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江湖

    聂恩认为，一向忠于天子的人，莫名其妙被下狱，定会被别人拿来大作文章，这才甘愿以身犯险。
    那个时候，聂恩因为以食为养，替韦贵妃调养好身体, 让天子喜获长公主，或许多少会遭人妒忌。
    聂恩被下狱后，天子也挑选出得力助手，他知道若有人想要挑事，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招揽人才，大胡子他们这才临危受命, 见缝插针，去到某些场合, 假意替人效命。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申永清居然可以隐忍多年，这些年内，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你明明已经死去，为何又会死而复生，可几天前我看到你脸上的人皮面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申永清淡淡一笑，大方承认之前那位疯子，只不过是他从街上找来的，并且给他带上人皮面具，由于作工太逼真，大家都认不出来那根本就不是申尚书本人。
    毕竟他要留着性命，弄清楚妹妹的死因，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申永清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金蝉脱壳，并且一直在暗中使坏，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还原妹妹自尽的真相。
    “聂恩, 你那时候跟韦贵妃走得近，我还听说你对王后有间隙，所以我就盯上了你。”
    本想着找机会把聂恩给做掉，顺便威慑一下妖妃，没想到不久后，这家伙就被天子莫名打入死牢。
    但申永清并不满足，只要聂家人不死，自己就怒气难消。彼时，他买通了聂恩最信任的管家，从他口中随时获取聂家的消息。
    之后，聂家被流放，聂锦程诈死，他都知道真相，而且为了夺取『食记』，也一直没有对聂锦程下死手。
    但申永清不知道，他花费大力气招募来那些人，全都是天子的心腹，况且多年的潜伏，完全磨灭了他们身上的习气。
    说实话，一切都过去这么久，风平浪静到天子一度都想放弃。可聂恩一直坚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背后势力总会有那么一天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事实证明聂恩是正确的，天子也能够觉察到有人在兴风作浪，准备来一次出其不意，而且必定会拿王后做文章，但除了申家，他也猜不透到底会是谁。
    申永清一路走来都很谨慎，他甚至不会亲自出面，而是通过层层传达消息掩人耳目，把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但这种行为也证实聂恩的猜想，的确有人在背后谋划什么。
    大胡子在向背后的主人传达消息时，也将这些情况禀明天子。
    京城那些盯梢聂锦程的人，也都是天子的眼线，聂锦程之所以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是因为他们早就接到密令，对聂家公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聂锦程的行踪，眼线并没有如实告知申永清，这也就导致他不能完全精确掌握聂锦程的行动。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没有那些眼线保驾护航，聂锦程早就被申永清清算。
    “原来母亲在雁门关被单独关押，也不用辛苦劳作，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而好生对待聂家，申永清也曾经对大胡子下过这样的命令，那个时候大胡子表现则十分自然。
    聂锦程当初还认定大胡子是坏人的爪牙，一度对他起了戒心，现在看来，大胡子的演技，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有结果了！”
    采薇拿着刑部主审的亲笔，让公公递给天子，他草草扫了几眼，立刻扔到申永清跟前。
    “你好好看看吧！”
    偷盗长公主的动机很简单，王后因为天子的冷落，一直对韦贵妃怀恨在心，这才动了要丢弃长公主的邪念。
    结果还不止如此，韦贵妃第一胎是死胎，也是王后从中作梗，让韦贵妃在无意中吃下一些对胎儿有影响的药材，这才让其胎死腹中。
    “若不是这个坏女人，孤早就有皇太子了。”
    不过那时，天子根本就不知道这是王后一手所为，仍旧宠幸韦贵妃。可自从长公主丢失后，贵妃一直没能怀上龙种，而王后趁聂恩给贵妃以药食调养身体时，偶然获得天子宠幸，意外怀孕，这才诞下麟儿。
    所以，皇甫浩才能以嫡长子身份，继承太子之位。
    “我之所以会伏蛰那么多年，因为看到浩儿出世，并且成为太子，多少能告慰王后在天之灵。”
    还有一层原因，那个时候他势单力孤，毕竟手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天子抗衡。
    令申永清没想到的是，在聂恩的帮助下，韦贵妃身体痊愈，并且顺利生下第三胎，皇甫洆。
    毕竟是爱妃的孩子，天子对幼子的爱意甚至超过了太子，这又让申永清心里不平衡，开始蠢蠢欲动。
    “浩儿的继承人身份受到威胁，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为了帮他将来顺利登基，我就想到从邱光启身上做文章。”
    毕竟将来稳定局势需要军队，恰好邱光启是兵部尚书，手里掌握了部分精锐黄金卫，又是天子极度宠爱的臣子，申永清便打起了他的主意。
    原本只是设想，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皇甫浩竟然被父亲从太子的位置上撤换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幼子皇甫洆。
    申永清终于按耐不住，他利用自己的易容术，伪装成邱光启最熟悉之人，经常与他把酒言欢。
    带兵习武之人，往往没有文人那般有心计，申永清经常套路邱光启，让他说出自己许多秘密，也在刻意模仿邱光启的动作与习惯，最后好取代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来了机会，因为我探查到邱家后院的地下室。”
    本想着将邱光启囚禁于何处才稳妥，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没办法耍花招，而且一旦情况有变，他可以第一时间杀人灭口。
    控制了邱光启，就能凭借他的身份再次回到朝廷，接手他手里的权利，申永清最后也做到了。
    “我让邱光启亲眼看到妻子惨死，就是为了让他背负梦魇，然后将他挑断手筋脚筋，囚禁于地下室，编了个理由把后院封了。”
    听着申永清自述，一旁坐在轮椅上的邱光启几乎没有反应，但内心肯定极度愤怒。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想到，竟然输在一道菜上。”
    若不是腌渍粉的出现，申永清也不会沦为阶下囚，而此刻的朝廷或许不复当日。
    “疯了，简直是疯了！孤一定要把你凌迟处死。”
    天子叫嚣着，他真不敢相信曾经的礼部尚书，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若非应采薇的出现，他恐怕早就失了江山。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
    申永清突然站起身来，说妹妹原本就没想过要嫁入皇家，是天子自己一手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一入宫门深似海，是天子将王后一步步逼成怨妇。
    王后确实算得上风华绝代，年轻时的她，的确让人迷醉，可毕竟青春不复，直到韦贵妃入宫后，一切都变了。
    “哪怕你皇甫成卓，给王后一点点温存，都不会造成今天的悲剧，既然不能给人承诺，为何当初要强娶她？”
    申永清控诉到，妹妹把青春献给了天子，把一切美好都丢弃在宫墙外，可她的牺牲到底换来了什么？
    天子听到这番话，刚才的不满似乎有所收敛，人家毕竟是实话实说，当初她对王后有过承诺，可惜到最后也没有实现。
    “每次看到妹妹，她都在强装笑脸，跟我说陛下待她很好，可我不是瞎子，好几次都看到她在偷偷抹眼泪。”
    王后之前的确是好人，对待谁都是平易近人，完全配得上国母的称号，可一个女人，即使她再坚强，也需要一个肩膀吧。
    申永清这番话，让在座各位都沉默了，能把一个好人逼到这种境地，实在是令人惋惜。
    “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又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吗？”
    申永清此刻心中五味杂陈，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好久，一直找不到人倾诉，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的确是孤辜负了王后。”
    天子竟然在朝堂上认错，这令大家始料未及。
    “陛下，请看这个……”
    采薇也听到了这些过往，之前还心有不满的她，突然间能理解王后为何会在短时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随着信件的不断梳理，她发现了许多令人动容的原因。
    之前那些都是传递消息的信件，可后面都是一些普通的诗词，结合申永清的描述来看，这些诗词都在表达深宫中，一个女人的无奈。
    “寒门倚独窗，空有明月照露台，落花不为奴抚面，暗影自徘徊，愿君摘得三分醉，半分入阙帘。”
    “红烛伴孤影，恰似又成双。吾待君回还，一心一场梦。”
    ……
    采薇亲自把这些信件交到天子手里，她说这些只是普通的诗词，是王后在宣泄着内心的孤苦和幽怨。
    作为女人，尤其是深宫中的女人，孤苦和幽怨那可是看不见的绝望。
    天子看着那些信件，心中泛起涟漪，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如此绝情，弄成现在这种局面，他有很大的责任。
    坐在一旁的韦贵妃，看了这些词赋之后，对王后的恨意也烟消云散，女儿遗失，或许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
    “来人，解开尚书大人身上的镣铐。”
    天子似乎有心要宽恕申永清，毕竟他做这一切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用了比较极端的方式。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对申家，孤会想办法弥补。”
    天子当即承诺，他今后每年都会为王后举行哀思仪式，为她立庙，以此来减轻自己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