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慢慢隐落,整个苍霞山被笼罩在夜幕之下,寒风开始凛冽而起。
甘奇就这么一直陪着千袅站到最后一点光线没入黑暗,才开口:“宗门里没有什么要交代安排的吗?”
千袅摇摇头,才说道:“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甘奇其实有点感觉,却还是明知故问。
“短短八百年,元婴已成,对战活来仙还能占到上风。”千袅语气与表情中真有羡慕之感,她已苦修两千一百年岁月,怎么能不羡慕甘奇?
“我其实也很丢脸了……”甘奇没有把话语说完,他是真的丢脸,八百年混成这么个境界,把穿越一族的脸都丢尽了。但是甘奇又道:“你师父过于苛刻。”
甘奇真的这么想,狼爸虎妈他是见过的,给孩子最大的压力,寄望于孩子能成龙成凤,一旦失望,便是无尽的苛责。只是甘奇没有想到,修仙界,竟然也有这样的师父。
“是我对不起师父的教诲。”
千袅是伤感的,伤感得有些无力,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去与不死老祖辞别一下。”甘奇转头了,往远处的小庙再去。
“别去!”千袅似乎明白甘奇要去做什么。
甘奇不答话,径直而去,他要管一下闲事,想要一个临死的老“父亲”与一个不争气的“女儿”之间能有一个和解。
小庙再开,周遭不过七八步方圆,屋内没有一丝光线,显得格外冷清萧索,这般环境,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清苦”。
这才是真正的苦修,不死老祖是个狠人,这么苦修万年,也可见他的性格。
“不需辞别,自去就是。”不死老祖不等甘奇先开口。
“老祖……”
“不必多言……”
甘奇有些尴尬,却道:“老祖,歌曲好听吗?”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极好!非是历经沧桑,哪里能写出这般感悟,你让老夫听此曲,想来是要宽慰老夫仙途末路之心……”不死老祖说得有些唏嘘。
“老祖,非写词之人有此感悟,而是听词之人有此感悟。”甘奇答着。
“你这小子,聪慧非常……”不死老祖浅浅一笑。
“倒也不知人生一世,到底有何意义,活一百年与活一万年到底有何区别,飞升了到底又是个什么感受?是否真有一个无忧无虑的仙界,那仙界之人到底又是如何打发无尽的时光,又怎么与人交友,怎么自己枯坐,是否也会有情感纠葛与烦恼忧心,是否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是否也会与人起争端……”甘奇连连发问,却好像又只是自我感叹。
感叹一番,甘奇再一拱手:“老祖,就此告辞了!”
甘奇转身,出了小庙,走向远处尽头的千袅。
“你让千袅过来,老夫与她说几句话。”小庙之内传来声音。
甘奇微微一喜,人与人终究是一回事,活一百年与活一万年,也都还是人这个物种。不倒仙有几千徒子徒孙的羁绊,不死老祖却也有生而为人的羁绊,只是从来没有人敢与不死老祖谈过这个话题。
再看甘奇,脚步轻快而去,快速来到千袅身边。
“你师父让你过去一趟,有话与你说。”
千袅面带担忧,心想甘奇大概又给她惹麻烦了,过去大概又是一番苛责。
但是千袅却也不怪甘奇,只是深吸一口气,起身而去。
到得庙前,千袅恭恭敬敬跪地而下,大拜:“弟子千袅,拜见师尊,还请师尊教诲!”
庙内没有声音,唯有一声小小的叹息。
千袅依旧毕恭毕敬跪在门外,只等候师尊那苛责之声。
“你……”
千袅心中一紧,愧疚之感油然而生。
“你……也还不错。”庙里的不死老祖终于把话说完了。
千袅愕然当场,两千一百年,何曾听过一句来自师尊的夸赞?哪怕这句夸赞实在算不得多大的褒奖,却也听得千袅全然不知如何应对,甚至连应该的激动都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忽然千袅低泣而起,好似浑身的压力陡然去了一半,如释重负的宣泄,却是这宣泄的低泣又不自觉连连往回收,只持续了短短的片刻。
“多……多谢师尊!”
“有我这么个师父,苦了你了,自去吧,苍霞一门,自有命数……”不死老祖语气无力,却也带着一种释放解脱。
“师尊……”
“走吧!”不死老祖显然不是那等矫情之辈。
“遵命!”千袅也不是敢于违抗师命之人。
远处的甘奇,并不探听师徒二人的谈话,只是看着千袅从远处起身而来,便已踩上了飞剑,人在远空,却又速度缓慢。
千袅划破长空而来,与甘奇汇合一处,再看甘奇,竟然有了一个微笑。
“别,别谢我,神兽之事,咱们扯平了!”甘奇也不是矫情之人。
千袅的微笑只在瞬间,早已又是自我的压抑,口中只答:“偷盗之事算是扯平了,但是这神兽你还得换一只,如此才是两不相欠。”
“嗯,该还。”甘奇不反驳。
“杀人之后,救命之情也不相欠!”千袅又道。
甘奇转头看向千袅:“那这我不亏了吗?九尊与我有仇,与你可是也有仇!难道你不想杀他?怎么就都算成我一个人的事了?”
“我未想杀他,只是想败他!”千袅笃定一语。
“你这人,真怕事。什么都不愿欠别人的,怎么能有朋友?没有朋友,人生有什么意义?”甘奇又开始了哲学鸡汤。
“天之涯海之角,我并不觉得写得有多好……”千袅不吃这一套,兴许以往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朋友。
“得,你说平了就平了吧……岁数大了,就是难搞!”甘奇有些不高兴,刚才还想着帮人家师徒和解一下,和解完却连个朋友都没得当,这不是难搞是什么?
飞剑一催,加速而行,既然只办事,那就公事公办,快去快回。
身后千袅并未立即去追,而是在后面看了一会甘奇的背影,方才加速再追。
……
苍霞山金顶的小庙里,不死老祖推门而出,仰望苍莽,微微叹气自语:“兴许这苍霞还有将来……就落在了这个小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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