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这些秦禝就招呼这众人,去一旁的偏厅用饭,酒桌上。
“这两天,请各位都忙起来,我也把衙门里的公事,能交的就先交到远初兄那一边。”秦禝举起了酒杯,“后天到我的钦差行辕来,开军务会议。”
一顿粗茶淡饭吃完,厅里的自鸣钟已经打过了九下。秦禝亲自把他们送上轿子,这才吁一口气,回到后院来看白沐箐。
一路奔波,又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真是有点累了,不过见到后院里灯火通明的厢房,还是精神一振。
白沐箐和杨心柔果然都没有睡,大约是已经远远听见了院外亲兵行礼的声音,此刻都站在正厢房的门口等着他。
“老爷,”白沐箐当然早已得知他要出海远航的消息,但面上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忧虑和伤心,面上含笑给他行了礼,温柔地说知府,“你回来啦。”
“嗯,这两个月,辛苦你了。”秦禝躬一躬身子,算是还了礼,看看她身上那件绛红色的单袄,衬着她白净的脸庞,一时心动,笑着说知府:“你今天,可真漂亮。”
白沐箐莞尔一笑,将脸微微一侧,意思是杨心柔还在这里,不要胡乱说些风言风语。
心柔跟在她的身后,却是穿了一身纯白色的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腰身收细,裙摆宽大,却仍旧掩盖不住身体的曲线,配上她那张秀丽绝伦的瓜子脸,更显得华贵已极,仿若是哪一国的公主,忽然跑到这个“钦差行辕”的后院里来了。
秦禝呆了一呆,心说这妹妹这样的打扮,倒把姐姐的风头给抢走了。
“老爷。”心柔也跟姐姐一样,垂下目光,盈盈一福。
“嚯!这可真是稀奇了。”秦禝摇了摇头,笑着说知府,“我们家里,怎么出来一个这样漂亮的姑娘?”
“瞧你说的。”白沐箐笑知府,“心柔是我妹子,穿几身漂亮衣裳,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了?”
他看见正厅的案子上,大包小包的放着不少东西,都是自己在京城替她们带回来的,想必刚才她们姐妹俩正在拿出来看,于是问知府:“心柔,有什么喜欢的没有?”
“样样都新奇,京里的东西,跟咱们这边,又不一样。”
两个月没见,心柔似乎又长大了,而且大约是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虽然还有一丝拘束,但比起当初,已是活泼开朗了许多。
“是不一样,”秦禝打趣知府,“好比你穿了这一身衣裳,到京城里去一站,包管大街小巷都要轰动了。”
“是姐姐带我去置办的。”心柔羞涩地微笑着说,“姐姐说,老爷见了一定喜欢。”
秦禝瞥了微笑不语的白沐箐一眼,心里有点犯嘀咕。我喜欢,那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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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武军,一军团的第一师,是驻扎在南桥附近,第二师则是驻扎在青浦附近。到了预定会议的前一天,各团各营的主官便已纷纷赶到申城,来参加第二天早上的军务会议。
军团长梁熄,是最先到达钦差行辕的,跟着第一师的团官,第二师的团官,还有几十名营官,也都陆续到达。而军团之外的人,是龙武军水师统领钟禹廷和龙武军总粮台沈继轩三个。
将近三个月没碰面,这些武官看见秦禝,都觉亲热,于马刺声乱响之中,纷纷请安问好。而到了会议开始,气氛就变得肃静起来,没有人再敢乱说话了。
“梁熄,”秦禝微笑着看着梁熄,“还是由你来说吧。”
“是!”
梁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照他的习惯,先将军容略做整理,这才将公文拿出来,朗声宣读。
“军团全体,既定于本月十五日始,在申城港口登船,十七日开拔。”
“编入军团的骑军两千五百人,准带军马三千匹。”
“第一师从各团编选十营人马。记五千一百人。”
“第二师也编选十营人马,记五千一百人。”
“军团全体,两师加骑军和近卫团,计一万五千二百人!”
到这里读完了,行了军礼。秦禝点点头,请他坐下,自己看了看大家。开口了,语气却和缓得很。
“这一次打仗,想必大家都心里有数,不同以往。不同的地方,有三处。”他先看坐着的张旷,“第一个,是要坐海船。”
听到这里,张旷略略发窘。他是真的不习水性,上回不过坐了几天的船已经让他有些受不了了,何况这会在海上待的时间还不短,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没什么厉害。大家都坐得,我自然也坐得。”
他这句话。让大家都小声笑了起来,方才各人心中那一份紧张的情绪,便缓解了不少。
“这话不错,说到点子上了!第一个就是要精选熟悉水性的士兵,”秦禝赞许地一笑,“第二点,这一回,咱们是去属国帮人家扶桑打仗,你们都要给我注意军容风纪”
“第三个,就不是玩笑话了。”秦禝的脸色,转为严肃,“离家万里,人生地不熟,底下的兵士,心里不能没有畏惧。有了这份畏惧,怎么办?”
穆埕见他拿眼光扫视着大家,站起来答知府:“侯爷说的是,我的团里,固然有不少跃跃欲试的,却也真有天天晚上躲在军帐里哭,怕这辈子再也回不来的。”
“故土难离啊。”秦禝感慨地点点头,示意穆埕坐,“这不是勇敢不勇敢的事,而是人之常情!别说他们,就连你们,就连我,敢说不曾想过?”
底下的几十名团官营官,肃然无声。
“我原来说过,上阵要靠亲兄弟,因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打不散。到了扶桑国,不靠兄弟,你还能指望谁?因此人人都是亲兄弟!”说完这句,秦禝转向梁熄,沉声说知府:“军团,要在原来龙武军的军规里头,再加一条——不抛下一个兄弟!你活着,我跟你并肩作战,你死了,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你的尸骨带回来!”
这是最能提振士气的一条!人人都激动地彼此相视,张旷忍不住就想开口说话。
“我还没有说完,”秦禝微笑知府,“若是我死了,也要拜托你们,把我的尸骨带回来。”
龙武军之中,夏国士兵对于航海的恐惧,以及对于那个陌生国度的恐惧。
而原来这最普遍存在的一条——对客死他乡,不能魂归故里的恐惧,因为秦侯爷新颁布的军规,也大大减轻了,这样的军规定下来,可以做很好的宣讲,让跨海远航、异国作战这两项事情,应该不会对士气造成太大的影响。。
士兵们很淳朴,只要确信当官的不会扔下他们,做兄弟的不会扔下他们,便可以得到足够的安慰。
秦禝所说的三条,都是不好的地方,不过也有好的。
当初在准备赴扶桑的军令下达的同时,一条小知府消息,便不胫而走,如野火一般烧遍了整个军营——咱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有金矿!
不光是有金矿,而且还是整块整块的狗头金,谁若是运气好,单是去营外撒泡尿的时分,就能踢着两块!
去的时候一块,回来的时候一块。
于是,对那块神奇土地的憧憬,化作兴奋和激动,似乎过去跟扶桑开仗,也变得没什么可怕了。
另有一桩新奇的事情,是他们在开拔之前,就预先领到了一个半月的军饷。
这个军饷,不是银子,而是一堆圆形的金属。
“大帅,这个是他们扶桑国人的钱。”沈继轩拿着快硬币,向秦禝解释知府,“这是九月和十月的军饷,都发的是这个”
夏国的士兵,一向认为银子才是实打实的东西,但龙武军因为是发端于要去扶桑的缘故,对这个钱也是愿意接受的,更有人觉得扶桑国的钱很难得,因此格外珍惜。
“扶桑使臣说了,在扶桑国,他们一个兵的军饷,折合银两是十两,咱们去,是十五两”沈继轩得意地说。
也就是说,龙武军的士兵,相当于每月至少能多拿到五两银子,这就比现在他们的军饷,要高上四成五成。因此大家都兴奋得很,也难怪沈继轩要得意。
不过这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替你打仗,军饷不高一点,谁肯?
在这些好事的刺激下,军团的士气相当高涨,秦禝连日视察下来,心里也极为满意。
他心想,造出“扶桑国遍地黄金”这种谣言,这话望梅止渴的行为,偶一为之,倒也不妨,只是不能以之为长久之计就是了。
还是要打胜仗,才是硬道理!只要一个胜仗打下来,许多事情,便都可以迎刃而解。
该怎样把这两万多人以及军马,送到远隔海洋的彼岸,是一个问题,需要一个庞大的船队。
要组成这样的船队,当然只有从各处征调船只或者直接从百姓的手里租船。
停泊在申城几个港口之中的船,自然以南越的船为最多,因此按照道理来说,这一支运兵的船队,该以南越的船为主。至于租金,当然要由扶桑国人来支付。
不过当京中的禀帖得到准许的消息传回申城之后,发生了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南越商会的会长立刻正式约见了申城知府杨秣。
“杨知府,很遗憾,我们不得不知会你,所有南越的船,将一律不会运送你们的军队到扶桑国去。”
“为什么?”杨秣大声抗议,“据我所知,南越对于扶桑国国内的战争,是持有严守中立的态度。”
“我只能说,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就代表我们的立场。”那会长耸了耸肩膀。其实他也很无奈这但是他只是个商人,加上南越商会很多的权利并不是他一个挂着会长名义的的人说了算。
南越的反应,事实上反映出了南越在对待扶桑国内战这个问题上,一种尴尬的处境——在明面上,是保持中立,但在感情上和外交实务上。都是希望扶桑的叛乱能在长久一些。因为扶桑也是南越海上贸易的强力竞争对手
然而尴尬之处在于,扶桑国王上,立刻将北方与南方区隔开来,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使得南越不好明着站出来支持扶桑的叛军。
但是以中立的名义,禁止本国的商船运送夏国军队,给扶桑人添一点麻烦,这是可以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在申城,南越的海船不仅多,而且大,除非龙武军用武力强征南越的商船。否则龙武军想在申城找到足够的船只来组成船队,就变作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奇怪的是。这位杨知府也没有继续争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杨秣的态度,平静下来,点点头说道,“我想我能够理解。同时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妨碍到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
能够理解?那会长不免狐疑,彼此相视,不知这个老狐狸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而秦禝回到申城的第二天,就下帖子请南越商会的会长吃饭。到了开完军务会议的当天下午,这会长便如约来赴钦差的宴请了。
大概还是要说船的事情吧,这会长这样想。对于秦禝,他个人觉得这两年在申城,大家相处得不错,开始办新政以后,对他就更有好感。因为就新政本是而言,海运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而南越在海运上颇有一番实力,红利不少,加上这样一个在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他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一桩事情,影响到彼此之间的交往,甚至影响到未来的利益。
有了这样的想法,一见面,就要先做一番解释。
“秦侯爷,为了不产生什么误会,对于商船的这件事,我想我需要再向你澄清一下……”
“哎——”秦禝漫不在乎地摆摆手,用跟杨秣一样的语气说知府,“南越商会先生,你不必再说,我完全能够理解!”
这倒是让这会长愕然,这也太好说话了。这位秦侯爷,官做得越来越大,脾气倒是越来越小,跟他当初做申城县令的时候,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既然抛去了这个让人略觉难堪的话题,气氛也就自如多了。便问道:“那么秦侯爷今天请我来,是为了……”
“不瞒你说,我想跟你请教一下,贵国最近又造了什么好船。”
一听这话,南越商会登时双眼放光, “有,有,”他忙不迭地说,“有很多很多!”
在船舶制造在这个领域之中,目前声名远扬的,是南越。几百家大大小小的船,让南越的造船水平,仍然领先于诸国。
这样兴奋的原因,当然别有所图,他已经有所耳闻,更何况还隐隐听说,大夏朝廷有意在申城引入一家大型船厂。
如果只有一家的话,那么该给我们南越人,还是给扶桑佬呢?作为国内某人权贵在大夏的摇钱树,为这些人赚钱,这可是份内的职责。
“秦侯爷,不论你是有意购买,还是其他,你都一定能在南越,找到最好的目标。”
“那么,现在仗已经打完了。”秦禝笑道,“我正要让钟禹廷跑一趟扶桑,考察一下船厂的状况。”
“呃呃……何必去扶桑?”南越商会会长急忙说知府,“我们南越的船厂,造船的技术自然比扶桑好多了,而且我保证钟将军去我们南越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
“当真?”秦禝端正了脸色,“钟禹廷可不是一个人去,总得带上一两百个随员的,做为他的助手。”
看来传闻不假!这会长心想,一去就是两百人,这样煞有介事,一定事出有因。
“我愿以我的名誉来担保。”他郑重地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禝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派钟禹廷出去学习考察船厂的事,在京的时候就已经跟齐王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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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这顿饭,心情舒畅,想一想,这两天一直忙得打转,今天该回房去抱抱沐箐,好好休息一下了。
谁才走进后院,在明亮的月色之下,便见到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正在翻跟斗,衣袂带风,利索极了。
“心柔,你这是……演的哪一出?”秦禝看得眼花缭乱,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老爷!”心柔攸的收住了势,把身子一翻,已是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透了口气,不好意思地一笑,“这是我家里的戏曲,我……我拣起来练练。”
秦禝微笑着打量着她,面色绯红,胸膛起伏。香汗淋漓的娇艳模样,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便不敢再盯着她看,移开了目光,一边打着哈哈往里走,一边笑道:“好好的怎么又练起功夫来了,难不成还要去唱戏?”
“才不是。”身后心柔的声音,清脆玲珑,“现在练一练,坐船的时候就不会晕。”
“坐船?”秦禝疑心大起,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问她,“坐什么船?”
心柔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脸窘迫的样子,咬着嘴唇,眼光望向地下,不吱声了。
“老爷,你回来啦?”白沐箐听见他们外面说话的声音,走了出来。
“回来了。”见到白沐箐脸上的朦胧笑意,秦禝心说,不知这位美妾在捣什么鬼?
于是先不提心柔的事情,牵了白沐箐的手,笑嘻嘻地说知府:“来来,进去有话跟你说。”
院子里的心柔,已经是初通人事,知道每次老爷露出这样的笑容,把姐姐牵着到房里去,多半就不是好事,羞得赶紧跑回东厢,把门紧紧关上了。
然而,待得秦禝把沐箐拥进了内厢,却没干什么“坏事”,而是拉着她,坐在床边。
“沐箐,我现在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不许跟我说假话。”
“你不用问了,方才我都听见了。”白沐箐微笑着摇摇头,“心柔这丫头,其实机灵得很,不过每次在你面前,就变笨了。”
“你是说……”
“这一次去扶桑国,我让心柔跟了你去,好不好?”
“那怎么行!”虽然从心柔的话里,已猜了个大半,但听见白沐箐亲口说出来,秦禝不免还是要大吃一惊,“这不是胡闹么?”
“怎么是胡闹?”白沐箐平静地说,“韩水你不肯带,说让他在行辕衙门看家。那你出去。有谁来照顾?”
“我有吴椋和亲兵跟着。又不是身边没人了。”
“你……还是不懂我们女人的心。”白沐箐幽幽说知府。“你在京里,有嫂子照顾,到了申城,有我照顾。现在要过海去别国,到千里外的地方儿,倒反而没有一个的人在你身边,你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亲兵们粗手粗脚的。做得甚么?就算想吃一两样可口的小菜,谁给你做?”
“我……不行,我不答应!”
“若不是我怕给你添累赘,我恨不得自己跟了你去!”
“大军出征,不得随带内眷,这是有明例的。”
“喔,心柔是你的妻呢,还是你的妾呢?内眷两个字,从哪里说起?”白沐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秦禝语塞,辩解知府:“她是你……”
“老爷,我是专门请教了沈大人的。”白沐箐说道“她是我认的妹妹,我也当她是亲妹妹。不过到底不是血亲。哪怕算是你的丫头,律条也不禁!再说,上谕里面说得明白,你秦侯爷这次是出使外国,可不是带兵去打仗。”
一大段话说下来,秦禝发现,自己竟是驳她不倒。
“这算个什么事!”秦禝说道,“大军里头都是男人,混进去一个女儿算什么事,不行不行!”
“老爷,你小看了我这个妹妹。”白沐箐轻轻叹一口气,“她跟我说过,他们杨家的家训,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回,你替她葬了爷爷,又把她从兵荒马乱之中解救出来。现在你对她这么好,你知不知道,她自觉欠了你这份恩德,一直心有不安?”
原来还有这份报恩的意思在里面,秦禝一时无语。
“你以为是我说动她去的么?老爷,你大约再也猜不到,是她自己要去的。”
秦禝愣住了:“她自己要去的?”
“我就是提了一句,说要是你身边有个能照顾你的人就好了。”白沐箐坦然说知府,“心柔听了,一下就接上了话,她说她照顾爷爷两年多,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会干。”
“也不尽是吃苦。到了扶桑国,人生地不熟,又要打仗,到时候,不知道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了。”
“你不知道,心柔的心思细得很,”白沐箐微微摇头,“你说的这些,人家早就想好了一套说法。”
心柔的这个说法,有两条:一个是身上有功夫,能自己护着自己,,第二个是遭过几年隋匪,见惯了打仗的事,早就不害怕了。”
秦禝心想,听上去,似乎也言之成理。
“再有,我听说扶桑国的女子都是既风骚,又漂亮。”白沐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到了那边,说实在的,我也不怎么信得过。心柔也是大人了,有她替我看着你,我多少要放心一点。”
“你可别瞎说,你还不知道我?”说了这句话,秦禝自己亦觉心虚,觑了一眼她的面色,“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是那样儿的人么!”白沐箐掩了嘴,失声而笑,“跟了你这么久,我倒要请教,你是哪样的人?”
“我那是跟你。”秦禝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尴尬一笑,连忙换一个话题。
“再说了,我走了,心柔也走了,那剩下你一个,怎么好呢?”
“梁熄也走了,他媳妇也是一个人。还有我那个姐姐,胡夫人,现在胡老爷也是在杭州。平常我要是闷了,就跟她们多走动。”
看来她们姐俩,一切都打算好了。看来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动了。
想起漫漫征途,能有这个娇俏可人的心柔在自己身边,秦禝心中其实颇觉喜乐。不过江南女儿,每多心机,这件事不能光听白沐箐说,非得亲口问一问心柔不可。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心柔的神态便不大自在,一边低了头吃饭,一边却要时不时地偷偷看看姐姐,再看看秦禝。
秦禝见她这样,心里对白沐箐的话,又多信几分。不过却不肯说破,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吃完饭,才站起身来。
“我今天要去趟码头,看船。”他笑着说,“心柔,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好!”心柔的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于是,一顶大轿,一顶小轿,由近卫团的骑兵夹护着,一路从清雅街,抬向吴淞口。
到了码头,却已经有一堆人在等着了。梁熄、沈继轩等人和使臣都在其内。大家跟秦禝见了礼,便都去看钦差大人身后的那位少女,心中不由喝一声彩:好个出色的小姑娘。
“这是我一位前辈的女儿。”秦禝淡淡地说,“心柔,给各位大人行礼。”
心柔竟不怯场,利索地行了蹲礼不说,居然还用众人问了好,沈继轩心中有数,却只装作一切不知道的样子。
时值清晨,港口仍有薄雾飘荡。秦禝不再说话,背了手,静静向对开的海面凝望。码头上的一群官员,都像秦禝一样,不言不语地向远处引颈张望。
只有心柔,心中奇怪极了——说要看船,码头上有的是,怎么反而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没过多久,便听远处传来号声,再过一会,终于有一只船影,依稀出现在薄雾之中。
心柔心想,原来老爷是在等这只船。
谁知不是一只。很快,第二只船便又进入了众人的视野,继而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待到数十艘各式各样的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尽入眼帘,缓缓向港口驶来时,心柔已经看得呆住了,秦禝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已经看清楚了,每一只船上,都悬挂着扶桑国的旗子。
他知道,这是来自于扶桑国的船队——为了把夏国的军队接过去,国内每一只扶桑国商船,只要适合于载人,都已经加入到这支船队之中,赶赴申城,准备将出征的龙武军,运送到扶桑国本土。
“武田使臣,”秦禝伸出了手,“我要说,这件事你们,干得不坏。”
“我们自己的事,自己来做。”武田稻三满脸笑容地说,“就让南越人去哭吧。”
等到船队进港,几个人都赶了过去, 秦禝没有再说什么,把码头上的事务,拜托给沈继轩,自己要先回城了。
上轿之前,他把心柔叫到身边来。
“心柔,你都知道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坐这些船,到扶桑去。”他看着心柔那双大眼睛,平静地问知府,“你跟你姐姐一起,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呢?”
一直都很听话的心柔,这一回还是低着头,轻声但却坚决地说了一句。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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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五日,一切准备就绪,龙武军已经开始登船船了。
秦禝用最后的时间,和赵定国、徐青岩等人,专门到申城外郊,好好转了一大圈。
这里是规划在新政中建设的“自贸区”和“工业园”的地方。
地块已经划出来了,驻防的龙武军也已经到位,昔日荒凉的土地上,新募集的民伕们已经开始了劳作,而新厂房,已经有了雏形。整个地方看上去,有热火朝天的感觉。
“远初兄,”他笑容满面地对赵定国说,“这里办事的人,真是得力。”
“既是大帅的吩咐,自然要大力赶办。”赵定国笑着说,“何况一等大帅赴扶桑归来,请旨办理,那么这地方还要大兴土木的,不能不把功夫预先做好了。”
现在每个人都已经明白了,当初秦禝为什么说要一年后再请旨办理——只要在扶桑国得胜归来,那么日后新政上的事情,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钟禹廷。”
“标下在!”
“你到南越去考察船厂和学习的事情,我已经出奏了。你要切实用心,不拘一年两年,你跟你水师里的这些手下,一定用心,一定要把真东西学回来。”
“是。这些天,我挑的那些人,也都在加紧准备,”钟禹廷躬身知府,“就是有的人认字不多,南越话也还学得不太好。”
“大帅,说到认字。徐青岩倒有过一个提议,我觉得挺有意思。”赵定国指了指旁边的徐青岩,笑着说知府。
“哦?”秦禝转头来看徐青岩,极感兴趣地说,“听听你的高见。”
“大帅,我这个不是专指水师衙门,也不敢说是高见,只是国家若想富强,如果没有更多的百姓能够识字,那是做不到的事情。”徐青岩说道,“现在江苏的新政有了一点样子,立刻就觉得缺人,那些大字不识的人,哪怕是手艺再精到,学起东西来,也都是倍觉吃力。我是想,可不可以,在江苏办上几个学府,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认字……”
“嗯,是个好办法,而且是迟早的事情。”秦禝先赞许了一句,才接着往下说,“只是迟和早之间,却大有讲究。”
“请教大帅,都有哪些讲究?”
“无非是怎样给人家一条出路的事——”
秦禝知道,徐青岩说得很对,然而时机的把握,尤为关键。这个时期的夏国,识字率很低,但就算在这样低的识字水平之下,人才却已经出现了相对过剩。
过剩的原因,在于夏国的传统教育,不是富国利民的教育,而是制造官员的教育。读书人的出路,全在于一年几考,拼的是学而优则仕,涉足其中的人,一旦做不了官,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愿再做了!
再有一个,教育也是有成本的,且不说穷苦人家供养一个读书人要多少钱,就算不要钱,那也是牺牲了一个壮劳力,一旦学无所成,或是当不上官,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巨大的失败。这样的事情,谁不要三思后行?
“大帅,你的意思是说,等到这边的新政办起来了……”
“不错!”秦禝点头知府,“也不是说要都办好,不过总是要有个大致的模样,让别人看得见,摸得着。到了那时,你说的那几所学府,才好大张旗鼓的去办,老百姓也才肯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读书。”
然而他不答应徐青岩的原因,其实还不止于此,只是这个原因,不愿意明说——他这一走,便把江苏交在了赵定国的手里。现在江苏开办的新政已经很多,如果他们别出心裁,横生枝节,在朝廷那里弄出什么意外来的话,他远在扶桑国,未必照顾得到,那就会有大麻烦。
“远初兄,我把江苏交在你手里了。”他郑重地对赵定国说,“军务上政务上,有沈继轩和你参谋,新政上,有杨秣和青岩跟你一起办,再加上有你总揽全局,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句话,还请远初兄留意。”
“是,请大帅吩咐。”
“一切总以安静为先。”
在申城港口,人和军械的登船和装卸,一共花了两天。到了十七日,这支出征的龙武军,终于要正式开拔了。
其中最大的一艘船,拿来做钦差大臣的座舰。二层甲板的套舱,他住在里面一间,心柔住在外间给仆人居住的小套房。而吴椋的整个近卫团,亦都塞进了这只大船。
码头上,自然挤满了送行的官员和人群。随着一声号角长鸣,秦禝所在的旗舰缓缓驶离了吴淞港,宣告了整个船队的启航。
秦禝站在船头,望着身后庞大的船队,和那些站在甲板上,兴高采烈的官兵,思绪万千。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感慨地想。
这两万多夏国的官兵,即将踏上一条完全陌生的旅途,面对未知的恐惧,他们不仅彼此之间会更加亲密,而且更会格外需要自己的精神领袖。
从开船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的生命和忠诚,便都已交托在自己的手上。
第一天风平浪静,第二天海上却起了风,虽然浪还不算大,但大多数第一次出海的兵士,还是出现了晕船的现象。
秦禝居然也未能幸免。他正跟梁熄张旷两个,在甲板上谈军务上的事,只觉得心头烦恶,一口一口地咽着唾沫,不免分神。
“侯爷,我瞧您的脸色,有点不大对头。”张旷假惺惺地问道,“坐海船,当真不易,您要是难受,就别硬撑着了,该吐就吐吧。”
“滚你的……”
一句话没说完,秦禝已经冲到舷边,大吐特吐起来。
Gou日的,他倒没事。秦禝看着幸灾乐祸的张旷,心里恨恨地想。这憨货不是也不习水性的吗。怎么这一回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这一下,甲板上不敢待了,回到自己舱中,无精打采地躺在铺上。
晕船这东西,不是说抗就能抗得住的,俞是强壮的人,往往犯得俞是厉害。于是不仅吃饭全无胃口,而且时不时便又要吐上一阵。此时就看出有心柔在身边的好处了,不但替他把赃物清理出去,而且每隔一会,便拧一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又坐在他脚边的床上,替他打扇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虽然心柔不是外人,但自己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这多少让秦禝有些难堪。看了看心柔行动自如的样子,忍不住便问知府:“心柔,你就一点没觉得晕?”
“这算什么呀,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心柔抿嘴一笑,“我能在线绳上一连打六个跟斗,下来也不是没事一样?”
弱不禁风的秦大人,不说话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七天,终于觉得精神好些了。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起来活动活动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欢呼,跟着便见到心柔跑了进来。
“老爷,见到岸了!”
秦禝精神一振,起身带了心柔来到甲板上,举头望去,果然隐隐可见郁郁葱葱的陆地,庞大的船队,正在向那里驶去。
“老爷,咱们这就到扶桑国了吗?”心柔惊喜地问,“原来也不远!”
秦禝看了看心柔脸上灿烂的笑容,不禁也被她的开心感染了:“是到了,这里是扶桑的长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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