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停了片刻,李念凝说道:“你自个总要保重。”
秦禝说道:“臣谢两宫太后眷念。”
君臣之间,小小地沉默了一下,李念凝又问道:“听齐王说,你和扶桑国王谈了一笔生意?”
秦禝说道:“回太后的话,这件事倒是臣自作主张,望太后恕罪!不过臣以为扶桑与我夏国而言,颇有益处,臣这才和扶桑国王商议了一些事,比如我夏国的商人也可在扶桑购买土地,这样扶桑的土地很大一部分就会纳入我夏国的掌控之中。这样也彰显了我夏国的国威!为诸国之首!”
这番话极其动听,两宫愈听眼睛愈亮。
秦禝在扶桑打的这场仗,刚刚说的这番话,却实实在在画出了一幅“领袖万国”的图景。
而且,这副图景,似乎触手可及。
两宫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李念凝说道:“你这么说,我们姐俩,就放心了。嗯,和扶桑的诸般事宜,我们姐俩是赞成的,这件事,下去之后,你和六爷他们,好好研议一番。”
秦禝暗暗舒了一口气,说道:“臣领旨。”
李念凝还有许多话想问。但这一“起”已经“叫”了好久,下面还有“早朝”。于是其他的话。只能放在日后再说了。
李念凝微微一笑,说道:“好啦,如果没有什么别的要回奏的,你就跪安吧,咱们一会儿再见。”
“一会儿再见”,是说:“叫”完秦禝这一“起”后,待一会儿,中枢全班“叫起”。即所谓“早朝”,秦禝既已入直中枢,当然要和其他的中枢大臣一起入觐。
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参政中央机枢。
秦禝到了中枢处,齐王、贾旭、彭睿孞几个都在。秦禝既进中枢,贾旭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顺势便上折致仕,朝廷锡赐金银宝器几杖,算是荣休了。这是他最后一次以中枢大臣的身份参政。
秦禝先给齐王请了安,齐王携着他的手,觑了半响,叹道:“黑了。瘦了,可也精壯了!”
秦禝又和旁边几人相互见礼道叙,乱哄哄地闹了好一阵子。
养心殿的太监过来“叫起”,这时,为了中枢大臣的“顺位”。发生了争执。
彭睿孞请秦禝居己之前,秦禝坚决不干。一定要排在最后一位。两个人你来我往,最后秦禝说道:“彭大人,你如果一定要这么谦退,我只好上折,辞掉这个中枢了。”
彭睿孞只好作罢。
齐王几个包括秦禝,都以为彭睿孞只是做一个题中应有的谦让的姿态,然而他们不知道,彭睿孞是真心实意的。
彭睿孞的心中,已隐然生忧。
朝会上,议的还是剿灭马匪还是勘平羌乱,也就是说,议的还是龙武军的事情。
上奏此事,秦禝表面上是把重点放在“练兵”上,但他的根本目的,是借此为龙武军的特殊的着装、仪注,请一个御赐的“金钟罩”。这个李念凝和别的中枢谁也没留意,留意了也不甚了了。龙武军自己拟定了新的军法,以此“练兵”,但是战绩卓越,自然通通照准。
接下来,主要议论如何为龙武军筹备粮台。
新军的粮台,是曾继尧在办,这个朝廷是绝对放心的;龙武军的粮台,是刘秉言在办,实话实说,朝廷就不能百分之百放心,这才有“齐王抓总”的说法。
在扶桑打仗,根本上后勤的事情秦禝是不需要怎么操心的,都是扶桑那边派人一手操办,他作为前线指挥官,只是负责提要求而已。
回到国内,这一套可行不通了。国库里没有钱,彼时作战,主要依靠地方支持,所谓“协饷”。而能不能解足“协饷”,几乎全靠统兵大将和督抚们个人的交情,朝廷都插不上什么话。常常是吃着上顿就得找下顿;动不动就会断顿。军队的战力因此大打折扣。
以前龙武军剿隋匪,是靠海关和江苏的财政养着,而这两块秦禝都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因此运用指挥,称心如意;饷源粮路不绝,仗就打得好。
现在龙武军北上,秦禝“督办军务”的五省,没有一块是他自己的“地头”,仓促之间,粮草辎重都要“别人”替他办。饷倒没有问题,海关和江苏原支应龙武军的预算已攒了一年,虽然龙武军扩了一倍的军,但单是这笔钱也足以给龙武军发半年的饷了。
问题是军队的后勤绝不仅仅是一个“饷”字,后勤支援复杂繁难。军械粮秣,医疗运输等等。都是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这是朝廷给他加了个“大将军”衔头的重要原因之一。头顶着这个衔头,秦禝在他“督办军务”的地区,权威几乎赶得上皇帝:觉得谁办差不力,即便位高权重如督抚,一个折子就能参倒;品级较低的官员将领,甚至可以请王命旗牌,先斩后奏。
以此来威慑没人敢怠慢军务,保证作战部队的后勤无虞。
但这个措施的副作用太大。“大将军”可以指挥督抚,不但大大分了中枢的权力,甚至还侵占了皇权,如果有人生不臣之心,可以酿成弥天大患。
因此“大将军”只能作为“特例”,不能作为“制度”。
秦禝能够成为“大将军”,除了军情紧急,龙武军战力强悍,更重要的因为两宫对他有超乎寻常的信任,这叫“异数”。
秦禝心想,夏国军队的作战、后勤制度,必须做彻底的改革,不然,不论士兵操得多好、武器如何先进,也只能对付隋匪、捻、回这种层次的敌人,是打不了大规模的近代化战争的。
在这种制度下,龙武军的战力也会大打折扣,假入现在已经处于僵持阶段的胡蛮再次大举来攻,恐怕一样应付不来。
正在痛定思痛,李念凝又发话了:“秦禝。”
秦禝赶忙收摄心神,道:“臣在。”
李念凝说道:“有一件事,刘秉言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龙武军的人手,够不够分出一支,驻守京畿?”
秦禝做出略略思索的样子,然后说道:“回太后,龙武军各部现下都已派了出去,不过,等陕西的军务告一段落,臣抽调两个团,驻防京畿。”
慈安、李念凝都很高兴,不约而同说了一个“好”字。
但李念凝转念想起一事,沉吟道:“那你打算以谁为将,京师寝陵重地,这个……”
秦禝说道:“是,臣失虑了。那么请旨,就让方英勋来带这支兵好了。”
“方英勋”这个名字好熟。李念凝微一凝神,想了起来,问道:“这个方英勋,是否就是始终立于营垒之上指挥作战、身负重伤的那一位?”
秦禝说道:“回太后,正是他。”
李念凝欢然道:“好,这个方英勋好,这支兵就由他带好了。”
在李念凝心目中,这个方英勋不但极为忠勇,而且还是一员“福将”:那么多箭矢没有打中要害,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丧命,可不是福将吗?
这样的人带兵,放在身边,既安心,“彩头”又好。
秦禝下朝,午门外边,已经远远地围了许多人,都是来“瞻仰打平隋匪和扶桑的大英雄的风采”的。
先前秦公爷在贤良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天没亮就进宫上朝,谁也没瞅见秦公爷的人影。现在天光日白,跑不掉了吧?
大伙儿都盯着秦公爷那顶绿呢大轿,指指点点。
齐王和诸位中枢大臣都下了朝,上轿的上轿,坐车的坐车,各自打道回府。
咦,怎么还不见秦公爷啊?
秦公爷的大轿终于抬起来了——可是,这是一顶空轿子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从早上盯到中午,不可能把人漏掉的!
难道秦公爷被两宫留在宫里边了?这是什么规矩?
无数唾沫星子就这么飞了出来,满京城城都在传:这是“亘古不遇的隆恩”,真真是“异数”!
从这个时候开始,市井之中,生出了一种永远不会到达天听的流言:咱们那两位年轻的皇太后,和秦公爷,嘿嘿,你懂得的……
实情是这样的:宫里边晓得了宫外面的热闹,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秦禝是从紫禁城东侧的东华门出来的。一辆后档马车已经提前等在宫门外,秦禝上了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秦家大宅。
秦家大宅都已下了关防,无关人等一律不许入内,为的也是怕热情的京城人民骚扰到征途疲惫的秦公爷。胡同口自然有许多探头探脑的,可谁想的到这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里面,坐着的就是督办五省军务的大将军呢?
府里面老早就开始做各种准备了。粉刷装裱。除旧添新。到处打扫得纤尘不染,比太后临幸那一次还要上心。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阖府人众便都起了身,一个个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除了没有张灯结彩,脸上飞扬兴奋的神情,嘴里收不住的欢声笑语。真和过年无异。
韩氏也细心妆扮妥了,在自己的房中坐着,静静等着。
大喜的时候,她美好的眉目中,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忧愁。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他给盼了回来;然而除了晋了一级爵位和中枢大臣,他又加了一个“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的衔头。升官固然是好,可韩氏明白。这个衔头的意思是,朝廷要他继续打仗。
都明白。他在家里呆不了几天的。
这个仗就打不完吗?
刀剑无情,总在战场中出出入入,谁知道会不会……他当然吉人天相,百神呵佑,可是,可是……
不过几年前,还是几个月吃不上一顿肉,见天儿地被人呼喝,看人家的白眼。四年后,成了一品夫人,成了王妃的妹妹;以前给自己脸色看的那些人,见到自己都要磕头;被当做贵客接进皇宫;在自个家里,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招待太后……这日子,就像做梦一样,就像变戏法一样。
有时候,真的很怕一觉醒来,烟花散去,什么都不剩下了。
除非他在身边。
这些个梦一般的日子,是他给的;他是这个家的天,也是她的天。
这个天,永远都要好好的呀。
秦禝在府前下车,公爵府早已大门洞开,吴椋先导,高声道:“钦差大人回府了!”
吴伯带着一班长随跪在门口,秦禝上前搀起老人,含笑道:“吴伯,身子骨还好吧?”
吴伯眼泛泪花,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托爷的福……”哽咽了一下,却说不下去,转头偷偷抹了把眼泪,然后前面带路。
进了二门,院子里已经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当中一个,远远瞅着便觉明艳照人,正是韩氏。
嫂子,我魂牵梦绕的嫂子。
秦禝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韩妙卿,轻轻地扶了起来,未及开声,泪水已经从娇美的面庞上滑落下来。
秦禝柔声道:“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咱们都是好好的。”
韩氏的眼泪没有停下来,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秦禝扬声说道:“都起来吧。”
周围人等一片声地“谢老爷”,然后都欢欢喜喜地站了起来。
韩氏旁边,一个穿淡绿衫子的少女婷婷玉立,秦禝眼睛一亮,却是喜儿。这丫头,和上一次秦禝进京相比,愈发显得窈窕丰润。这原也是一个美人底子,这几年日子愈过愈滋润,终于如鲜花般绽放了。
喜儿望着秦禝,红晕上面,秦禝心中一动:这丫头,莫不是对我……
秦禝偏转头,对一旁的吴伯说:“吴伯,吴椋争气,现在也是四品的武职了,外放出去,也是统领一州兵马的将军”
他向边上让开一步,说道:“吴椋,给你爹磕头!”
身后的吴椋满脸通红,跨上一步,在吴伯面前噗通跪倒,摘下大帽子,一个头重重磕到地上,大声道:“爹!”
吴伯扶着儿子的肩膀,终于老泪纵横。
秦禝想了起来:“咦,韵儿呢?”
韩氏用手绢抹了抹红红的眼睛,从身后拉了一个小女孩出来:“快,四哥叫你呢。”
韵儿和一年前相比,长高了好多,白雪可爱,腼腼腆腆地叫了一声:“四哥。”
上一次可不是这样啊,小女孩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秦禝心中感慨,弯下腰,抱了抱韵儿,摸摸她的头,说道:“四哥给你带了好多好玩的,一会儿都拿给你。”
于是携了韵儿的手,由嫂子陪着,来到了正厅,坐了下来。
公爷既已回府,存在贤良寺的行李便流水价般运了过来,这些自有吴伯和吴椋和府里的下人们打点处理,也不必细表。
厨房生起火来,很快,五六样精致的菜肴传了上来,秦禝在外边这一年多时间吃的都是应付过去,连蔬菜也是极少见的。这一顿饭大快朵颐,几乎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
韩氏,坐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秦禝自觉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同时眼皮也愈来愈沉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筷子,微笑道:“晚饭不要等我。告诉门上,所有访客一律挡驾。唔,且让我睡他一觉。”
倒在西厢房他自己的大床上,几乎头一沾枕就睡了过去,最后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是:“嗯,还是家里好啊……”
这一觉无梦,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得透了。秦禝自己摸黑下床,点亮了灯,
西厢房的灯一亮,韩氏和喜儿都赶了过来。先叫厨房烧了热水,送到房里。秦禝在澡盆里痛痛快快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出浴后擦干净身子,穿上小衣,韩氏和喜儿又进来帮他更衣梳头。一切料理妥当了,一同来到正厅。
几样宵夜已经摆好,秦禝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将在扶桑时候有趣的事情,一件件讲给她们听。两个女人听得入神,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又不时笑出了声来。
吃完饭,和嫂子回到西厢房,韩氏和秦禝对望一眼,低下头,轻轻揉弄着自己的衣角,不出声了。
灯花“噼啪”爆了一个,秦禝站起身来,笑道:“良宵苦短,再不赶紧的,嘿嘿嘿”
韩氏羞红了脸,又慌慌张张对望了一眼,却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希翼甚至渴望的神情。
灯吹灭了,大床上窸窸窣窣的,娇柔而努力压抑的呻吟在西厢房内悠悠荡荡。
直到半夜,断云零雨之声才完全平息,秦禝躺在床上,大被之下,韩妙卿如同,小猫一般蜷在他的怀里。
秦禝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心满意足。
半响,韩氏轻声说道:“小稷。”
“唔?”
“你在家里呆不了多久,有一件事,要先请你的示下。”
“什么事儿啊?”
“是喜儿的事情。”
喜儿?难道要把喜儿给我?嫂子居然这么大方贤惠的?
秦禝想到喜儿那个窈窕聘婷的身段,下体某个已经安静下去的物件又蠢蠢欲动了。
真是南有白沐箐、北有韩妙卿啊,我的命咋就这么好呢?
韩氏没有发现他的“骚动”,继续说道:“喜儿年纪不小了,我不能再把她搁在身边。耽误她的终身了。”
嗯?口风不对呀。
韩氏轻轻一笑:“喜儿自个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了。”
秦禝大转念头:不是我吧?问出来的是:“谁呀?”
韩氏说道:“爷你猜。”话音一落不由又一齐“扑哧”一笑。
我猜?不是我的话,我哪猜得着啊……
秦禝突然福至心灵,说道:“莫不成是吴椋?”
韩氏有说道:“爷圣明!”说完,韩妙卿“咯咯”地笑了起来。
秦禝回想见面的情形,喜儿的满面红晕,原来不是为了秦公爷,而是为了秦公爷身后的吴将军啊。
秦禝不由哈哈大笑,说道:“好,好。不知道吴椋对喜儿怎么样?”
韩氏一笑,明氏抢着说道:“那还用说?他们俩个。但凡对上眼儿,两张小脸,立即红到一块儿。在喜儿前面,吴椋这个正四品的将军,结结巴巴,整话都说不完一句。”
秦禝再次回想刚进家门时吴椋的形状,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笑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好,明儿一早,就把他们俩这门亲事给定下来!”
说是“一早”,只是韩氏“一早”,秦禝还是起晚了。一年来,他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吴椋早早地就过来站规矩了。
洗漱完毕,用完早点,秦禝和韩氏在正厅坐着,叫吴椋去请吴伯过来。
吴伯来了,给秦禝请了安。秦禝微笑着说道:“吴伯你坐。”
吴伯一愣,说道:“爷的面前,仆下哪能坐着?没有这个规矩。”
秦禝温言道:“今儿我要说的话,你一定得坐着才能够听的。”
吴伯只好在右侧最外边一张椅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下了。
秦禝慢吞吞地说道:“吴椋跟了我这些年,年纪也不小了,我想,他也到时候该娶亲,给吴家传继香火,给吴伯你抱孙子啦。”
吴伯、吴椋一起愕然,韩氏身旁的喜儿,脸儿“唰”得变得雪白。
秦禝不管他们,自顾自说道:“太太身边的喜儿,”他故意顿了顿,待相关人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才继续说下去:“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太太和我,有心给这两个年轻人做一个媒,不知道吴伯你意下如何?”
喜儿和吴椋的脸一下子都涨得通红。吴椋滞了一滞,突然双膝跪倒,大声道:“谢爷成全!”然后重重一个头,磕到地上。
秦禝哈哈大笑:“你倒心急。然则吴伯怎么说呢?”
吴伯又惊又喜,说道:“吴椋的一切,都是爷给的,爷怎么说怎么好。只是,不知道喜儿姑娘愿不愿意?”
他还不知道儿子和喜儿的“私情”。
秦禝转头,笑着问喜儿:“喜儿,你愿不愿意啊?”
喜儿的脸已经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她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是太太和爷的人,太太和爷怎么说,我就怎么……”
秦禝笑道:“那就是愿意了。好,吴椋明儿要跟我出兵放马,等打完了仗,过年的时候,太太和我,给他们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吴椋和喜儿喜心翻倒,不必细表。
毅勇公府的门房已经受命,今天来访一律挡驾,说是“我们老爷明儿一早就要出兵放马,今儿一整天都得忙着筹划军务,不能见客,各位大人见谅”。
秦禝确实是忙。比如,大白天的忙着在韩氏身上反反复复地“筹划军务”;但也有另外一个原因:有些人现在见并不合适。
但秦禝并非什么人都不见,天色向晚的时候,他在府里先后见了三、四个人,这几个人都从角门进府,没有一个是朝廷官员。
这些事都料理妥当了,晚上秦禝放过了韩氏,早早上床就寝。毕竟,白天里已经和嫂子“筹划”了足够多的“军务”;而且,明儿他得起个大早。
第二天天没亮,秦禝就起身洗漱,然后换上了新制军服。
吃完早饭,在韩氏、吴伯、喜儿等人的泪眼朦胧中,秦禝翻身上马,带着吴椋和一众近卫官兵,打马卷地而去。
出得城来,驰到骑兵团和近卫团驻扎的军营。龙武军将士早已扎束停当,大帅一到,立即上马,铁骑滚滚,西南而下,向陕西奔去。
一路晓行夜宿,终于在山西境内的云津县,
云津古称绛州龙门,位于山西西南,黄水、汾水在此交汇。云津和陕西的旷城隔黄河相望;旷城距南边的同州已不算远,现并无羌人骚扰。
稍事休整,秦禝下令渡河。
事前,已传令云津地方收集船只器材,只不过船只的主要用途并不为载人马过河,而是为了搭建浮桥使用。
时已近初冬,黄河的水很浅,浮桥很快便搭好了,大队的人马、辎重,源源不绝地开过河去。
山西的官员士绅、民夫百姓,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秦禝感叹,在冷兵器时代,“过河”,哪怕只是过一条不算宽的河,都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许多战役乃至战争的胜负手就在于此。但在近代化战争体系中,“过河”二字,已经不值一提了。
过了黄河,大军自旷城南下,偃旗息鼓,到达同州以北的预设阵地时,羌人还一无所知。
羌人肆虐同州,眼睛只盯着渭河以南、黄河以东的官军,哪里想得到打北边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支大军?
事先秦禝已派人通知渭河南岸的李磊、李尔,命他们先向河北发动佯攻,吸引羌人注意。
李磊、李尔得知龙武军来援,秦大帅亲自统军,士气大振,结果把佯攻打成了真正的进攻。
于是龙武军在羌人背后发动攻击。
人的堡寨的土墙根本龙武军的进攻,纷纷倒塌。寨中房塌屋陷,人鸣马嘶,火光四起,乱成一团。多有人不明白这敌军从何而降,哭泣喊叫。
待龙武军发起冲锋,士兵越过倒塌的土墙,呼啸而入,羌人纷纷骇呼:“官军杀进来了!”就此大溃。
秦禝这一拳“拊敌之背”,当真把羌人砸得粉碎。从头至尾,羌人没做过任何像样的抵抗,便全军向西溃去,同州之围。一战而解。
李磊、李尔过渭河来见秦禝,两位将军都是须发蓬乱。形容憔悴,跪在秦禝面前的时候,都流下了眼泪。
秦禝好生抚慰了几句,问明敌情,对部署略作调整,下令追击。
追击以龙武军为主,李磊、李尔部太过疲惫,主要负责后路。保护辎重。
骑兵团先行,他们的任务不是正面向羌人发动攻击,而是咬住羌人,不断袭扰,使羌人没有足够的时间筑圩立寨。
西北地势开阔。没有坚固工事的保护,羌人完全就是的血肉靶子;等到龙武军步兵发动冲锋的时候,羌人已经没有任何还手的力气,任由屠戮了。
羌人起反,都是整条村子、整个地区的羌人加入进去,因此拖家携口。运动的速度无法加快,也就无法摆脱龙武军的追击。
在龙武军的这种战法的打击下,羌人像砧板上的鱼肉,被一锤一锤地砸将下来,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终于在抵达西安附近时。陕西东路的最后一股羌人完全平灭。
陕西西路的羌人闻讯,拼命向西退去,猬集在凤翔一带。西安周边的匪情自然消解。
秦禝进入西安,署理陕甘总督冯瑞林、赶忙过来参见。他坐困愁城,盼秦禝如大旱之望云霓。果真龙武军一到,羌人立即土崩瓦解!于是笑逐颜开,谀辞潮涌,把秦大帅吹捧到天上去了。
在秦禝眼里,这人却是个笨蛋。陕甘糜烂至此,他除了向朝廷报急之外,一无所为。不过他好在多少有自知之明,至少胡柏草督陕的时候,“胡帅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添乱。因此也敷衍了几句。
秦禝在西安多待了两天。
一来,是因为龙武军推进速度过快,他得等后面的辎重跟上来,全靠马拉人驮的大量辎重的移动速度,就是这样子了。
二来,现在将羌人赶出陕西并不为难,但秦禝想的,是要给陕西西路的羌人以歼灭性的打击。最好,能生擒或击毙羌人的大头目雷木虎,那样,省了以后多少麻烦!
因此要适当重新调整部署。
想聚歼这股羌人,第一,不能把他们吓跑;第二,要切断他们向西逃入甘肃的道路。
决定派遣一个团,先行和羌人接触。一个团的兵力应该吓不跑羌人,这算“示敌以弱”。待后续部队和羌人黏上了,羌人想脱离接触也没那么容易了。这时后面跟着的大军发起总攻。
近卫团都是骑兵,秦禝只在身边留下一个营,其余和骑兵团合在一起,组成龙武军龙武军的骑兵支队,兜到凤翔以西,切断羌人西溃的道路。
西安城内,有陕西各地逃难来的人士,秦禝在里边找了几个陕西土著做骑兵支队的向导,都是熟稔凤翔以西直至陕甘边界地理的人。
凤翔北部地势较高,也较复杂,不利骑兵 运动,骑兵支队只能从凤翔南部的平原地区通过,这是有可能被羌人发现的。所以步、骑搭配要好,必须等先头部队黏上了羌人,大部队即将现身的时候,骑兵支队快速通过凤翔南部,绕到凤翔以西。
秦禝估计,羌人仓促之间,未必能够准确判断这支骑兵的真实意图。等他们醒过神来,已经晚了。
部署准备完毕,辎重到齐,龙武军沿渭河一路向西。
沿途村庄,十室九空。残垣断壁,白骨曝露,野草没顶,狼犬出入。
秦禝愈走脸色愈是凝重。
先头团到了凤翔,并不急于发动攻击,而是在羌人据守的堡寨前,挖掘战壕,修筑工事。
羌人见这支官军,惊疑不定;又见官军只有二千余人,于是内部先起了激烈的争论。
由于陕西东路羌人全灭,陕西西路的羌人缺乏这个对手的准确情报,虽然知道敌人战力强悍,但毕竟没有直接吃过苦头,敌人人数又少,终于,“留下来一战”的主张占据了上风。
羌人大开寨门,蜂拥而出,分成几路,向先头团的阵地呐喊着冲了过来。
官军阵上声息不闻,羌人们正在诧异,站在堡寨土墙后的人眼前一花,无数的弩箭就射了过来。
羌人丢下一地尸体,败回堡寨。
匪首们觉得,情形有点不对了。
这时探马来报,一支骑兵打凤翔南边经过,向西去了。
这是一支官军的骑兵不消说了,问题是:他们想干什么?
不论他们想干什么,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匪首们再次激烈地争论起来。主张撤向甘肃的人变多了,但主张原地坚守,或者在陕西转战的人还是不少。毕竟,放弃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这个决心不容易下。
最后决定,再等两天看看。不过,做好撤退的准备。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匪首们便被气急败坏的部下叫醒了。奔上土墙,目瞪口呆:数万的官军已经列阵齐整,准备发起进攻了!
匪首们声嘶力竭地大吼:“撤!”
已经来不及了。羌人也无法摆脱龙武军的追击。看情形不妙,匪首们下令,抛弃辎重和老幼妇孺,不然,谁也走不脱!
这一招很管用,羌人的轻壯甩脱了“包袱”,逃跑的速度马上加快了;反而龙武军要处理他们扔下来的“包袱”,被他们愈甩愈远。
几个羌人的匪首正自以为得计,探马来报,前路发现官军!
这支官军哪里冒出来的?仔细一想,明白了:就是那支骑兵,兜到我们退路上来了!
问:有多少人?答:不好说,大致二、三千人吧。
匪首们急急合计了一番。官军人数不多,咱们甩开“包袱”的时候,带走了全部马匹,现在大半的弟兄都有马——于是做出决议:一咬牙,冲过去,再走不多远就是山,钻进大山,官军就拿咱们没办法了!
前面的山叫做七盘山,西北、东南走向,陕西、甘肃交界的地方是陇山的南段。
好,整顿队伍,冲!
但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都被龙武军用劲 弩挡了回来,羌人没法突围了了。因为道路上死伤枕籍,死人死马,重重叠叠,纵马疾驰,很容易绊个大大的筋斗,人仰马翻。
匪首们正在绝望,龙武军的追兵赶到了。
龙武军前后夹击,羌人乃彻底崩溃。这伙羌人终于被完全碾成了齑粉。
从陕西逃入甘肃的羌人。十不存一,陕西全境廓清。
龙武军入陕不过半月。肆虐陕西三年之久的羌乱便被彻底平定,陕西人三年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陕西各地,处处鞭炮声声,家家燃香祝祷,
秦禝却并不如何高兴,因为没有找到雷木虎。不知道这个大魔头是死在乱军之中了,还是侥幸逃逸。
秦禝叹了口气,以后,还是有的麻烦。
班师的时候,龙武军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风陵渡过黄河入山西。河对面是浦州,秦禝要在浦州办一件事。
龙武军勘平羌乱大捷,驻防浦州的何三国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龙武军回军的路线。不过,即便他知道了,心思也不会放在这些事情上面。这些日子。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对付”从沈浼手中抢过来的那位吕侍妾。
煞是作怪!
何三国自问也算体壮如牛,近年来虽然酒色虚淘了身子,也不至于“上阵就败”,甚至还没有“入港”便“缴枪”?可在这个林氏面前自己就是不中用!可惜的是,愈急愈不成!
那种感觉,就像一道鲜美无比的佳肴摆在面前,却只能干咽唾沫,吃不到嘴里,能把人急死!
何三国的一个幕僚,曾经很含蓄地向他提起沈浼和秦禝的关系。何三国愣了愣,问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幕僚苦笑一下,不再说什么了!
何三国倒是把这个幕僚的话又在脑子中过了一遍。他想:沈浼下狱,又不是我害的,拿办他的也不是我,秦禝怎么也不会怪到我头上来吧?
不管那么多,现在最紧要是解决“下半身的问题”。为此花了五十两银子,在一位据说颇通“养生之道”的道士那儿弄了一瓶药酒。公事也不管了,回到内院,脱下朝服,咕咚咕咚灌了半瓶,静待片刻,下面果真热烘烘地大起动静。
大喜,正待奔向后罩房,忽听外面人声嘈杂,脚步纷沓,何三国皱起眉头,喝道:“外面起反了吗?”
一个家人连滚带爬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大人,那个,钦差,秦大帅……到了!”
何三国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大了:秦禝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进到我的后院里来了?
一个念头没有转完,门房忽的被人推开,门外有人大喝:“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到!”
何三国慌忙跪下,门外边呼啦一下涌进一群人来,军靴铿锵,佩剑晃动。
接着,一个翎顶辉煌的大员踱了进来。
何三国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势压迫过来,他又往下伏了伏身子。
秦禝开口了,语气冰冷:“你就是何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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