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中的蝴蝶

第四章 能与你邂逅便是奇迹(5)


XX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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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MDay+130)午后圣格蕾丝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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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军最年轻的上尉参谋,耶拿的英雄和伦尼的卓越章,耐门·索莱顿正在面对他人生中最难应付的战场。他历经了自由军几乎所有的主要会战,但还没有这么一个战场像现在这么难熬。
    “对扎尔特·佛兰和薇伦蒂娜修女来说,他们看到的这一幕是怎样的?”
    他完全发动了自己的战术指挥潜能,在脑海中以最快的速度构建了“敌军”对状况的认知。
    “对佛兰老师和薇伦修女来说,他们看到的是我抱着只剩一条右手的安妮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景象。说是滚来滚去可能有点过分,但在震动之前的部分他们应该没看到。那就只能全靠想象了……可恶,想象不是对我更不利吗。这个变态的名声就快坐实了。”
    结论相当令人气馁。
    比掉进陷阱更难办的情况,就是不仅掉进了陷阱,旁边还藏着自己埋下的地雷。耐门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事情好像变得有些超出预计了。
    这些思考全都发生在不到五秒钟内。在这段时间里,扎尔特放开了抓住修女的手,对着耐门耸了耸肩,表示自己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很明显,他也不相信耐门是清白的,只是他不在乎而已。
    修女上前两步,气冲冲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索莱顿?嗯?”
    耐门往后退了两步,摇摇晃晃地做到床上,艰难地张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状况的成因太过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在三言两语中说清楚。
    他向怀中的金发少女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却发现安妮脸上的神色并不比他好多少。
    穿着凌乱军服、满脸羞红的少女慌慌张张地念了两句咒语,将自己的代用手臂和双腿重新装备起来。她从耐门的双手中挣脱出来,站起身对着修女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薇伦修女,我是安妮·塞菲尔……好久不见。”
    一弯腰,她才发现自己下半身穿着的那条军裤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斩断了,剩下的布料长度连做条超短裙都未必够,上身的军服也显得十分凌乱。安妮惊慌地左右张望着,找到了之前耐门拿的那套军服,手忙脚乱地把它套在自己身上,看起来活像一个被当场擒获的现行犯。
    “我知道,塞菲尔小姐。我现在是在问索莱顿,你的事情待会再说。”
    薇伦修女的脸上罩着一层死板的严霜,把整个房间的气温都降低了几度。
    “我们感谢你为我们修建了避难用的秘密基地,可这是另外一码事。昨晚你无礼地不告而别,现在又偷偷溜回来在这房间里……在这房间里……别管干什么了,也是另外一码事。我现在关心的是,几个月不见以后,我家的索莱顿干了些什么。以诸神和他们神圣的协约之名,我不知道本院里还有些想在结婚以前……想在结婚以前……总之就是那个了吧。嗯,索莱顿?”
    耐门和安妮偷偷交换了几个眼神。通常来说,用眼神交流信息是非常困难的;但在某些异常紧急的情况下,只用几次眨眼就能沟通彼此的意思。
    “事情要糟。”
    “同感。”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有些事情好像对不上。”
    “我有,而且我知道你也有。我们两个都觉得有些事情对不上。”
    “不管你我互相有多少疑惑,但现在这个战况对我们非常不利。我们都需要对方的帮助。”
    “是的。在强大且拥有有利战术位置的敌人面前,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
    “没错。先想办法把敌人稳住,你我互相提供火力支援好了。安妮,那我们还照老办法,我来发动战斗计划,你来完善和执行。”
    “成交。那侧翼配合和支援就交给我吧。”
    这所有的沟通还是没用到五秒钟,几个月来在参谋部中的合作产生了明显的效果。这时候,薇伦蒂娜修女还没说完那几个会被禁书审查厅删除的字眼。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被后世称做“捕捉战机的天才”的男人这么想着,抓住机会发动了反攻。
    耐门咳嗽了一声,板起了脸,猛地站起身来,利用自己的身高改变了双方的气势比例。
    “薇伦修女。您要怎么猜度我都没关系,但你必须对塞菲尔中尉道歉。她身上的伤口和残疾都是在今天的战斗中留下的,她无愧于一名真正的自由军英雄的称号,你不能用你夸张的想象污蔑她,修女!”
    耐门在话里刻意留了个尾巴,把目光停在扎尔特老师身上。扎尔特果然没忍住。
    “今天的战斗?战况如何了,你们和谁交手了?”
    “帝国皇帝。还有他所有的主力贵族和大臣。”耐门随口答道,“这事说起来就长了,回头有机会慢慢讲。现在重要的问题是,修女您要向她道歉!”
    在这逼人的气势面前,薇伦修女一时也失语了,向后退了一小步。
    “等一下,我现在要说的是索莱顿你的问题!不是塞菲尔小姐的……”
    见到修女的气势低了下来,耐门嘴角微微上扬,右手小指对着安妮轻轻勾了勾。
    安妮会意地点了点头,突然转身站到修女身旁,猛地用右手抽了耐门一个耳光。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了修女一大跳,也堵住了她本来想要继续的话题。
    “索莱顿,不要和修女用这么粗鲁的口气说话,该道歉的是你!她怎么说我不介意的,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
    安妮故意伸出左手去,挽住修女的胳膊。那冰冷坚硬的代臂贴在修女的皮肤上,激得她微微一抖。她脸上挂着的微笑在热情中带着点谄媚,就像年轻姑娘第一次去男朋友家见对方父母时会带着的那种笑容。
    在这样一种笑容面前,修女原本想说的的话题是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
    “对了,您们觉得我的这个基地还好用吧?正常来说是不会用到这个出入口的,是不是在功能上有什么问题?”
    安妮偷偷转换了话题,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秘密基地上。当然,她也故意把目光停在了扎尔特身上。
    “啊,因为从早上起我就突然不能用魔法了,薇伦她的神术也不太正常,基地里的传送定位点又不能正常工作。我们想试试操作阵列里的紧急操作,没想到启动了这个应急出入口。”扎尔特解释道,“当然,我们也没想到这个房间不是空的……”
    安妮满面笑容地摆了摆手:“其实你们要再早出来一点,可能就和我们错过了。我和耐门刚刚率军击溃了帝国的主力军团,刚回来也没多久。”
    听到这句话,扎尔特和薇伦又一次同时瞪大了眼睛。
    “你们……击溃了帝国的主力军团?!”
    耐门也插了进来:“是啊,还打败了他们所有的主要将领。如果不是皇帝跑得快,没准我们就已经结束这场战争了。”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以最后的自由军战报为准吧,大家都能看到的。”安妮拖着薇伦修女走下楼梯,“刚才佛兰先生说传送定位点不能使用,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先下去看看吧。”
    她丢给耐门一个眼神,耐门会意地跟在后面,扎尔特也只好跟着几个人一起回到了秘密基地里。
    四人一走下地道,背后的地道口就重新关闭,所有的掩护魔法也恢复了,从外侧再也看不出这里有一个法师秘密基地的入口。
    修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你们刚才……”
    安妮凑近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刚才真的什么也没做。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证明这一点,只是现在时间紧张,之后我们还要赶去议会呢。”
    修女将信将疑地斜了安妮一眼,但口气已经软化多了:“真的吗?什么都没发生?”
    “当然是真的。”安妮想了想,把声音压得更低,又补充了一句,“您也不用担心,我想符合教义的……‘那个’应该也不会太遥远了。而且,索莱顿最终的前途,大概会超乎你们的想象吧。”
    这次这句话才算真正打消了修女的疑虑。她重新打量了一遍安妮,又用手摸了摸她的左臂:“伤得真重啊。我是无能为力了,但在伦尼应该还能找到能治疗这种伤势的主教。断臂还在吗?”
    安妮苦笑了一下:“手臂是粉碎性质的攻击魔法。腿部我用了强行愈合,截断了血管,应该也不能用魔法再植了吧。再说,我自己也有办法,不用您担心了。”
    “就算有办法,也一定很疼吧。这些男人啊……”修女摇了摇头,“怎么能让一个年轻姑娘这么卖命呢。昨晚也是,大晚上的就把你叫回军部,是为今天这个作战准备吧。我刚才真不该说你失礼的,你也很辛苦。”
    “责任而已。”安妮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关于自己的部分,把问题集中在了对话里她不知道的那部分上,“说起来,除此以外,昨晚我没有再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吧?有时候自己做得过分了也不会发现呢。”
    “除了离开的时候太仓促以外,应该没有了。昨晚你还恭维说我做的饭好吃呢,比起纯金来说不算什么吧。”修女注意到了安妮胸前的胸针,“啊,那个胸针其实是便宜货,没什么魔法效果,你别戴在自己的魔法战军官徽章旁边,灵光会覆盖掉它的。我觉得右胸可能更合适一点。”
    “这个?”安妮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戴上不久的胸针,“这个胸针之前是您的啊。”
    “是啊,其实我昨晚送给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拿不出手。”薇伦修女尴尬地笑了笑,“说实话,这比起纯金和蓝钻的那些商品实在是便宜货,也配不上一个自由军的女军官……”
    安妮向后瞟了一眼,轻轻磕了磕牙,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犬齿说:“怎么会呢,我可是很喜欢这个胸针的,它那仿摄政时期风格的雕工我很喜欢,在简洁中带着金属之美。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对它进行进一步的魔法物品改造,这样就不会被旁边那些徽章什么的掩盖下去了……”
    在两名女性相谈甚欢的时候,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耐门·索莱顿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髓末端传来。他停下脚步,摸了摸旁边水晶般的墙壁,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防御魔法,只得带着疑惑继续跟着队伍前行。
    “老师,这坑道好深啊,已经转了三个弯了。用了多长时间,有多大工程量啊?”
    扎尔特·佛兰听到耐门的问题,掰着指头算了算:“安妮是在你们去服兵役之后安排人在这里修建的,也取得了她们‘纯金’的女主人蕾莎的许可。修建时间是三个月。”
    “三个月。”耐门摸着旁边的墙壁,有些不敢相信,“三个月就能建成这么庞大的基地?我估计这得花几百万镑吧?”
    “薇伦她专程去找过蕾莎问这个问题,她说这是‘纯金’最主要的核心传送魔法阵和伦尼避难所,规模大一些是应该的。后来她们利用这里把一些不方便用海船转移的易碎品和危险品传送到了英特雷分部。”
    扎尔特见耐门回头望了望自己房间的方向,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解释道:“后来你一直在打仗,我们害怕去信告诉你泄密。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她们把备用出口设在了你的房间里。”
    “那这基地规模到底有多大?传送出口,正式出口,备用出口,光出口就有三个,还有一个传送定位点……”耐门开始隐隐觉得安妮之前说的“在这里我就能修复身体”不是胡说八道了,“下面该不会有个地下城吧?有迷宫和魔王么?”
    扎尔特狡猾地笑了:“不是个地下城,但是么……你自己看吧。”
    很快他就看到了答案。
    出现在一行人眼前的,不是地下城,而是一个庞大的房间。
    一个大得惊人的地下房间,比耐门见过的所有单一房间更大,他甚至无法单靠视觉分辨出这个房间每边的长度。这空旷的巨大房间起码和整个福利院的占地面积一样大——如果不是更大的话。
    房间用复杂的立柱和斜拉钢筋系统支撑住顶部,其结构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在知道了安妮的“未来人”身份之后,耐门相信那是一种在这个时代尚未出现的设计方式。
    这么巨大的一个房间,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比人还高的多层置物架将空间切分成很多走道。一般的法师塔或者秘密地下基地都拥挤不堪,人们恨不得在厕所一般大小的密室里塞满各种各样的材料,这个房间却截然不同。与其说它像一个高级法师的避难所,不如说像一个巨大的仓库。
    “这比议会的中央会议厅还大啊。”耐门停下脚步,忍不住感叹道,“也许只有帝国皇帝的宫殿能与之相比。”
    扎尔特摇了摇头:“很遗憾,帝国皇帝的新和平宫也没有这么大。你看到的是已经搬空了以后的大厅,之前蕾莎来这里安排转移的时候,比人还大的大型铁箱堆满了整个房间,我都怀疑她们要运一支军队去占领英特雷了。那些大铁箱靠人力根本拖不动,只能依靠魔法师或者她们那些自动魔像来拖拉。”
    耐门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痕迹。地面全部使用坚固的黑曜石地砖铺成,但就算如此上面也被那些魔像和大铁箱拖出了很多划痕,还有些用贵金属刻成的魔导回路镶嵌在划痕的下层。他蹲了下来,想分析一下这个魔法阵的结构和规模。
    扎尔特停下脚步,等了他片刻后开口道:“别试了,我也不能解读。可能是东仪系统的技术,听说东方有些以画魔法阵技术著称的学派。”
    耐门站起身来:“我知道我看不懂,只是想多看点不同的技术罢了。这种技法看起来和我们用于构造传送定位点和联络法阵的方法有些相似。”
    扎尔特欣赏地点了点头:“这几个月来你的眼光进步不少啊。她们的企业目前是整个南方在异国魔法和东仪魔法方面经营得最好的企业,这个法阵用的技术包括了一些和南北两个法师协会标准都不太一样的技法,在回路结构和效果纹方面的做法很有意思……”
    她们怕是在打着异国魔法的幌子小心的出售一些比这个时代更先进一些的魔法成果吧?耐门心里这么想着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和老师一起追赶着前面女人们的脚步。
    扎尔特还在继续说着:“所以我们才在启动这些魔法阵方面遇到了困难。当初她们明明能用这个魔法阵把货物传送到英特雷,我和薇伦却连南城区的传送定位点都连接不到。”
    听到传送定位点这个词,耐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立刻想起了已经被黛妮卡彻底破坏掉的伦尼中心定位点。
    “是不是昨天早上开始不能用的?城里其他公开传送定位点还能用吗?”
    “我不知道。”扎尔特回想着,“你这么一说,好像从昨天起所有的公开定位点就已经全被军方征用了。”
    安妮和薇伦修女已经站在了这空旷大厅尽头的金属台桌前。桌上是个普通传送定位点,可以单向定位到伦尼市内几个主要的公开定位点,虽然成本比较高,但也不算罕见,一般比较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或者重要的公共场所里都有。
    “传送不到南城区的公开传送点是当然的。”安妮站在桌前,推开几块活动桌板,露出下面更复杂的魔法阵来,“首先,之前蕾莎用它的时候设定成超远距离传送,你们当然无法到达南城区。其次,伦尼传送点已经……大概是被军方封锁了吧,现在都无法使用,我们的相对数据都是以伦尼传送点的绝对坐标为准的,自然也无法使用。要通过传送魔法到达南三区的渡口定位点,必须做些调整。”
    耐门凑上前去,看着安妮在几块不同样式的金属片之间熟练地调整着各种徽记和指针。有些金属片上用明文写着传送定位坐标,耐门知道这些是以中心定位点为核心的普通坐标点,只能在固定的普通点之间进行距离有限的互相传送。还有些用密码和暗文写着些复杂的记号,大概是安妮她们自己使用的定位计算公式。
    令他惊讶的是,这块板上竟然还有用帝国文字写的传送定位坐标。他忍不住盯着那块金属板多看了一会儿:就算只是普通坐标而不是绝对坐标,要拿到这块板恐怕也不太简单。普通坐标是利用相对于中心点的绝对坐标测算出来的,由于并不含有绝对坐标数据,通常只能进行点对点的固定传送,不像中心点之间那样可以选择任意的目标定位点进行传送。传送魔法是个只要一出错就会令施法者尸骨无存的魔法,绝对不能草率从事。
    “那块不是德兰的,别想了,是新大陆的新柯曼尼亚的定位点。”安妮看他一直盯着那块板,随口说道,“我们用它来和新大陆的生意伙伴联系。”
    “等一下。”扎尔特·佛兰突然插了进来,“塞菲尔小姐,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的话,你们这个定位点不仅可以调整在普通点和中心点之间传送,还可以调整想要去的中心点位置?从理论上来说,你们必须有那几个点的绝对位置才行吧。就算是新柯曼尼亚和英特雷的传送坐标,应该也是国家机密吧?”
    “呃……”安妮小小地顿了一下,向着耐门望了一眼,似乎在犹豫什么,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们在英特雷和新世界有自己架设的定位点。”
    这句话把扎尔特和薇伦修女两人都震惊了。只有耐门知道安妮肯定还有些未来的高级技术,没把震惊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只是好奇安妮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年来她们忙着经营公司和打仗,肯定没有时间去测绘一个绝对定位中心点的数据。
    “要测绘一个绝对定位点,只有精灵帝国和柯曼帝国时代那种财力才能做到吧?据我所知,你们南方花了一百年时间也就新设了英特雷东岛、下意美亚和斯蒂尔堡三个新的绝对定位点啊!”扎尔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不自觉地又站在了帝国角度来说话,“你们公司最多也只有一年历史吧?居然新设了两个?”
    修女也在一旁感叹着:“我们几个大的教会一直也想在上意美亚联合主教区设一个绝对定位点,到现在也凑不出经费和人员来。光修正测绘误差和做测试就是天文数字的花销了,直到现在也只设成了一个比一般普通定位点有效距离和精度稍微远一点的高级普通点而已。”
    安妮嘿嘿笑了两声,把这个话题一带而过:“其实我们设的也不能算是绝对定位点,只是数据稍微丰富一点的普通定位点而已,恰巧机缘巧合搞到了一套古代的传送数据,花费不算太大。当然,纯粹就生意而言它们的价值也是很大的。每个生意伙伴听说我们有自己的传送点这个机密之后,合作态度都会变得热情起来。”
    耐门立刻明白过来。在未来的两百多年中,人类自然会增设新的传送定位点,其中有些绝对点的数据可能是公开的。安妮她们只要用这些新增传送点的数据就能很轻易地设立可靠的定位点——魔术的真相说开了一点也不复杂。
    所以纯金才能拥有自己的传送定位点,拥有不受制于政府和法师协会的独立传送体系。即便在伦尼传送定位点已经被摧毁的现在,她也能到达英特雷。
    怪不得她们的小小内衣生意能做到那么大,膨胀得那么快,耐门想。这简直就像精灵帝国时代的一个商人声称自己可以随时控制元老院组建一个魔导军团一样。
    “好了。”安妮用手里的精金针在金箔上刻下最后一个额外图案,“调整完成了,只要多做一个数学变换就好。在没有伦尼定位点同意的情况下,我们也能传送到南区的渡口传送点了。只是有一个小问题,公共定位点的面积没有这里广阔,两位要去的话行李的重量和大小可能会受些限制。”
    “是多少?”薇伦修女现在问起问题来已经一点都不见外了,“我们还是有些行李的,昨晚抢救出来的。”
    “啊,我想只有一公吨限额。”安妮回答,“如果两位有魔像或者重型火器这样的随身行李可能就传送不过去了。公共定位点的容量和我们在英特雷的定位点不能相比。”
    其他三个人用了大概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原来安妮正在说一个笑话。
    薇伦修女看了看安妮的断臂,挪开目光,用手捂住嘴。
    扎尔特发出了几声不自然的笑声,和他现在这个中年落拓民兵军官的造型很不相称。
    耐门没有笑,而是轻轻握住了安妮冰冷坚硬的左手。
    金发少女轻哼了一声,咬了咬嘴唇,把左手强行抽了出来。
    “算了。你们这些没有幽默感的家伙,赶紧出发吧。今天的渡船恐怕会很紧张。”
    “没关系的,上意美亚是我们教会最大的主教区。”薇伦修女走到角落,提起自己的皮箱,“诸神和他们的代行者会帮助我们的。安妮你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安妮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身体靠在桌沿上,背对着其他人:“不用了。这里虽然没有足够的原料和设备供我灵魂转移到备用身体上,但我可以在英特雷完成这个工作。蕾莎应该都运过去了,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得也是。连绝对定位点都能搞定,备用身体这种魔法自然也能负担得起。那确实比强行用神术治疗来得好,不同来源的魔力会影响你这样等级的魔法师的正常发挥的。希望下次见面时你们已经实现了你的承诺。”
    修女提着小皮箱走向传送阵中央,潇洒地挥了挥手,启动了传送魔法,消失了。
    扎尔特跟在修女身后走向传送阵。将要迈进定位点之前,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突兀地开口问道:“我想,民兵各师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伦尼大概已经不需要更多的防守了。索莱顿,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耐门只用了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或许是他脱离伦尼这个大泥潭最后的机会。他可以到意美亚重新开始生活,把那个成为富有而平凡的共和国公民的梦想重新捡起来。
    他也只用了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不用了。自由钟在召唤我,我是自由军的正式军官,耐门·索莱顿上尉。我不会离开的伦尼的。但还是谢谢你,老师。”
    他会留下。
    因为只有留下,他才有机会得到他想要的力量。
    安妮的想法已经打动了耐门:是的,有他的功劳和安妮的魔网,他能扭转这里的局势。
    扎尔特表情复杂地望了他一眼,静静地敬了一个军礼。中年人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消失在传送点中。
    就这样,这巨大的、仓库一样房间再次回到了空荡而安静的状态——
    只剩下耐门·索莱顿和安妮·塞菲尔两个人背对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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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对着传送点,右手停留在回礼的状态,一直没有放下来。
    她半坐在桌边上,右手按在左肩的位置处,收起了虚假的左臂。
    空气中飘荡着难堪的沉默。暴风雨经过,暴露了所有的谎言,只剩下令人难受的透明空气,一切都一览无余。
    薇伦修女和扎尔特老师只是偶然经过,却戳破了很多他和她想要回避的问题。
    耐门放下手臂,转过身开口:“安妮,其实我有一些问题。”
    安妮扶着桌沿,扭过头开口:“耐门,正巧我也有一些问题。”
    他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几乎能撞出火花来。
    他和她都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不信任。互相的欺骗,即使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甚至是善意的欺骗,也会在彼此的心中播下猜疑的种子。
    这一次的沉默更长了。他和她的姿势都有微妙的变化:耐门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而安妮的双腿收得比以前更紧。
    最后还是安妮开口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要在这里僵持多久?”她问道。
    “不知道。可我们不能等下去了。”他回答。
    “可是我们都有很多问题想问,对吧?”
    “是啊。”耐门点了点头,“可这些问题只能引来更多的问题。”
    安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那我倒有个想法。我们在参谋部里是怎么解决意见分歧的?”
    “各个观点的主要当事人把自己的论据全都罗列出来。”耐门回答,“去除一切不必要的解释,以防善意的谎言产生出更多的谎言,只把问题和分析事实摆出来。如果达不成一致意见,也不要追问,就搁置它们。”
    “而以后你们会将这个传统称为‘军事民主’。”安妮说起未来的词汇已经毫无顾忌了,“我想,这是解决这个僵局的最好办法。我们确实没有多少互相解释的时间了,伦尼军随时可能做出撤退的决策,这个决策随时可能演变成冒进,投降或者分崩离析。”
    “我同意。”耐门点点头,“那么,我们开始吧。”
    安妮咳嗽了一声,说出了惯用的开场白:“那么,现在召开……西方总军伦尼临时集群作战会议。初始发言人顺位?”
    “女士优先。”
    耐门说着走到桌边,开始了这只有两个人的作战会议。
    “以自由军中尉安妮·塞菲尔的名誉发誓,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内容,都是我自己认为真实的。如果是我无法确定或不知道的内容,我会特别说明。”
    安妮说出了例行公事的誓言,摘下了自己军衔肩章上的第一颗十字星,插在右手中指的戒指上。这一誓言会触发与之绑定的魔法,魔法启动后,每个人都只能按照自己的誓言来进行陈述。这个魔法会保证,所有的陈述都必须是真实的,但不一定是所有的真实。
    耐门只是把人称换了一下,照样重复了一遍。
    “从正事开始吧。我想,你大概并不需要忙着去替换身体,那我们就该去议会报到,参加整编。”耐门建议道,“我们不能等到议会有了结论再赶去,那就太晚了。”
    安妮点头表示赞同:“关键的问题是,议会以及福克斯元帅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我担心那会是两个互相冲突的结论。”
    “是‘撤军’和‘坚守’吧。”耐门想了想,“在如此大捷的鼓舞下,议员们自然会倾向继续坚守城市。可是……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我想福克斯元帅不会这么判断。我的意见是,‘撤军’。伦尼已经不是一座适合防守的城市了。”
    “你认为损失有多大,耐门?”安妮问道,“我对伦尼军的情况缺乏了解。”
    耐门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保守估计,我们损失了超过七成的战力。几乎所有正规军师和除南三区之外的民兵师全被击溃,编制完全混乱,骨干军官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伦尼的防御工事,包括西侧和南侧各区在内,都遭到了有计划、有组织的破坏。大侦测网和传送定位点就不说了,原本没有损伤的内侧三道城墙已经爆破和工事魔法毁坏了很大一部分,帝国军用我们的火药和补给炸毁了我们的防御体系。而且……我们已经没有预备队了,而帝国恐怕还有。”
    安妮接过了这个话题。
    “如果是帝国军的情报,我比较清楚。他们有预备队。帝国主力军团在北侧还有一个支队,那个本来要去增援耶拿-布莱尼姆双重会战的大支队。我可以确定,帝国最好的魔法师和牧师都在那个支队里。”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他们调集了所有的魔法战力,用来防御我。”
    这种表述已经丝毫不能让耐门感到惊讶了。“可以理解的判断。帝国在伦尼只有最低限度的魔法战力,所以昨夜才会被我们一举击溃。”
    “让他们分散成几个集团,当初看起来是个好主意。”安妮苦笑道,“可现在……他们再来时,兵力只会有之前的三分之一。这意味着他们的补给可以支持的时间延长了三倍,而魔法战力只会比之前更强。我在北面的战斗中架设过一个简单的魔网,我估计他们之中最厉害的那个天才今晚或者明天就会明白这个系统的基本工作原理。毕竟,比起从行星数据里总结运动三定律,从魔力流向中掌握魔网逻辑要简单得多。”
    “换句话说……就算考虑到安妮你的力量,我们继续守卫伦尼的胜算也不到五成?”
    “更重要的是,如果‘坚守’,自由军就会保留现有的权力结构。我们不仅无法成为伦尼的英雄,还会把自己的所有资源都赔进去。‘纯金’的力量对于个人而言是庞大的,但是对于像四共和国或柯曼帝国这样庞大的政治实体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听到这里,耐门突然插了一句进来:“而且,对一名上尉来说,他必须在体系混乱时才有机会,对吧。”
    安妮惊异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赤裸裸的话来,但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耐门总结道:“那么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必须放弃伦尼。”
    “负面影响也会很大。”安妮提出了反论,“第一,在一次大捷,哪怕是惨胜的大捷后放弃首都要冒极高的政治风险。第二,放弃伦尼意味着整个联省权力基础的消失。在我们的时代里这发生过一次,不落之城伦尼陷落后,原本还在抵抗的南儒洛克、法忒斯甚至上意美亚都向帝国投降了。”
    耐门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隐藏内容:“这是那个‘未来的我’干的?”
    “是的。从结果来看,这保留了自由国家更多的战争潜力,并在最后的反攻到来时一举消灭了该地区内所有的帝国军。但是……前提是有人反攻。如果没有人反攻,那这些战争潜力就会被投入到精灵和东方的战线中去。”
    耐门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简易的地图:“也就是说,伦尼军的主力必须安全撤退到麦特比西河以南,并以英特雷和意美亚为中心重新组织抵抗。我想这会是福克斯元帅的想法,每个参谋都会如此判断。”
    “真正的问题是议员们。现在还留在伦尼的议员,投机分子占了很大部分。昨晚这些人也许还打着在帝国当个爵爷的念头,现在他们一定会力主坚守抵抗,这样才能让他们接管死去同僚们的权势。”
    耐门点了点头:“除非有人可以协助福克斯前元帅压制那些议员的野心。”
    安妮用手指在空中一点:“那个人就是你,西方总军的耐门·索莱顿上尉,伦尼大捷的英雄。你不是伦尼军的人,他们之中不会有上司来夺走你的功劳。”
    “是我们吧。”耐门纠正道,“有安妮你的功劳和力量,什么局势不能逆转?只要你出面表态,自然就能控制伦尼军。我确信每个连队都会向你效忠的,福克斯前元帅也不会反对。”
    安妮摇了摇头说:“不,我不会去的。我现在这个威风八面的样子,老实说不太适合做悲情的战争英雄;你描述中的那个失去四肢……不,三肢,柔弱无助的可怜姑娘倒是更适合悲情的战争英雄这个角色。为了防止测谎魔法,你就对他们说实话吧,我正在前往英特雷去更换身体,当然,别说出所有的真话。”
    “你不去吗,安妮?”耐门惊讶地问,“你才是那个拯救自由军的英雄。我一个人去了……怎么掌握自由军啊?福克斯元帅应该已经重整了不少部队,那里的校官甚至将官都多如牛毛,我不可能掌握住他们的!”
    “你已经证明过你自己了,耐门·索莱顿。无论是在这个历史上,还是在我的历史上,你都是一个英雄。去把‘伦尼的英雄’这个称号变成事实吧。”
    耐门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干。
    “安妮,你会不会太信任我了?我一个人的话……”
    “我信任的是你的能力。至于信任你本人吗……那要取决于你对另外一些问题的回答了。”
    安妮话锋一转,接下来的问题直指核心。
    “比如说,我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耐门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微的汗珠。但安妮并不打算就此停止,她要把她所有的问题都问出来。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还在路上的时候,薇伦修女就表现得她好像见过我一样。我想知道,到·底·是·谁从薇伦修女手里收了这枚勋章?”
    她摆出参谋站在军用地图前的姿势,双手同时拍在桌子上。
    由魔力水晶构成的左手力量比一般的手掌更大,硬度更高,在桌面上砸出了沉闷的响声,听得耐门浑身一颤。
    耐门发现,安妮已经把桌面所有的活动板都关了起来,魔法阵已经重新变成了一张普通的桌面,更方便拍出响亮的响声。他默默地走到桌边肃立,开始陈述自己的答案。
    “昨晚确实有人以你的身份到薇伦修女这里来了,她是黛妮卡。在耶拿军击溃了她的部队后,我们俘虏了她,但她通过伦尼传送点逃到了伦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冒用你的身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坚持在那一边不回来。然后我追着她去了图书馆,结果碰到了皇帝的偷袭部队。在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安妮的表情完全就像开军事会一样严肃,也没说她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只是追问道:“那枚胸针是修女送给她的,对吧。我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耐门的表情也充满迷惘。“我也不知道。她只是把那胸针留在了房间里,我只好把她用来冒充你的军服和胸针一起收起来。”
    “所以修女才觉得她是把胸针送给了我……我倒是大概明白她的想法了。”安妮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露出了微笑。“好吧,该你了。”
    耐门走到桌旁,想学安妮一样把双手撑到桌上增加自己的气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撑下去。他稍稍放松身体,用一只手扶住桌边,手指轻轻地敲击着。
    “安妮,我想知道,你之前的昏倒,嘴里说的退场,还有‘这个身体已经是最后’……是指什么。我想那应该不是我理解的意思。”
    虽然没能摆出进攻性的姿势,可他的问题丝毫也不缺乏进攻性。
    “我本来应该说我没有欺骗你的……这也是事实。我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安妮神色如常地说着。
    听到这样的表态,耐门忍不住瞟了一眼她的十字星指环。
    令他惊讶的是,指环上的阶级星完全没有发光!
    耐门愈发不能理解了:“都是真话?这不可能,可这个秘密基地,你的昏倒,退场,这些……都和这里的景象对不上啊。”
    “可恶啊。”安妮咬了咬嘴唇,“逼着别人亮出魔术的答案是不道德的。我从来没有说过‘福利院的秘密基地已经被毁了’,我只说过‘在这里已经不可能更换备用身体了’。这是事实——因为我的备用身体必须在英特雷才能更换,我的备用身体当然不能存在距离战场这么近的地方。”
    耐门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那,那些退场和昏倒呢?”
    “我所有的句子,用的主语和隐含主语几乎都是‘身体’和‘这个身体’啊。‘这个身体’在伦尼不能更换,不就没有明天了吗?”
    剩下的部分已经不用安妮再说了,耐门自己也能推理出来。
    “可是这里有通向英特雷的传送阵……只要不知道这个前提,你的话就能被我理解成一个悲剧。所以你不告诉我这里有通向英特雷的传送阵。这确实是个魔术,别说我没用测谎魔法,就算我真用了测谎魔法我也识破不了真相。”
    “而且,我也没打算隐瞒你到底啊。等出发之前,我们还是要用这个传送阵的。事实上,它不仅仅是一座传送阵。”
    安妮的这句话引发了新的疑问。耐门隐约猜到了面前少女的心意,但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推理结果。他必须确认一下。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安妮?既然不是为了欺骗,那难道是为了……”
    安妮低下头去,盯住自己的右手:“如果非要说出口的话……这算是一个测试吧?”
    “测试?关于什么的……”
    耐门知道自己知道答案。
    他留意到,安妮的脖颈再次变得通红,整个身体似乎都在颤抖着。
    “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顺便说一下,它也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安妮猛地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眼神清澈透亮。
    耐门一时间哑口无言。
    真是漂亮的反击,太漂亮了,他摸着自己右手的戒指这么想。
    这才是她召开这个作战会议的真实目的。
    上尉低下头去,看了看那戒指上的十字星。
    说谎是没用的。她没能通过陷阱和诱饵得到的答案,可以通过巧妙的对质得到。他现在也带着测谎戒指。
    可惜,你不该问的,安妮。你不该问我这个混蛋的,他想。
    耐门·索莱顿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答案。
    “我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复,安妮的眼神立刻往耐门右手的十字星上飘去。
    “这也同样是我的最后问题,我也想知道我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你。”
    耐门仍然说着,他的十字星当然没有亮。
    “所以,我无法做出一个确定的答复。我以前以为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我现在不知道了。相比于我所经历的一切……我已经无法知道什么是喜欢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我配得上配不上你。对不起。”
    这完全是真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安妮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左臂一滑,险些整个人都磕在桌子上。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最大的错误出在哪里。
    “一个生活在启蒙时代的年轻男子,没有读过现代小说,没听过收音机,没看过电视,他当然无法判断“喜欢”的意义!笨蛋!安妮·塞菲尔,你是个笨蛋!“
    在安妮的时代里,每个人,无论男女,都熟知各种各样的爱情故事,对一切的暧昧桥段如数家珍,所有的台词都可以是男人和女人们调情的工具。
    可在耐门·索莱顿的世界里,不是这样的。这是个缺乏大众娱乐传媒的年代。
    “按理说,我的下个问题本应是问你喜不喜欢我……”
    安妮脸上的羞涩浓厚地就像要滴血一样,低下了头。
    “……可是,喜不喜欢又怎样呢!”
    耐门右手撑住桌边,闪电般地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覆盖住安妮的右手,掩盖住那枚测谎戒指的灵光,将她向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
    安妮的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过重的水晶手臂揪着她的身体向前倒去。
    “就当是对你这些设计的报复吧。”
    他在她的耳畔轻声说着。
    “就算这都是你的陷阱,这个诱饵我也吃定了,塞菲尔小姐!”
    然后,他将她的手又向前扯了扯。
    两人的脸构成了一个绝妙的角度——
    这次,耐门·索莱顿没有错过这个战机。
    他果断地用自己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那不能算是一个深吻,可也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礼节式的贴唇吻或贴面吻。
    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话,那就是你会在恋爱电影结束时,看到的那种不长也不短,正好够放完主题曲的几个关键乐句,留下悠长回忆和绮思的爱吻。
    那完全出于对方的意志,不是意外,也不是巧合,更不是命运的捉弄。
    安妮甚至搞不清这个吻持续了多久。
    感觉上它是如此持久,超越了所有的时间与空间。
    实际上?实际如何又怎样呢。
    *********
    终于,耐门结束了吻,放开了她的右手。
    安妮的右手就那么悬在空中,身体僵硬得就像雕塑一样,许久回不过神来。
    “结、结束了?”
    终于,她咳嗽着从唇缝之间挤出这几个字。
    “嗯。就到此为止吧,我们都别再追究这些问题了。”
    耐门摘下了她指环上的十字星,替她镶回她的肩章上。
    安妮的脸又变成了深红色。吻了。他真的吻下去了。
    可耐门这个混蛋又说他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个怎样的测试结果啊?
    有些男人真是变得太讨厌了,安妮想。
    而且,这种突如其来的吻……
    她气愤地一把抓住了耐门的衣领,大声呵斥道:“混蛋!混蛋!混蛋!耐门你这混蛋!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应该不是真的生气吧,安妮?”
    听到这句话,一股青气在安妮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不是在生气!别干这种会增大自己风险的事情啊!你不知道这种行动之前的吻是很不吉利的吗?在电影编剧们的理论中,这种故事形态可是被称作死亡之旗的啊!”
    “死亡之旗,是指大荒原那些亡灵的旗帜吗?为什么?”没有看过任何现代娱乐作品的年轻男子歪着头问,“一个吻和他们的旗帜有什么关系?”
    安妮烦躁地甩开他的衣领,扭过头解释道:“不是一面具体的旗帜,而是说在这种事件发生之后,后面的故事就会急转而下变成悲剧,没准是生离死别。”
    安妮低下头去,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行。这太不吉利了,我得做些什么。”
    她在桌面上按了几下,整张桌面突然分开,露出了下面结构复杂的魔导回路。
    “还好,我确实能做些事情。我刚才说过吧,地上的这个大魔法阵不是传送定位法阵。这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个基地存在的另一个原因。”
    “我发现了。”耐门说,“它不是传送定位点和配套的传送法阵,那种简单法阵不会这么复杂难解的。它肯定不是这个时代的技术。”
    “它是利用了奥术和神术的基本力量,结合了我们那个时代所有魔法学派的知识而构成的技术产物。这大概会是个很好的保险。”
    安妮将左手摆在了侧面刚刚伸出的另一块金属板上,魔力的蓝光通过她由水晶构成的左臂,渗透进桌面的回路,以及地下的魔法回路之中。
    “或者换一种说法,它就是奇迹。”
    她静静地说着,右手在旁边新浮现出的几块隐藏金属板上绘画着魔纹。
    “你可能知道,在这个时代,有一派魔法理论认为魔法的力量来自一个绝大的力量存在,也就是根源(Root),由以太(Ether)进行传递。他们试图发展一种能够代替其他所有魔法理论的理论,也就是‘万有理论’。”
    耐门点了点头:“我听说过。他们的领军人物好像叫……对了,勒内·笛卡尔,不过我听说他几年前已经死了,死讯传来的时候扎尔特老师还感叹了一番。”
    “在我们的时代,这个派别被称作‘根源学派’或‘法忒斯学派’。他们衍生了很多扩展理论,其中的激进派别主张除此以外的一切魔法理论都是幻觉,还有很多魔法师以‘到达根源’作为自己的理想——你大概也看过类似题材的论文和小说。他们试图推演出一套公理,把所有的魔法统一到一样的逻辑框架之内,证明魔法、神术、真名、东仪、道术甚至超能力等所有魔法和类法术系统都有着相同的来源。但最终,以太论在19世纪上半叶被新的发现和理论证伪了,你不可能构造出一种完善的理论来代替所有其他的魔法理论。不过,他们留下的理论和研究成果成为了魔网技术的基础。”
    魔力水晶和贵金属雕版都开始发光,魔法阵开始工作了。
    “以太论不是万有理论,魔法的理论不能统一,但我们可以把所有的理论全部公开出来。只要有这种力量,你爱树多少死亡旗帜就竖多少!就算整个故事都滑进了深渊,我们也能把它从命运女神那里拉回来!”
    房间顶部的通气孔全部展开了。
    巧妙组合的反射镜将午后的阳光导入了这座大房间内,那些浮尘似乎也附带上了魔力,变成了细小的彩色魔力霜晶。
    “让我来介绍一下‘根源真名阵列’(RootNameArray),以及其为核心构成的‘以太魔网’(Ethernet)。如果你懒得记忆这些名字,也可以管它们叫做‘人造的奇迹’。”
    耐门屏住了呼吸。他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名字在闪动着,但那些名字瞬间又消失了。
    他明白过来,这些文字代表着他对世间万物的理解;而附近闪动的文字则是他有可能获取的扩展知识。他不能一直看到那些文字,但如果他想要继续了解,却可以顺着他们向更多、更深奥的知识继续前进。
    “它能协调魔网的工作权限,判定魔法的工作形式,以及授权法师通过魔网使用他甚至还没有掌握的陌生魔法。有它在,你就可以使用我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代替以我为中心的临时魔网,把伦尼的魔网变成一个永久的、中立的、自由开放的结构。不,如果有一名和我同样力量等级的牧师配合,它甚至可以在整个世界建起魔网。”
    “这、这种事情也能做到吗?”耐门感到不可思议,“这是说……整个世界上所有的魔法师都要重新学习怎样使用魔法?这等同于和全世界为敌,太危险了!”
    “不,它和临时魔网不同。临时魔网是以一个高级法师的世界为中心的网络,而以太魔网是以所有高级法师及他们的世界共同构成的网络。人们能够使用更强大的魔法,作为代价,他们的魔法也要和周围的人共享。”
    耐门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就是说……再也没有‘魔法的秘密’了。我们的魔法不再是‘奥术’了。只要你掌握了方法,足够努力,就能学习到任何魔法?”
    “也包括神术。我的妹妹认为我们不可能把这个魔网架起来。我也曾经这么认为。但我觉得,现在我应该能把它架起来了。我所需要的奇迹,已经实现了。”
    安妮低下头,用右手在桌面上绘制着魔法阵。他左手的蓝光源源不断输入到魔法阵的回路之中,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因为,我们超越时代的相遇,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不是吗?”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瞳孔和手臂中魔法光芒的颜色变幻不停。
    一开始所有的光芒都是蓝色的,然后多了绿色和青色,接着是黄色和紫色,再然后是橙色,最后是红色。七种颜色的光芒构成了彩虹一样的美景。
    魔法是美丽的。因为它是人类最好信念的结晶,是文明成就的总和,是科学和哲学王冠上的明珠。耐门以前总听其他法师这么说,但对这些并没有实感;对他来说,魔法原本只是用来挣扎谋生的一种手段。
    现在的他,望着这个景象,平生第一次感到了魔法的力量,以及自信。
    如果有这种魔网的支撑,他觉得自己能做到。
    他能得到整个伦尼军,以及他真正想要的力量。
    “那么,我出发了。我会得到我的军队的,安妮,我如此相信。”
    “在你回来的时候,世界也将拥有魔网,我的英雄。”
    在这光芒笼罩之中,耐门走进了传送定位点。
    他听到背后传来安妮低沉的咒语声和命令声。
    “以我,安妮·塞菲尔之名,征用伦尼临时魔网权限。”
    他听到她这么说的同时,感受到了传送魔法的力量,和周围魔力的所有结构。
    “真奇怪,为什么我之前会觉得这很难呢?”
    耐门·索莱顿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这种大局在握的感觉。
    他不再是被命运和巧合操纵的人,不再是冒名顶替别人的功劳的假英雄,不再是浑浑噩噩在乱世中挣扎的人。
    这就是力量了吧,他想着,消失在了传送定位点里。
    然后,是他没有听到的部分。
    “那么,邦妮,我现在需要你的奇迹。我早就说过,现代的魔法师们不能没有魔网。既然咱们迟早得建个网络出来……不如就现在吧。给你两个小时,解决你那边的技术问题。虽然有点乱来,但我想你应该能做到的吧?”
    那是魔网时代的第一条信息。
    那也是旧时代的结束。
    魔法不再是“神秘”的技术。
    一个人人都能成为魔法师的新时代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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