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误

第9章


   庙里香火很盛,进进出出几乎全是女子。孩子是否注定是女人操心一辈子的事?年轻的女子想要个孩子,年老的想为孩子求个孩子。
   珰珰学着和婶的样子跪下,从来没有拜过菩萨,面前这高大慈悲的漆像真的有人们所说的那么通灵吗?
   菩萨,你真能听到我的愿望吗?
   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唱的妻子,可以牵着他的手逛街,可以成为他的家人,可以朝朝暮暮地看到他,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有孩子固然是好的,没有孩子也没有关系。
   我只要有唱就可以了。
   “请菩萨保佑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耳畔仿佛有这样的声音。
   这是自己的声音。
   心里是这样想的……却有一丝恍惚,那个人好像并不是自己……隐约看见两个人跪在佛前,虔诚跪拜,“请菩萨保佑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呵。
   菩萨真能保佑吗?心里却已忍不住相信,菩萨已经听到,并且会代自己实现。
   菩萨俯视众生,慈眉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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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明知道即使轻纱遮住了自己的脸,却遮不住周围人的好奇,回去的路上,珰珰还是忍不住逛了逛。
   喧嚣的叫卖声,街上拥挤的人群,茶楼里飘下来的小曲,热闹的红尘,俗世的快乐,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茶楼上二胡伊伊呀呀地拉,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娇声细气地唱。起初她不知道那乐器的名字,还是和婶告诉她,说完,和婶感叹:“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难为你的汉话倒说得这么好。”
   这话说得珰珰怔了怔。按她的容貌,应该不是汉人。为什么,却说得这么好的汉话?
   她记得睁开眼睛的时候,唱问:“你醒了?”
   她毫无疑问地听懂了,点点头,又问,“这是哪里?”
   那是一间小小的民房,房主是路妈的女儿和女婿。路妈在街上看到她晕倒在路边,所以把她捡回来。
   她的所有回忆,就是从这一刻起。
   意外昏倒,贵人相助,遇上英武又优雅的男子,爱上了他。
   回忆之前一大片的空茫,什么都没有。因为没有一丝线索,所以干脆放弃了希望。反正这样的日子也不赖,她有唱。
   有唱,就足够了。
   女孩儿唱:“捍拨双盘金凤,蝉鬓玉钗摇动。画堂前,人不在,弦解语。弹到昭君怨处,翠蛾愁,不抬头。”
   她小小年纪,自然解不出词中意,但是声音宛转,别有一股动人处。听到“画堂前,人不在”,珰珰怅然一叹,轻轻和着她的曲调唱了一遍。
   她的声音低沉,吟唱时有轻轻的沙哑,里面仿佛历经岁月风霜跋涉而来的涩意,就像第一遍的浓茶,入口总是苦涩,次后便是回甘。
   茶楼里的客人们都望过来,轻纱帽沿遮住了她的面容,隐约看见红唇一点,十分明艳。
   珰珰叹了口气,向拉二胡的爷爷道:“老人家,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你拉这么伤心的曲子作什么?换点喜气的吧!”
   “二胡声音暗涩,越悲伤的曲子用二胡拉越好。”答话的却是唱曲的女孩子。
   珰珰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笑道:“那么,不要二胡了,换别的吧。”
   女孩子看了看银子,又扭过头去看了看爷爷,道:“我爷爷只会拉二胡,要是姐姐想听,我可以弹别的。”
   说着,从角落里拿出个包袱,解开来是一把三弦琵琶。她拨了两下试声,珰珰道:“你不用拨子吗?这么弹手不疼?”
   女孩子“呀”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弹琵琶,对方又给这样高的赏钱,一时紧张,居然忘了拿拨子。
   和婶问:“姑娘弹过琵琶?”
   “没有呀。”珰珰道。
   和婶点点头:“那就是以前看过别人弹——我见你不知道二胡,以为你也不知道琵琶,正想告诉你呢。”
   “也没听过。”珰珰随口答,一面看那女孩子调音,女孩子的手法不是很熟练……她蓦然怔住。
   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弹过琵琶,也没有看人弹过琵琶,但是,她何以知道弹琵琶要用拨子?何以知道不用拨子手会疼?
   何以知道这女孩子弹琵琶的手法不熟练?
   这种冥冥之中的笃定由何而来?
   难道说,在记忆之前,在那一段完全空白的时间里,曾经,曾经有过一只琵琶?
   早已灭绝了的希望,忽然之间,仿若死灰中掀起一点火星。
   以前……以前……她的以前……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杯里的茶倾在身上。
   琵琶声已经响起。
 
 
 
《琵琶误》第四章 琵琶误
   琵琶声自头顶飘落,声声如珠洒玉盘。忽而急如云涛四起,忽而清若雨打疏荷。曲调很奇特,然而技艺娴熟非常。这琵琶声一响起,整个街市仿佛都安静了许多,商贩们的叫卖声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哥舒唱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很少有这样的闲情来听曲,但是父亲喜欢听琵琶曲,家里经常请琵琶名师上门。这人的琵琶跟那些人都不同,仿佛可以把人的魂魄勾住。
   一个声音低低地响起。有轻轻的沙哑,仿佛这嗓音就是琵琶上的一根弦,被谁轻轻拨弄。乐声衬着歌声,歌声化在乐声里,分不出彼此。
   唱的是月氏方言,哥舒唱听不懂歌词,可音乐没有民族与地域之分,听来里面仿佛有历经岁月风霜跋涉而来的涩意,像茶,入口浓涩,回味甘甜。
   便在此时,楼上却又响起乐声,琵琶还是方才的琵琶,声音还是方才的声音,这一次,唱的却是汉话。
   只听她唱道:“太阳下呀,风尘沙呀,谁曾看见风中的玫瑰花?
   那野刺荆棘,是他为我摘下,
   他把它轻轻插在我的发,
   他说要带我回他远方的老家,
   他说世上只有我这一朵开在风里的花,
   我记得他,我记得他,
   眉呀眼呀永不忘他,
   可他怎么还不来,还不来迎我回家?
   难道他忘了吗我在这里等着他?”
   原来是段男女相悦的情歌,一个女子痴心的等待,被这婉转低哑的声音唱得荡气回肠。
   曲调都是一样的,仿佛是前面一段的翻译。
   一曲终了,楼下的百姓仿佛舒过了一口气来,纷纷交口称赞。
   向导见他凝神倾听,便把百姓们的话翻译过来告诉他:“他们说,楼上的人是明月小姐。”
   明月?
   这个姓氏让他悚然一惊,沉浸在曲调中的神思迅速收回来,吩咐道:“去打听一下,是哪个明月小姐。”
   向导听命而去,然而不用等他回来,哥舒唱已经知道她是哪个明月小姐。
   楼上的毡帘掀开,她笑着靠着窗栏,仰起头,酒杯高高地扬起,酒成一线,流进她的嘴里。
   她的唇鲜红,就像她唱的玫瑰花。
   她的肌肤雪白,更衬得那抹红夺目惊心。
   她睁开眼,一双碧绿的眸子在阳光底下璨然生光。
   这眉眼五官,无一处不像极了那黑衣黑甲的明月苍。
   向导回禀:“她是鬼将军明月阿隆的女儿,明月苍的双生妹妹,明月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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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舒唱踏着窄小的楼梯上楼去。
   他的帽沿压得极低,没有人看出上来的是个汉人。
   向导用月氏话叫了酒菜,两人坐在一旁。
   明月珰所坐的地方在一个半敞开的雅间里,陪伴她的是两个英俊的少年,他们殷勤地帮她倒酒。她已经喝得半醉,碧绿眼眸波光潋滟,身子靠在栏干上,面若桃花。
   两个少年露出得逞的笑容,意欲扶她起来。
   她笑开推开他们:“小东西,你们以为我醉了吗?想占我便宜?”
   她开口居然是汉话,那两个少年显然听不懂,被推开又想扶她。
   哥舒唱想起明月苍,这两兄妹,汉话居然都说得字正腔圆。
   她又喝了一杯,醉意更深了,对着两名少年说了几句话。这下却是月氏话。向导告诉哥舒唱,“她让他们打一架,谁赢了她就嫁给谁。”
   漠上男子本来好斗,听到美人这样说,两人立刻跃下楼。叽哩咕噜大声说了几句话,大约是要大家作证。
   明月珰趴在栏杆上,一手拎着酒杯,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这是个好机会,哥舒唱大步走到她面前,出手快如闪电,封了她的穴道。
   她妩媚的姿态僵住,眼珠转过来,竟然异常灵活,一点也不像喝醉的人。他在高,她在低,她毫不费力地看到了帽沿底下的脸,脱口而出:“哥舒唱!”
   哥舒唱一惊,飞快封住她的哑穴。不想引人注意,装作扶她的样子,半扶半抱地将她搀下楼,在楼梯上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罩在她身上,再从门口离开。
   在楼下打斗的两名少年吸引了许多人围观,没有人注意这边,天随人愿,哥舒唱顺利地窜进一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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