这种环境生活，好像在慢慢腐蚀一样发臭发烂，叶爸则像条恶狗，死咬着她们不放。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怎样才能结束这种日子，叶玟无时不刻在想这些事。直到某天下午她放学回家，看到在客厅里给叶妈塞钱的男人，她先是愣住了，竟然没有特别震惊。
    和叶妈私底下交往的男人叫何伟，男人老实沉稳，在工厂里做车间主任，每次出来偷偷见面，何伟都会给叶玟买衣服或者零食。叶玟觉得这个男人比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好，起码他不会打骂她。
    这种地下恋情持续了大约两个月，叶爸发现了她藏在宽大校服袖子里的手表，男人疯了一般逼问他从哪来的，叶玟缄口不言，皮带落在脊背上抽的生疼时，女生紧紧咬着牙，突然拉住叶爸拿皮带的手，狠狠地咬了上去。
    男人痛苦的哀嚎着把叶玟甩了出去，这时候叶妈回来了，看到女儿摔在地上头都磕出了血，顿时怒火中烧，“王浩，你还是不是个人！你有打老婆孩子的力气怎么不多挣点钱，跟了你我们娘俩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是受不了了，我们明天就去办离婚！”
    “叶宁，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在外面有人，还花着老子的钱！你想得到美，把我甩了找别的男人，门都没有！你给我等着！”男人把钥匙装进口袋，恶狠狠地推了一把叶妈又踹了一脚，“我这就开车去找人，你们娘俩在家待着吧，回来好好收拾你们！还敢离婚，我让你一辈子都不敢提离婚这两个字！”
    那个夜晚，她和叶妈在衣橱里搂着瑟瑟发抖，一夜过去，得来的是叶爸酒驾车祸死亡的消息，同样救治无效的，还有出租车司机和纪念邱。
    在车祸发生的第二天，叶妈和何伟带着她离开了A城，后来叶玟考上大学，当老师念到丛溯的名字时，她目光瞬间凝聚在站起来的短发女生身上，久久离不开视线。
    当年车祸登上了报纸，报纸上的每一个名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叶玟开始接近她，丛溯性格乖张孤僻，她也不气馁，死皮赖脸的跟在她身边，帮她一步步改变，头发留长，参加活动等，她知道丛溯有恐男症，就想尽办法阻挡拒绝想靠近她的男生，被人调笑也无所谓。
    “丛溯，我是心里愧疚，想弥补你，但你相信我，我是把你当我的真朋友，一辈子那种的……”
    “我不知道程至峰是怎么查到这些的，但是与其让他告诉你，还不如我自己说。”
    “为什么不敢和我说？我又不是程至峰，不会把怨气发泄到你身上，瞒我这么些年，你还怕说出来我跟你绝交不成？”丛溯安慰的拍了拍叶玟的肩膀，“以后有什么事别再瞒着我了，说出来大家能一起解决。”
    “我就知道，没有什么秘密，是能一直保密下去的吧。”沉默许久后叶玟突然开口，她满脸泪水长舒了一口气，草草的用袖子抹了把脸，“丛溯，不管当年的事如何，那场意外无辜受难的是你们，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你的。”
    叶玟一副赶也赶不走的样子坐在丛溯旁边，一直不说话的丛溯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有那样的父亲，能有什么办法，当年的事也不能怨你，谁也没法预料以后的事情。”
    提到“父亲”这个字眼，丛溯不自觉皱紧了眉，她站起了身，“也不早了，我回家了。”
    “那你明天别起那么早了，多注意休息。”叶玟紧跟着叮嘱了一句。
    “知道。”丛溯摆摆手，驱车到家打开门一片漆黑，她也料到了，白子嘉心里不畅快，心情恢复之前肯定不会回到她住的地方。
    她往沙发上一躺，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这一次，可能不会那么容易和解了。
    春节的七天假一眨眼就过去了，白子嘉没给丛溯发任何消息，丛溯把信息改了又删删了又改，最终还没没发出去。
    可能彼此都在纠结斟酌，晚上十点多丛溯刚关了电脑，查看手机信息在一堆信息里有一条白子嘉六点发来的短信，她连忙点开，眼睛却在几秒钟里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