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花开

迎雪抬眼，看到了慕歌，她淡淡微笑，道：“你别担心。”
    慕歌走过来，雨伞遮住她的身，微笑道：“你的衣服都湿了，去歇息吧，我会守着这里的。”
    “好。”淡淡的一个字，迎雪走进了自己的屋，然后关上门。靠在门上，发际的水依旧一滴滴下落，落在脸颊，与冰凉的唇上。她第一次觉得冷，觉得彻骨的寒意。
    第二天醒时天已晴朗，但地上还是有水渍，迎雪透过水渍能看到自己的脸，恢复了生机的脸，红润如被胭脂染过。她抬头，却发现慕兰坐在院子中，她轻轻走过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脸上有捉弄的笑。
    手指还没有覆上慕兰的眼，慕兰唇边便已泛起了笑，温柔的道：“那么早就起来了？”
    迎雪微垮下脸，道：“我脚步声已经很轻了，你居然还能听到。”
    慕兰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不知道瞎子听觉特别灵敏吗？”
    迎雪蹲下身，将头枕在他膝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道：“嗯，知道。可是我还是想治好你的眼疾。”
    慕兰的指尖突然颤抖了下，然后缓缓的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很在乎我的眼睛吗？”
    “嗯。”
    “那如果它一直不好呢？”
    迎雪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微微笑道：“你很在乎我的感受吗？”
    慕兰抚着她的发，表情认真，“你知道的。”
    迎雪不说话，看着慕兰微笑，直到他越来越紧张，才拉下他的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慕兰愣住，醒悟过来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喃道：“你吓我。”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迎雪沉浸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过了良久，慕兰突然道：“迎雪，我们成亲好不好？”
    “成亲？”迎雪身体僵硬，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
    慕兰点头，“嗯，成亲。你愿意吗？”
    迎雪握住他的手，仔细的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我没有想过。”
    “那现在为我想一想可好？”慕兰笑中带着希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静静的走出庄门，迎雪站在了街道上，抬眼便看到的是市井繁华，心却始终慌乱，为那句从未想过的话。
    成亲吗？脑海中一直没有想过这两个字，突然被人提及，除了意外，还有一些自己也琢磨不透的感受。迎雪想到了慕兰那张笑脸，清晰的笑脸，短短的时日，却印入了心里最深处。
    若一定要成亲，对方是慕兰的话，也不错吧。
    迎雪唇边漾开一个微笑，想到慕兰，不知不觉就会有一种幸福感萦绕。
    她走过街道，慢慢往小村走去。很久没有回来了，所以她看到旁边的糖果铺时还停下来买了些糖人。各色糖人，样貌可喜，迎雪甚至能想到那群孩子接过时脸上纯真的笑容。
    越是接近村子迎雪突然越发不安，那种感觉终是迫使她停了下来。伸出手指，微掐了掐，得到的结果却让她失色。扔掉手中的糖人，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村子驰去。
    人还未到，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迎雪加快了速度，到达时，看到的一切让她差点倒下。
    原本炊烟袅袅的村子，此时被鲜血染红，那些平日温颜善良的村民，倒在地上，身上是狰狞的伤口，血还在淌流着。
    迎雪跑过去，翻起一具具染红的身体，喃喃叫道：“蓝儿，张大哥，张大嫂，小墨，阿生……你们醒醒……”
    天地寂静，没有谁回答她的喊叫，迎雪抬头时，看到旁边灰暗的墙壁上一排血红的大字：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代价。”
    迎雪跌坐在地上，是的，她一直注意繁星夜桥庄，却没有想到这里，却没有保护这里。
    她眼中泛过一道仇恨的光芒，然后自旁边拿起一柄还带着鲜血的刀子，往手腕上划去。
    若她的血能救枉生花的话，那平凡的人，喝了应当可以起死回生才对。
    血喷射般的落下，迎雪将手腕放在村民的唇边，一个一个的喂下。她紧咬牙关，额间是细密的汗，脸色也逐渐苍白。血由开始的流泻转为后来的滴落，终于喂完最后一个人，迎雪瘫坐在地上，颤抖的伸出手指放在一个村民鼻下，感觉渐渐有了呼吸，才笑了出来。
    笑容疲惫，所以她很快，便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物让她仿若自己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雪冥界，揉揉眼后发现不是，这里飘飞的不是雪花，而且雪白的花瓣，幽雅清香。
    坐起身来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女子，面容精致，有着浅浅的笑。迎雪有刹那间失神，然后才道：“阿枉？”
    女子微笑点头，眉眼展开，有说不出的风韵。
    “我怎么会在这里？”迎雪揉额，恍然记起自己原是在救村民的命。“是你救了我？”
    阿枉轻摇头，“不是，是风乐。”
    “风乐么？”迎雪愣了一下，然后淡淡道：“那替我谢谢他了，我先走了。”正要站起来，头又一阵眩晕，阿枉连忙过来扶住她，道：“你的血液还没有恢复，还不能离开。”说完扶着她躺在床上。
    迎雪失神，接而紧紧抓住她的手，道：“那些村民呢？活过来没有？”
    阿枉微笑点头。
    迎雪放开她的手，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说完眼皮一重，又沉沉睡去。
    阿枉替她盖上云被，向身后道：“风乐，你出来罢。”
    风乐现身，绝色的脸上有着阴郁，眼睛却一直望着昏睡的迎雪。他轻道：“阿枉，她什么时候能好？”
    阿枉道：“睡一觉便好了。只是你……”
    风乐侧脸望着阿枉，轻执起她的手，微笑道：“我怎么了？”
    阿枉看着他，突然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你这笑中，有几分是真心的？”
    风乐脸上的笑容凝结。
    “你终究还是爱她的。”阿枉平静的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看着她娉婷的背影，风乐突然有些迷惑，像是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的内心。最后终是朝着背影追了上去。
    再次醒来时迎雪看到的是在自己床边沉睡的慕兰，面色担忧，轻轻的皱着眉。迎雪没有过多的去想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她轻起身，将慕兰搬上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
    本是想回村看下村民怎么样了，却在院子中看到了一脸促狭的夜雨。迎雪颇有些意外，道：“夜雨？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雨一脸无所谓，“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夜雨一脸郁闷的摸了摸鼻子，“难道你就不好奇你怎么回来的？”
    迎雪在她对面坐下，“是你？”
    夜雨点头，“包子让我送你回来的，而且还让我保护你。你的灵力不比我低，我怎么保护你啊。那家伙估计是看的得我闲。”
    迎雪微笑，道：“你现在是神仙嘛。仙术自然是厉害，而且我现在真的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夜雨凑了过来，眼中闪动着灵光，“是因为里面那个么？”
    迎雪担忧的点头，“也许不久，百妖齐动，我抵挡不了。”
    夜雨拍着她的间，安慰道：“放心啦，我已经在这院子外面设了仙圈，妖怪进不来的。”
    迎雪一喜，“真的？”
    夜雨点头，“那是当然，你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那我回天界去跟太上老君下棋哦，昨天还有一盘棋没有下完呢。”
    迎雪点点头。
    夜，慕兰依旧沉睡未醒，迎雪走出院子，看到天际翻滚的乌云，心下有些忐忑。正在掐指间，却看到了慕白走了过来，脸上是惬意的笑，看到她，连忙道：“迎雪，还没有吃饭吧？爹让我叫你过去。”
    “有什么事么？”
    慕白道：“我也不知道，今日四弟跟爹说了什么，爹喜了一下午呢。”
    迎雪低眉，“好，那走吧。”
    穿过已经结了小小果实的石榴树，迎雪本来平静的心，却没来由的有一丝忐忑。慕白见她面色有异，奇道：“迎雪妹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迎雪轻摇头，淡笑道：“没事，只是没休息好。”
    慕白微笑，“四弟的事，麻烦你了，当日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卷入这趟是非之中。我知道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他突然停住脚步，神色认真的道：“若你后悔，我跟爹说放你走便是，我相信你，不会把事说出去。”
    迎雪微笑，道：“慕大哥，你想多了。我知道你们原来的计划是让我爱上慕兰，然后保护他。事实上，我现在也是真的爱上了他。”
    慕白脸有喜色。
    “别想太多，我们走吧。”
    走到大厅的时候慕家兄弟都在，桌上是很丰盛的饭菜，豪华的让迎雪有些惊异，见到慕容的笑脸时，她微微颔首，道：“慕庄主好。”
    慕容站起身来，亲切的拉她坐下，道：“迎雪，以后叫我慕伯伯好了，别慕庄主慕庄主的，显得那么生分。”
    迎雪惊讶，但还是乖巧的点头，“是，慕伯伯。”
    慕容在她旁边坐下，道：“来来来，吃饭吧。”
    慕叶慕歌都在坐，慕叶依旧是一脸冷然，而慕歌还是一脸温雅。迎雪随意吃了些饭菜，放下筷子，才问道：“不知道慕伯伯找迎雪来有什么事？”
    慕容一脸喜色，像是在斟酌语气似的慢声道：“今日兰儿来找了老夫，央我为他向迎雪你提亲。”
    原来真的是为了这事啊。迎雪想笑，却笑不出，她轻低头，静默良久。
    慕容的笑渐渐隐去，试探的道：“迎雪不答应吗？”见她不答话，又道：“还是……嫌弃兰儿是个瞎子？”
    迎雪连忙抬头，淡笑道：“不是这个意思。”
    慕白抢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迎雪扫了一眼脸色依旧冰冷的慕叶以及慕歌一眼，她唇边突然便泛起一抹笑，道：“好，我答应下来了。”
    慕容大喜，“真的？”
    迎雪轻点头。没有忽略掉慕叶及慕歌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
    太阳渐渐西斜，映的天空是一片霞红。迎雪站在院中，淡淡的望着那抹红，眼中有着晕圈，一道一道，缠绕不清。她突然便从记忆中搜寻出一段站在雪冥界仰视苍天的画面。那时候太阳被皓雪映衬的格外明亮，却也觉得格外遥远。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雪冥界离太阳比人间离太阳近了很多。现在她终于明白，原来那只是记忆，记忆中的雪冥界，记忆中的太阳，遥远而模糊。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迎雪没有回头，却已知道来人是谁。
    慕歌望着她，眼神中竟有着隐忍的相思。迎雪微微一笑，道：“你终是，忍不住，要站出来了么？”
    慕歌脸上第一次没有笑，没有一贯的温文尔雅，却有些执着，“原来你早就知道是我。”
    “你没变。”迎雪敛住笑，偏头看着他。“而且你告诉我，你是祀风师。”
    慕歌再次微笑，但笑容中却可看出真心。“我真诚的希望我仅是这个身份，我希望我做出的努力没有白费，却终是，错过。”他笑的越来越温雅，但脸上的落寞，却隐不去。
    却终是，错过。
    迎雪转过头，眼睛依旧望着那一抹残阳，但却越来越模糊。
    她抬手，手却被慕歌轻轻抓住。他站在她面前，将她的手放下，然后举起手，轻抚过迎雪的脸颊，落在她的眼角旁。
    “你能再为我落泪，我该高兴的。”慕歌低喃，拭去她眼角滚滚落下的泪，一颗一颗，直震撼他的心。
    迎雪其实想不哭，但是看着他落寞的神色，怎么忍也忍不住。泪水流满她的脸颊，可是却还是没有止歇的意思。
    慕歌再也忍不住，将迎雪拥入怀中，低声道：“我只抱这一次，以后便，真正的放手。”
    真正的放手。尽管让自己流入二十年前的轮回道，让自己能跟她有交集，亦或是彻底放弃，重获新生。然而，过了二十年平凡人的日子，再次见到她，只一眼，又是爱上。
    看到他跟自己的弟弟亲密，心依旧纠结的痛，看到她靠近自己，心下千般狂澜，脸上还要一副无视的笑，天知道他是多么辛苦。连跟她每一次的对话，亦是如珍宝般呵护备至，小心翼翼。
    却终是，错过。
    迎雪手环上他的腰，然后听到他低声的饮泣，她一怔，开口道：“圣灵……”
    慕歌将她抱的更紧，道：“叫我慕歌，这一世，我只是慕歌。我不想让你想起，我是那个骗你至深的圣灵。我……只是慕歌。”
    迎雪轻叹，“好，慕歌。”
    若以前对他还有什么怨恨的话，那现在，再也恨不起来。因为，他依旧是那个第一次初见时的圣灵，心灵纯真。
    “迎雪……”见她不说话，慕歌低喃，“如果我是慕兰，该多好。”是天下至尊时，他没有想到对她的情意，竟是那么深，深到毫不犹豫的投入轮回道。
    迎雪轻轻微笑，心里更多的感触是心疼，心疼他为自己做的一切。但依旧，不是爱。
    “迎雪……”
    “嗯。”她应声，却发现慕歌并没有说什么，依旧是低声的叫着他，语气酸楚，一声一声。
    “迎雪……”
    “嗯。”
    “迎雪……”
    “嗯。”
    ……
    夕阳终究是落了下去，天色暗下来。
    慕歌恋恋不舍的放开手，满脸是隐忍的疼痛，与殇。他道：“自此以后，我便是你三哥。”
    迎雪依旧低声相应，“嗯。”
    “自此以后，你便嫁与四弟为妻。”
    “嗯。”
    慕歌修长的手指微微痉挛，但还是说了下去，“自此以后，你我便是，咫尺天涯。”
    迎雪低下头，喉中哽咽，但还是强迫自己回答，“嗯。”
    心沉了下去，慕歌苦苦一笑，连忙转身，怕再停留，会忍不住再相思。
    迎雪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落寞苍凉，甚至有些，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