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泪

第20章


  是的,我不知道诗诗去了什么地方。她没有告诉我,她也不会告诉我,她要我把她彻底忘记。可是,我能忘记得了吗?
  接着我听到长红公主开始哭泣,她的哭泣多么像她的母亲。诗诗,是你吗?
  明哲三十二年秋,我已经四十岁了。这样的年纪对于男子来说应该是锦绣般的日月,而我却已经苍老。事实上,从诗诗离开我天起,我就开始苍老。
  秋意正浓,宫役们在宫中遍扫满地的枯枝败叶,宽大的扫帚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木工将殿堂楼阁的窗户用细木条封闭住,以防备从北方卷来的风沙。运送柴禾的马车从后宫侧门慢慢的驶来,卸下成捆的新鲜柴禾。整个皇宫弥漫着过冬前的忙碌气氛。
  我目睹着后宫里面一片萧杀的景象,悲从中来。我已经四十岁了,却还没有一个太子,我不知道以后谁来继承我的王位。诗诗走后我没再纳任何一个妃子,也再没有和皇后同床共枕。宫中上下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原以为我这一辈子除了诗诗以外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子走进我的心灵,然而母后六十寿辰的那一天出现了两个奇女子。我的心原本已如一潭死水,这两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却像一阵清风掠过湖面带起一阵阵涟漪。死水微澜,或许这也是一个奇迹。 
  母后的寿宴在侧宫青鸾殿隆重举行。鼓乐齐鸣,峨冠博带的王公贵族与裙钗香鬓的嫔妃欢声笑语。母后手扶紫檀木寿杖在寿椅上,脂粉厚重的脸上荡漾着亲和的微笑。母后松弛的长满赘肉的颈部左右摇晃着,这是一种高贵的疾病,在摇晃中母后欣赏着乐官为母后精心准备的一场声势浩大的乐舞。
  这场乐舞的开山之作是由一对孪生姐妹表演的柘枝舞,十五年前枯枝舞曾经名震宫廷,那时候表演的柘枝舞也是绝无仅有的两个女子,只不过不是姐妹。可惜的是其中一位舞女过早的香销玉焚,这之后柘枝舞就消失匿迹了十五年。十五年之后柘枝舞再一次惊现于世,而且是由一对倾国倾城的孪生姐妹表演,其精彩程度更胜于往昔。
  舞蹈结束后,观众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自始至终,我看见母后的脸上挂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满足的笑容。我知道母后喜欢上了柘技舞,喜欢上了这对孪生姐妹。母后把她们叫过来,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她们一个说叫轻凤,一个说叫飞鸾。母后夸赞了她们的名字,并且当即以我的名义赏赐了她们两架宝琴,分别赐名为九凤琴和九鸾琴。
  轻风,飞鸾,我记住了这对孪生姐妹的名字。并不是因为她们拥有绝代舞技,而是在她们跳柘技时的表现出来的超凡脱俗的气质。后来我知道了轻凤、飞鸾是宜春北院总管岑箫的女儿,这是一名我喜欢的乐宫,而他的妻子,也就是十五年前死去的那个舞女。
  轻凤、飞鸾的出现,像一泓清冽的泉水缓缓的流入了我干涸多年的心田。在轻凤、飞鸾的柘技的滋养下,我甚至可以暂时忘却诗诗留给我的根深蒂固的伤痛。从此以后,我隔三差五的驾临宜春北院,要轻凤、飞鸾单独为我表演柘技。我将轻凤、飞鸾的住处正式赐名为鸾凤阁。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一箱一箱的运到鸾凤阁,有我的,也有母后的。每次从鸾凤阁出来,我都会想,我是喜欢上了轻凤、飞鸾还是喜欢上了她的们柘技舞?但有一点我心里很清楚,我和轻凤、飞鸾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因为单纯的快乐,和诗诗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幸福,因为痛苦的在乎。但我很少和轻凤、飞鸾说话,我只看她们跳舞,我和她们的眼神交流已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那是欣赏者与被欣赏者非常难得的默契。
  虽然我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在我统治其间,风物调顺,国泰民安,几乎没有出现过大的起义和暴乱,虽然也曾有过几次蝗灾,水灾但大汉国物资丰富,这点灾难也就算不上什么了。我祈望上苍怜悯我,让大汉国继续平和下去,这样我就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不临朝政,不理奏疏,悄悄潜出宫去,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历经江湖上的种种奇遇。只是以后我出宫的时候不得不乔装打扮一番,因为很多江湖人士都认得我就是名震江湖的五大高手之一江湖皇帝明哲。每次出宫我都会救很多人,有被土匪强盗打劫的,有被恶霸殴打的,有被逼上梁山的,也有投水自溢的,江湖人士,布衣平民,都在其中。所以我的另外一个名号“菩萨皇帝”在江湖上也很快被传开了。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你的意愿发展,尽管每一个人都不希望有战乱之苦,但明哲三十四年农历八月二十五日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大汉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赤峰之战。我都还不知道战争是如何引发的,边境人蒙古十万大军就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向京都长安开来,敌军的旌旗遮天蔽日,嘹亮的号角响彻整个蒙古大漠。
  一切都是猝不及防,从朝延派出去的五万大军在斡难河畔赤峰与敌军展开殊死搏斗。无边无际的内蒙草原,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上万的战马奔腾嘶鸣,成千上万的头盔熠熠生辉。蒙古大汗的号令自金帐中发出,将号令送到千里之外的赤峰。刹时间号角鸣响,草原上烽火弥天,箭如蝗发,长刀闪动,铁马奔疾。战争持续了一天一夜,双方死伤无数,血肉横飞于斡难河畔和赤峰草原。第二天幸存者将战死者的尸体抛入斡难河,那些死尸堵塞了河道,形成无数活动的浮桥,丢甲弃兵的战士就踩着死尸偷偷渡过难斡河,鲜血淋淋的逃往家乡。
  我在长安宫中听到战事失利的消息一遍又一遍的传来,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这个时候,宜春北院的乐府总管却领着一批歌女没有征得我同意就进入了乾清宫,说是皇后的意思,要为我排忧解闷。舞女们闻歌起舞,她们跳起滑稽搞笑的舞蹈。我不明白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更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我安排这样的舞踏。我根本无心欣赏,舞女们的骚耳弄姿使我感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怒发冲冠,一气之下当即下令斩首岑箫。可是等我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内心的悔意无穷无尽的袭来,但是已经晚了。我听到院外一声含冤的惨叫,岑箫,宫中最伟大的乐官,可怜他一生鞠躬尽瘁,结果就这样丧生于我的冲动妾言之下。这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我曾经救过那么多人却亲口杀死了一个我喜欢的人。我不能原谅自己,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当时我就怎么忍心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决定呢?后来,为了表示歉意,我将岑箫厚葬于终南山皇家陵墓群里,但是我知道即使我穷尽所有也无法弥补我内心的罪过,尽管这在满朝文武看来,实在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那一天我的心情处于极度复杂极度混乱之中,我独自一个人走上高耸的角楼。我枯立于角楼凭栏北望,视野所到之处是一片苍蓝色的天空和灰黑屋顶,还有几缕赶路商贩的马蹄荡起的沙尘。赤峰之战最终以我心爱的骠骑大将军被蒙古大将的轰天戟敲下马背而告终,这预示着我继位以来第一次平叛战争的惨败。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所以打不赢战争。蒙古大军休整几天后继续开进长安,我伫立在角楼上终于决定亲自驾兵临战。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我力排众议,也抵制了母后千般万般的劝阻,坚决只带二十六位轻悍的紫衣骠骑兵前往。我出发的那一天,母后泣不成声,以为我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长红公主和长青公主也都伏在祖母的怀里轻声的哭泣。长红公主说,父皇,你要像娘一样离开我吗?我终究不再去看长红公主那张泪流满面的脸,长红公主已经十四岁了,长得极像她的母亲,聪明伶俐,讨人喜爱。长青公主和长红公主很合得来,经常手拉着手在后花园里玩耍。上辈的恩怨没有在她们的心中投下阴影,这是我感到最为欣慰的一件事。我的紫衣骠骑兵对伍浩浩荡荡的通过宫门,宫人们在高高的箭楼上挥巾相送,长安城的老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宫门前的御道挤成两排密不透风的人墙,他们企图一睹随驾北征的江湖皇帝的仪容。但是我乘坐的铁骑汗血宝马快如闪电,只在她们的眼中扬起一股轻尘,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目的是擒贼先擒王,所以我只带了二十六名紫衣骠骑兵。这些骠骑兵是大内绝顶的高手,轻功与我不相上下,他们将全力协助我夺取蒙古大将的首级。当我的紫衣骠骑兵驰骋在乌兰布托大草原时,我才幡然醒悟,我们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霎时间,四面八方的蒙古兵已经把我们包围,万箭齐发,尤其是来自北面的利箭,挟裹着凌厉的北风,呼啸而来。所有的骠骑兵同时飞身跃起,施展轻功,用盾牌和剑作为防护,并一步一步的向我们的目标那座最大的金帐靠近,成千上万支利箭被我的万千剑影卷起,然后那些被卷起的利箭在我的剑气驱使下循着原来的路线疾速的反射回去,成千上万的蒙古兵倒在自己的箭下。他们死的时候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射出去的箭会自动飞回来。箭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我的紫衣骠骑兵由于内力不够,终于无法继续施展轻功,这些骁勇善战的骠骑兵一个一个的死在万箭穿心之下。我一边强着悲痛一边继续招架,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一支利箭从我飞扬的发丝中穿过,那一瞬间我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正当我绝望之际,一道白影从天而降,隐约可见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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