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误

第22章


   哥舒唱看到金羽卫军一步一步逼近她,他看到她手里的飞月银梭抵住自己的胸膛,如果他不回答她……如果金羽卫军冲上来……父亲……明月阿隆……鲜血书写的牌位……自儿时起严厉的教导和殷切的希望……琵琶声……歌声……她身上的酒气……你要不要明月珰……
   不过短短一瞬,无数个念头闪电一样一起涌进他的脑海,每一个念头都叫他魂魄震荡,最后统统化为一句——
   ——“哥舒唱,你要不要我……”
   魂魄受不了这样的挣扎,张牙舞爪,撕扯五脏六腑,破开泥丸,窜至高空。
   神魂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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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凄然一笑。
   这一笑,就如同那一晚,笑容宛如泣。
第九章 命运 
月氏递上降表,晏军得胜还朝。 
战场已经清理完毕,除了留下一名将军在月氏暂作监国外,大军人马凯旋而归。 
沙漠在夕阳下看来,如同一床巨大的毯子铺到天边。 
阳背山下哥舒唱挖好了一个大坑。 
明月珰穿上汉人女装,把战甲放下去,再把飞月银梭放下去。 
十二年,飞月银梭就像她的另一只手臂,指尖从枪尾松开,隐约有些不舍。 
哥舒唱道:“珰珰,可以不用这样,你可以留着它们。” 
“不。” 
明月珰把手收了回来,胸中有种惨烈的悲壮,对月氏,对飞月银梭,对这战甲……它们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眷恋着这一切,然而,她更想过另外一种生活,要重新开始,所以毅然地割舍。 
她捧起一把沙土,掩埋战甲和兵器,掩埋这场曾经。 
石碑竖起,哥舒唱用重罗剑在上面刻道:“明月苍之墓”。 
“从今天开始,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明月苍。”明月珰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在这一口气里,把前尘往事一起吐尽,面向哥舒唱,道,“我只有你了……如果你抛下我,我怎么办?” 
“不会有那么一天。”哥舒唱的声音轻却极坚定,握住她的手。 
夕阳如梦,大漠无边,尘世间唯有面前这个人可以真实地把握。 
两人相视一笑。 
“回去晏朝,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你打了胜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也许。”哥舒唱说着,对她轻轻一笑,“你不要想太多,这些事,我会解决。”说罢把缰绳交到她手里,“走吧。” 
两人翻身上马,夕阳将人和马的样子拉的长长的。大漠的黄昏,风中已经有些冷意,但沙土还散发着余温,马慢慢地向前走,明月珰忽然向哥舒唱伸出手。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两匹马慢慢地走向大晏。 
在大晏。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   *   *    
等候他们的是六位一品大员。一看见哥舒唱,众人满面喜气地迎上来,“恭喜将军大战告捷,我等奉圣上之命,在此登了好些天啦,总算等到了将军。” 
一个老太监走上来,笑眯眯道:“这场仗打得漂亮,皇上高兴得很。”说罢,一个小太监用朱红漆盘托着两杯酒送过来。 
哥舒唱认得这老太监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朱公公,又见漆盘上叠着鹅黄绸子,显然是赐的酒,连忙屈膝跪下,将酒一饮而尽。 
朱公公向明月珰道:“明月姑娘智勇双全,巾帼不让须眉,请。” 
明月珰将另一只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 
朱公公道:“皇上口谕,哥舒唱先行回府,明日昌武殿设宴,宴请群臣,以贺胜利。” 
哥舒唱领旨。 
回到哥舒唱将军府,仆人老路远远看见他,迎上来:“少将军回来了!老将军让你回来先到书房等他。” 
“老将军来了?”哥舒唱吃了一惊,父亲不是在姑苏养老吗? 
“前几天才来的,看来是特意赶来迎接少将军凯旋呢,可惜您竟然没有跟大将军一起回来。”说着,老仆人对明月珰施了一礼,“奴才见过明月姑娘。” 
哥舒唱和明月珰怔在原地。 
一切都超出想象之外,迎接他们的不是责问和冷淡,而是这样热忱的欢迎。 
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明月珰?事实上,她的事,哥舒唱除了对上官齐说过之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明月珰忍不住问:“唱……到底,怎么回事?” 
哥舒唱心中同样是不解,两人先到书房,他道:“别担心,月氏已经归降大晏,两国已不再是敌人,你当然也不再是敌将身分。皇上最多将我几品官职,罚我几年俸禄,父亲也不过责骂我一顿。”说着他微微一笑。“总之,不会有事的。” 
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明月珰知道因为她,他在军中已是军威大损。一个统帅失去了应有的威望会成什么样子,她很清楚。 
她轻轻叹了口气,靠在他胸前,低声道:“希望我们所有的付出,能有一个好结果。” 
“会的。” 
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可弥补所有的失去。 
“咳。” 
书房外传来一声低咳,房内相拥的两人又些尴尬地分开。 
“父亲。”哥舒唱恭敬地唤。 
哥舒翎。 
明月珰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的老人,他没有父亲高大,却比父亲多了一种文气,他没有父亲那样的霸气,眼中却有一股坚定不移的力量,令人折服。 
他跟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人。 
母亲爱上的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哥舒翎走进来,上官齐跟在他身后。明月珰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右脚仿佛有点瘸。 
“这是你父亲留给我的。”哥舒翎的背后像是张力眼睛,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道,“飞月银梭的威力令我至今难以忘怀——很想再看它一眼,你带来了吗?” 
“没有。” 
哥舒翎有些锋利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你愿意为唱儿放弃过去的一切吗?” 
明月珰没有回答,只望着哥舒唱,微微一笑。这一笑,有着朝阳也不可及的温暖光辉。 
哥舒唱的手与她的握在一起,全身的力量与心情,仿佛可以通过手臂贯通到彼此身上,他感受到她光辉凛冽的心情,整个人由不得一震。 
自从父亲进来,他就不敢正视父亲的威严的目光,因为他知道自己违背了父亲一直以来的教导和期望,然而她的心情影响了他的,他抬起头来,目光一点一点对上父亲的。 
父子两人的目光相交在一起。 
十数年的岁月在这对视中哗啦啦重新流淌了一遍,他拥有的第一个记忆,就是父亲凯旋归来,母亲带他到城门外迎接父亲的情形。那个时候父亲的马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威严的、肃整地、长得看不到边的军队,兵革之气肃杀极了,令小小的他心灵震撼。 
父亲,你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我一直追着你的背影,可望自己可以成为第二个哥舒翎……很遗憾,我没有追上你。 
哥舒翎的目光威严极了,“哥舒唱,你知道错吗?” 
“知错。”哥舒唱答,眸子望向父亲,一眨不眨,“——但不后悔。” 
哥舒翎凝视他半晌,许久,收回了目光,道:“我已呈上奏折,说明明月珰是我派入大晏的内应——次次随征的,大半是我当年的旧部,我这样说,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幸亏阿齐及早把你们的事告诉了我,这事才没有酿成大的事端,明天你们好好进宫谢宴吧。” 
说罢,他站了起来,经过明月珰身边时,问:“你母亲,还好吗?” 
“她已经不在了。”明月珰道。 
哥舒翎已走到门边的身子一震,僵了片刻,低声道:“不在了吗……她比我还小三岁……” 
明月珰怔怔地看着他远去,这一刻,他的背影好像矮了几分,看上去不再是不怒自威的护国将军,而只是一个平凡的来人。 
“唱,我做错了吗?” 
“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把把一箱子衣服带来,而不是烧掉?” 
“既然是你母亲留下的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 
“是……那是母亲的骄傲,既然已经分开,再多的爱和思念都是一个人的事。”明月珰靠在他怀里,声音低低的,“可是我现在有些后悔,如果带来,你父亲会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人在他身上倾注了一生的时间。” 
她的声音有掩不住的低沉,哥舒唱拥住她。“开心些,好吗?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帮我……珰珰。我们应该高兴。” 
“因为你做到了他曾经没有做到的事吧。”明月珰幽幽地叹息,“这世上,碰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已经很难,彼此喜欢而又能在一起,更是难上加难。唱,我忽然觉得,我们真不容易。” 
“是”哥舒唱将她拥的更紧一些,“我们的苦已经吃完,再也不会有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明天我就请旨完婚。” 
“那个什么公主呢?你不是要去她吗?” 
哥舒唱笑,“你让我娶吗?” 
明月珰眼睛一眯,“意思是说,如果我让,你就何乐而不为?” 
“岂敢岂敢……” 
笑声从书房里飘出来,从外面经过的老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少将军,很久没有听到他这样笑过了呢。 
   *    *   *   
五月十九。 
明月珰跟着哥舒唱从南华门进来,经过泽馨殿、乾西殿、承德殿,以及长长的游廊和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一路上惊叹不已,轻声和哥舒唱道:“难道哈路总说大晏富丽繁华,这皇宫大得让人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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