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泪

第2章


两名青楼女子撂开了我的面纱,我的绝世之貌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世人面前,我微笑的眼睛里隐含了一种忧虑的风情。数秒之后,我头上的白纱又垂了下来,世人再也看不清我的容貌,我却能看清下面每一个人的神态。楼下又开始雷动,一半是火山,一半是冰川,看到人的眉飞色舞,兴奋不已,没看到的人捶胸顿足,抱憾终生,因为谁能预料下一次的绣球小姐还会是同样一个人呢?我看见一个人突然从人群中蹦出来,口里语无伦次的呼喊着,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人疯了一般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东撞西撞,被绊倒在地,不稍一刻被涌上来的人群踩成了肉泥。这样的事情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发生,我第一次目睹的时候,心里很难过,仅仅为了亲眼目睹绝色女子的沉鱼落雁之貌而不惜牺牲生命,我觉得太不值。而现在我已经司空见惯了,我生若浮萍,命运未卜,身陷囹圄,遭世人践踏,又有何能管他人闲事呢?可是我一直期待的那个人,那个在秦淮客栈饮酒的男子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我有点沉不住气了,那个男子没有理由比我更冷静。
  接下来我正襟危坐在我那架九凤紫漆琴面前,开始为众人弹奏誉满天下的悲歌--《何满子》。我冰冷的手指轻轻的触摸九凤琴的琴弦,一种尖利的疼痛滑过指间,沉睡的记忆又被唤醒,往事如昨。这架九凤紫漆琴是皇上的御赐,而另一架挂在我阁楼厢房墙壁上的九鸾紫漆琴属于我的孪生妹妹,也是皇上的御赐。如今我妹妹已人去琴在,每当我取下那架寂寞的九鸾琴,为其轻轻拭去上面的尘埃的时候,我都不禁泪流满面。我想念我的妹妹,我想念我纯洁坚贞的妹妹。我妹妹死于七尺白绫,而我凭借皇上御赐的那架九凤紫漆琴以及那首悲歌《何满子》在天子眼下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从那个人间地狱里逃了出来。
  我不知为什么要在这个类似于节日庆典的日子里弹奏如此悲伤的歌曲,这已经是我第四次在如此浩大的场面弹奏这首悲歌了。我不知道每年都来参加绣球大会的人会不会感到厌倦,或许他们并不在乎我的琴声,仅仅是为我的的容貌和身段而来。楼下的人那么多,真正能懂得我琴中悲苦的人又有几人?我沉浸在悲伤的往事当中无法自拔,曾经囚牢般的岁月,身世的飘零,人间的繁华与苍凉,尽在我指间的琴声之中,一曲终了,泪落琴弦。这时候,微风拂来,屋顶上的斑鸠倏的一声飞向空中,满城的柳絮飘将下来,我知道那是上苍的眼泪。
  楼下又一片哗然,因为绣球大会的第二阶段最后一个活动抛绣球就要开始了。楼下的男子,谁要是有幸接住我的绣球,那么今晚的春宵一刻我就属于谁。我再一次将目光投向秦淮客栈的那个男子,他依然在饮酒,全然不顾我目光的灼烫。我想把绣球扔给他,因为在我看来他是一个超凡脱俗的男子。只是他离我太远,凭我的绵薄之力再怎么扔也扔不到他的面前。我扫视了一下楼下诸位男子,没有一个是我中意的,然而他们却摩拳擦掌,早已做好了争抢绣球的准备。我彻底失望,缓缓的举起了绣球,然而,就在我欲抛下时,那个饮酒的男子终于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四目相对,宛若惊鸿,我心醉神迷,抛绣球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我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奇妙的感觉,那个男子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浪漫不羁的神韵气质完全掳获了我。我仿佛等了四年,终于等到了它的到来,但是那个男子,仅仅只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饮他的酒去了,内心的翻江倒海几乎让我崩溃,我终于不再抱任何幻想,闭上眼睛,把绣球抛了下去。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一名白衣男子如白鹤晾翅般的疾速的掠起,踩着众人的肩头,腾空一跃,稳稳当当的接住了绣球,然后在空中回旋了片刻,飘然落地。我绝然没有想到接住绣球的人竟然就是在秦淮客栈饮酒的那个男子,我满脸诧然,恍如梦中。他果真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他捧着绣球,站在人群当中,向我笑,他的笑容像撕裂的天空,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后来这惊奇的一幕被巧舌如簧的说书人娓娓描述成一个动人的传说,那个身轻如燕的男子就是传说中的主角,而我只不过是他的陪衬而已。
  日暮时分,天边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霞,我在众人的耳目之下转身离去。当他们再也看不到我的时候,他们开始把目光投向那位男子,那位男子在晚霞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气宇轩昂。众人的目光或是欣赏或是艳羡或是忌妒,当然还有仇恨,更多的人只是用市井俚语骂了几句粗鄙的话,然后悻悻的离开了。一袋烟的工夫,街衢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而那位男子,被烟雨楼的歌妓众星捧月式的簇拥着,引进烟雨楼的厅堂。这些风月女子用含情脉脉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言谈举止充满了轻佻,妖娆之气。
  就是这样一名男子,闯进了我的生命。
  后来他告诉我,他叫独孤及。一个超凡脱俗的名字,他绐终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
  我在烟雨楼最华丽的厅堂等待着独孤及的到来。每年的这个时候这样一个人都会被烟雨楼尊为最上等的客人来礼遇,无论贵贱。因为烟雨楼的老板娘认为,这样一个人一定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当然会给烟雨楼带来更多的福气。烟雨楼偌大一个厅堂中间放着一只齐肩深的椭圆柱形木桶,湿热的水冒着氤氲之气,水面铺满了清香四溢的桃花,这是下人们从十里之外的万亩桃园采摘而来。我半躺在木桶里等待着独孤及的到来。
  厅堂的门发出韵律般的声响,一双目光灼伤了我的肌肤。我没有抬头,但我知道来人必定是独孤及。
  你喝的是什么酒?
  当独孤及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这样问他。我想知道是什么酒让他那么沉醉,我透过袅袅上升的氤氲之气终于看清了他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还有他那双犀利的眼睛。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全身酥软。这个我曾经那么好奇那么期待的神奇男子此刻就站在了我的面前,他离我那么近,我甚至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手。有那么一刻,我忍不住想站起来,扑进他的怀里,然后去亲吻他的眼睛,我相信,在我抛绣球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爱上了他。我心潮澎湃,抓了一把桃花涂抹在我的肩上,以掩饰我狂乱的心。
  很普通的酒,每家客栈都有卖的酒,烧刀子。
  独孤及神色冷然的对我说,我期待的如撕裂的天空一般的笑容并没有出现,他的冷静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你爱酒,但不近女色,是吗?
  不。酒和女人都是我的所爱,酒必须是好酒,女人必须是好女人。
  尝尝我为公子准备的酒吧!
  我指了指旁边紫檀木桌上那一坛百年桃花坞,那是产在秦淮尽头的桃花坞的百年佳酿,用桃花和桃汁再配合其他作料酿出来的酒,酿制了百年。烟雨楼每年都有会用重金购得一坛,专门款待绣球大会接住绣球的人。我没有为独孤及准备酒怀,因为我知道他喝酒不用酒怀。独孤及向前一步,抓起那坛酒,拧开酒盖,顿时酒香四溢,盖过了木桶里的桃花香,仰起头,醍醐灌顶,一饮而尽,而且没有一滴酒溢出来。这样一个神奇的男子,我叹息不已。
  如何?
  好酒!
  我终于看见了独孤及的笑容,那如天空撕裂般的笑容,那让每一个女子见了都惊心动魄的笑容。
  那么,女人呢?
  我锋芒毕露的追问独孤及。这句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刹那间厅堂出奇的安静,我甚至可以听到沙漏滴水的声音。独孤及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注视着我。我第一次被心仪的男子用如此深情的目光盯凝,我两鬓绯红,低下头看着水中我那张晃动的脸,而我的灵魂却早已出窍。独孤及向我走来,他向我走来。走到木桶跟前,伸出他的右手,起来吧,天下第一名妓。他这样对我说,姿态雅然。我毫无半点反抗能力的站了起来。他抱起了我。当他温暖宽厚的手触到我湿漉漉的身体时,我感觉我像一团浸了水的棉絮,不断萎缩。我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双眼噙满了泪水。
  
  我叫轻凤,我有一个孪生妹妹,叫飞鸾。我和妹妹原本是长安皇城西侧宜春北院的梨园弟子。我出身在梨园世家。我父亲是一名伟大的乐宫,他精通音律,擅长作词,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我母亲是一位舞女,她一生只会一种舞蹈,这种舞蹈的名字叫柘枝舞,是一种双人舞。我母亲和另外一位舞女合演的柘枝是宜春北院万千舞女无人能及的。我的父亲母亲凭着他们各自的绝技奠定了他们在宜春北院受人瞩目的位置,然而却要整日奔波于宫廷大大小小的宴乐、庆典之中,过着呕心沥血、忐忐不安的生活。
  我和飞鸾刚生下来,我的母亲就死了。我的母亲流了很多血,鲜红的血浸透了锦衾绣被。我睁开我生命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从母亲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我还看见了一个伤心欲绝的男人,那是我的父亲。我由于极度恐惧,发出了我有生以来第一声尖利的啼哭,飞鸾也跟着哭了起来。刹时间,整个宜春北院都是我和飞鸾的哭声,这种声音与以往的乐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后来,我母亲的楠木棺椁被皇上下令厚葬于长安西北角终南山山脚下,那里古木参天,香烟缭绕,念经颂佛之声不绝于耳,希望以此来超度我母亲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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