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误

第13章


   哥舒唱的手自浴桶里伸出来,握住她的手,他的眼睛睁开来,头靠在桶沿,仰视她,乌黑的眸子,深潭一样。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珰珰俯下脸来,嘴角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是不是……你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哥舒唱没有说话,手攀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唇压下来。
   热气氤氲,模糊了人的视线,水汽吸进胸肺里,昏昏然喘不过气来,这滋味像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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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夜晚很安详。
   珰珰躺在哥舒唱的臂弯里,睡得很熟。
   只要有他,仿佛就可以填补生命里所有的空缺。
   哥舒唱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女子。
   他的眼睛像深潭,又平静又深沉。
   “珰珰……”他低低地唤这个名字,声音轻不可闻,“你想起什么了吗?”
   熟睡的她当然听不到,他也不想要答案。
   他希望这个答案永远都不要来。
   就这样吧,珰珰,请你,求你,就这样吧。从前种种,恍如前世,让我们都忘了吧。
   不要记起。
   请不要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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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相聚,时间比前几次都要短,只有三天。
   “只能呆三天?你在路上就要花两三天。”珰珰大是心疼,“既然没有空,为什么要来得这么急?”
   “你忘了吗?我们曾经说过,五月廿三是你的生辰。”哥舒唱道,眼里有细细的柔情,“今天已经是五月廿二。”
   “我忘了。”珰珰坦白地说,“哎,‘珰珰’是我的名字,五月廿三是我的生辰,唱,什么都是你给我的。”
   哥舒唱没有答话,喝了口茶,问:“你想要什么寿礼?”
   “没什么啦。”她的手绕着他的脖子,“你都把自己送过来啦。”
   “我陪你逛街好吗?”
   “真的?!我没有听错吧?”珰珰又惊又喜,“我可以出门吗?不用担心被人注意吗?”
   哥舒唱低了低头,握住她的手,有点忧伤:“我是说晚上。”
   “晚上也行啦!”能够光明正大地同唱逛街,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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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珰珰格外打扮,哥舒唱在她面前半蹲下。
   “干什么?”
   “背你。”
   珰珰甜蜜地爬上他的背。
   他取出一根长长的带子,将两人的腰子上绑了一圈。
   “这又是干什么?”
   他却没有说话,绑好后,道:“抱紧我。”
   珰珰抱紧他。
   “闭上眼睛。”他又吩咐。
   她闭上眼睛。
   身子轻轻一顿,耳旁呼呼风响,她吓了一跳,睁开眼。
   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连绵的屋宇,飞翘的屋檐在夜色里看起来像一只只振翅的鸟。昏黄灯火,星星盏盏,像无数只眼睛。
   天上,繁星点点,一带银河,横过天际。
   初夏时候的晚风清凉,吹得衣带与发丝飘飘欲举。
   珰珰几乎忍不住喊出来。
   他们站在别人的屋顶上。
   这些屋子天天看到,然而没有想到,换了一个角度看,世界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
   哥舒唱的足尖在瓦檐上轻轻一点,身子凌空拔起,她张开双臂,风鼓起她的袖子,就像鸟儿的翅膀。
   她,飞起来了!
   她欢快地笑着,这笑声像珍珠,一颗颗洒进人家的窗子里,有人推开窗户,只见一只大鸟在屋顶上斜飞而过。第二天,满座小镇都有了鸟妖出现的传说。
   然而现在还是夜晚,珰珰快乐地伏在哥舒唱的背上,用力地亲他的面颊,大声道:“唱,唱,你真是太好啦!”
   这样的欢喜和快乐,像是鼓风的帆,胸膛都要胀破。
   哥舒唱微微地笑了,英武的面庞上似有光芒,他问:“珰珰,你开心吗?”
   “开心!开心死啦!”
   他的嘴唇没有动,她却听到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样的回音:
   ——“嗯,你要背我一辈子。”
   ——“一辈子!”
   这是她心里期待的话吧?然而唱是最不会甜言蜜语的啊,这种话他当然说不出口。
   这一定是他心里的声音,一不小心,就被她听到了。
   哥舒唱的足尖踏过屋顶,小镇似安眠的婴儿,静谧极了。
   他们都不知道,这样的小镇,除了酒楼和赌场,晚上是没有地方可逛的。
   所以哥舒唱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灯火密集的街市。
   然而这有什么关系?伏在他背上的珰珰那么快乐,他最好可以一起飞翔下去,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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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哥舒唱便要赶回京城。
   珰珰知道看着他束好衣服,接过马鞭。
   “回房间去。”哥舒唱说,是命令,“不要看着我走。”
   她不肯。
   他摇摇头,打横抱起她,将她送进房间,放在床上。
   她眼睁睁看着他退出房门,身影消失。
   墨色衣衫,身形颀长。珰珰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她确信,这个男人的身上有自己的一半魂魄,每一次的分离对她来说都像是酷刑,她忍不住冲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他攸地回身。
   珰珰扑进他的怀里,眼泪不由自主滚落下来。越是伤心,越是会舍不得。她应该吸吸鼻子,大声让他走开。
   坚强一点,哪怕是故作的坚强。
   可是这次做不到。失落的记忆是一片微茫的雾,笼住她的全身,唯有抓住唱才可以对抗那样强烈的虚无感,她不想放手。
   如果你离开,我又会陷入对过去记忆的艰苦捕捉里。
   明明眷恋,却要割舍。那种感觉她不想要,就像同他分离时的感觉一样。
   哥舒唱的眼眶红了红,忽然把随身的匕首取出来,交给她。
   她有些愕然。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他沉声道,“一个月之后,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如果做不到,你就杀了我。”
   说完,他转身而去。
   步子踏得特别大,有决裂的情绪在里面。
   她握着匕首,怔怔地望着他。
   这样许诺,重大坚决得令人悲伤。
   杀……唱……?
   可是在那握住匕首的一刹那,心中莫名地划过一道悲壮的恨意,“杀了他!”咬牙切齿,是谁的声音?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念头。
   怎么可能?
   哥舒唱打马远去,背影是坚毅的。充满力量也充满负担。
   辞官,拒绝公主的婚事,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珰珰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正确的。
   只许他娶她一个人。他不可以有别的女人。
   这样的想法,会不会令他太为难?
   然而扪心自问,她受得到跟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吗?
   不,不可以。
   她握着匕首,眼眸浓碧,心中的念头已经成形。
   ——唱,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去死。
   如果不能做你的妻子,活着有什么意思?***************************************************************************
   哥舒唱走后的第五天,小院里有人叩门。
   和婶孤儿寡母,并没有亲戚往来,尤其是珰珰住进来以后,连邻里之间的往来也断绝了。对于路妈他们来说,叩门声,更是很久很久不曾听到。
   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能踏进这所院子。这是哥舒唱的吩咐。和婶自然会打发外面的人。即使有叩门声,也不会有人进来。
   珰珰和路妈都当没听见,路妈继续教她如何裁料子做衣裳。
   和婶去了片刻,小跑着进来,大声道:“珰姑娘!珰姑娘!你家里人来看你啦!”
   家里人?
   屋子里两个人都有些讶异,针线停下来
   一个男子从门外走进来。
   衣冠华丽非常,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路妈一看到他,就相信了和婶的话。
   ——他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和珰珰的一模一样,春水初涨时的绿色,一望无际。
   “你们都下去。”男子的汉话有些生涩,声音里却似含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淡淡的一声吩咐,路妈和婶都不由自在主地听命退开。
   这一双碧眸令珰珰震惊,他就像是一个从迷雾里走出来的人,她站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轻轻颤抖,“你、你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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