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侬的歌

1 第一赏


“伍小姐,伍小姐。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为什么还要缠着我的丈夫呢?我求你,求你了,离开他吧。好吗?”在我脚下屈辱的匍匐着的是秋鹏的妻子,还有他六岁的女儿童童。
    秋鹏是谁?
    他是我——伍语侬的情人。这样粉饰似乎太好听了,应该说我是一个第三者,一个安心享用别人丈夫的女人。在世人眼中,我无疑是一个贪图享乐的虚荣女子。是的,谁说不是呢?
    我住在上海最贵的公寓里。每当我坐在十七层的阳台上,喝着咖啡,望着熙熙攘攘的外滩,就会不止一次的咒骂自己:语侬,省省那颗高傲的心吧。没有秋鹏,你能住在这里远眺外滩的风景?
    小区贵得要死的车库里有我的专属车位,漂亮的宝石蓝色宝马敞篷迷你正安安静静的停放在那里,随时供我在午夜飞窜出去充当我合格的第三者角色。
    鹏的妻抱紧了我的裤管,那是一条手工缝制的印度丝翠绿长裤。是今年情人节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印度温达文闲逛时买的。花了多少铢?哈,忘了。我有一张随便刷的金卡,所以养成了买东西从来不知道价钱的毛病。
    我心疼地望着自己被揉皱的裤脚,心想自己还算是一个敬业的第三者了。遇到春节,老婆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圣诞节这样重要的日子,从来都是远走他乡,绝不会没眼色的跟正牌夫人抢老公。
    可是,看眼前这个惨状,好像我做的仍然不够。
    如果可以,脚下的女人应该不会屈辱的恳求另外一个女人。她应该会选择把我从这十七层高的楼上推下去吧?
    她是为了童童,那个粉嘟嘟的可爱女孩。
    秋鹏为什么还不来?难道我发的短信他没有看到吗?
    “阿姨。”童童如天使般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她甜美的笑容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呃……”我吓了一跳,被这甜腻的微笑堵的说不出话来。可接下来的刺痛更是令我差点就永远无法说话了。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浑身冷冰冰的,感觉温暖一丝丝的离开自己的身体。往日最快乐的时光一一在眼前浮现:我那慈祥的阿婆每次吃晚饭时都会朝爱说话的我的额头上重重敲一个爆栗,然后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对我说:一粒果町死你啊。阿婆满脸的皱纹都在我渐渐昏暗的眼前来回摇晃着。
    秋鹏,你来了。我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那个晃动的身影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并没有朝我走来,温暖我渐渐寒彻的心。他奔向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儿,一把夺过那把淌着血的水果刀。忙不迭的喊着:“童童,童童,不怕!不怕!爸爸来了,什么都不用怕!啊?”
    我的心脏猛地抽搐着,恍惚间仿佛响起鹏也曾在我的耳畔呢喃过相似的话:“语侬,不用怕,凡事有我。”
    眼皮越来越沉,实在是支撑不住了。闭上双眼的最后一瞬,看到了茶几上秋鹏为我买的水晶花瓶。
    易碎的奢侈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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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眼的白。白的冰冷玄青。
    我死了吗?这里是天堂?不对,第三者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命!
    “她醒了。”我听到一阵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望过去,竟是一个天使。哦,少说了几个字,是一个白衣天使。
    戴着口罩的女护士用鄙夷的目光注视着我,那眼神好像在说:怎么没死?
    我想笑来着,可是刚一咧开嘴,浑身就疼得要命。只得用眼神顶回去:坏女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护士,她没事了吧?”是秋鹏的声音。
    我赶忙闭上眼睛,此时此刻,实在没有心情看到他那张迷死人的脸。因为,我只想撕碎它。
    是为了钱吗?是吗?
    我苦涩的想着,回想着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啊!”天,怎么这么倒霉?今天是来面试的,为了大学毕业后的这第一份工作,我几乎花去了所有的积蓄把自己从头到脚武装了一遍。身上的浅米色套装可是我狠下心买的G2000的最新春款套装。甚至连内衣丝袜也都是新拆装的。就只有鞋子,讨厌的皮鞋!我实在是不舍得也没钱买昂贵的名牌了,所以在弄堂口的地摊上凑合了一双。没有指望它能够支撑很长的时间。可是,也不能第一天穿就掉鞋跟啊!
    “伍语侬。”天,叫我的名字了。
    “伍语侬。”漂亮的秘书小姐有些不耐烦地叫了第二次。停了一会儿,高声喊着:“伍语侬!”这一次她没有等待,径直说道:“下一位……”
    我的工作!
    坐在安全楼梯的我无助的望着坏掉的鞋子,心中的沮丧堆积起来变成小声的抽泣。“天知道我为了今天的面试做了多少努力!”我一边流眼泪一边咒骂:“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已经失去鞋跟的黑色鞋子被我一遍遍的摔打着。恨不得将它粉身碎骨。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面试应该已经全部结束了。我梦寐以求的千秋世纪小文秘工作就这样泡汤了。
    倔强的擦干脸上的泪痕,我站起身,索性将另外一只鞋子的鞋跟也拔掉,这样两只凑在一起刚好是舒服的平底鞋了。没关系,伍语侬。千秋世纪错过你,是他们的遗憾!你一定能够找到更好的工作。
    想到此,我振奋起来,拉开安全门走了出去。
    在洗手间里仔仔细细的补了妆,望着我青春稚嫩的脸庞和枯黄如稻草的头发,调皮的对着镜子噘了噘嘴,再来个宇宙无敌的可爱微笑。左右顾盼着,四下空无一人。
    总要留下些什么吧?
    我拿出唇彩,把饱满的双唇涂的亮晶晶的,然后结结实实的印在镜子上。
    “再见了!千秋世纪。”拎起包包,我挺直了脊梁走了出去。
    呃!一张白腻的大脸横在我的面前,殷红的嘴唇上下翻飞着:“伍语侬?”
    “我,我是。”太诡异了!
    “过来面试。”说完,那个秘书小姐一扭一扭的转身走了。她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个运动着的海马。
    一头雾水的走进去,一头雾水的回答了几个问题。而后,我听到了更加诡异的话:“你被录取了!下周一到人事部报到。”
    啊??????
    这是什么情况?我该去买彩票吗?
    穿着我与众不同的平底鞋,晕晕乎乎的走出会议室。“等一下,请跟我来。”刚才一直做记录的中年男子跟了过来,对我说道。
    尾随着他,走出电梯,‘吧嗒吧嗒’的来到走廊尽头,他敲了房门,然后扔下我离开了。
    我推开那扇厚重的门,一眼望见了那个令我沦陷的男人。他的手上捧着一个漂亮的粉红色圆形盒子。冲着我淡淡一笑,说道:“我是来拯救你可怜的鞋子的。”
    我的心瞬间坠落坠落。
    又瞬间高飞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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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没死!没有死就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我在心里奚落着试图用装昏迷逃避看到秋鹏的自己,终于缓缓睁开了紧闭的生疼的眼皮。天啊,原来用意念控制睡眠竟是这么难过的事情。
    “醒了。”秋鹏闪烁着意味不明的黑色双眸问道。
    我淡淡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可笑,难道从鬼门关晃了一圈,竟使我拥有了遗忘他的力量?
    “语侬,等你好了,我们去希腊看爱琴海好吗?”
    希腊?爱琴海?我一直希望与心爱的人执手相望爱琴海,沐浴着那里肆无忌惮铺洒一地的阳光。可现在,我却必须在心里插上一把血淋淋的尖刀,努力去遗忘那是一个六岁孩子扎上去的。
    “语侬?”秋鹏对我的沉默有些不满,追问。
    怎么?对我的不在意觉得很受伤吗?我实在是没有气力照顾他的感受,只是怔忡着看向床头的日历——二零零七年三月七日。
    秋鹏的电话响了。他有一个很称职的秘书,三十多岁,长得端庄无害。跟我这种秘书根不是一个类型的。她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给秋鹏打电话,以工作需要为由把秋鹏从客户、记者、妻子,还有我的身边带走。
    不过这一次好像不是公式化的‘请人’,秋鹏的语气变得很僵硬。这倒是不常见,我几乎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脸上有慌张这种神情出现过。
    挂断电话,他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对我说道:“语侬,你最好快点到卫生间里。”
    医院的走廊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我很熟悉这种纷乱的脚步声。那是各大报刊的记者们争抢最佳位置时毫不相让的声音。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他走过来想要扶住我,却被我一个闪身错了过去。说真的,今天就算是再狼狈,我也不想躲在他的羽翼下接受他心血来潮的温柔与保护。
    我,想离开他!
    刚刚关上卫生间的门,一阵催命似的敲门声‘笃笃笃’响了起来。
    “秋董事长,请问您的女儿是不是杀死了您的情人?”
    “秋先生,请问伍小姐还有生命危险吗?”
    “秋先生,听说您在汤臣国宝为伍小姐购买了高价豪宅还有名车是吗?请问您认为这次您的女儿与伍小姐发生冲突主要的起因是什么呢?”
    “秋董事长,我是××晨报的记者,请问……”
    我的伤口开始剧烈的疼痛,或许,我起伏不定的呼吸撕裂了伤口,或许,那把刀一直没有□□!我呆呆的望着镜子里苍白似鬼的自己,两道浓密杂乱的眉毛淡淡愁愁的挂在忧郁的眼睛上面。真不想是一个标准情人该有的眉毛啊!可不知为何,我最讨厌的就是修眉毛和留长指甲,所以这两个部位总是处于最原始的状态。
    疼得实在是受不了,我缓缓依墙滑落,身子蜷缩起来。秋鹏放在洗漱台上的剃须刀被我失手打落,掉在冰冷的瓷砖上。
    我缓缓拾起,想象着秋鹏每次欢爱后在卫生间里剃胡须的情景。
    不!我摇摇头!不要再想了!
    着魔似的把剃须刀里的刀片取出来,放在手腕上。微弱跳动的脉搏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赢弱不堪。锋利的刀片如果划下去,一定能轻易的断绝那赢弱的脉动。
    毫无知觉的苦笑,毫无知觉的抬起手,毫无知觉的求死。
    如果死了,会不会忘了那句话:我是来拯救你可怜的鞋子的。
    闭上双眼,心中不再残留一丝温暖的时候,一阵鬼魅的如黄莺出谷却幽怨的沁入骨髓的声音闯入哀伤的心——傻哦!侬卖相老好咯!何必像我,只为了人言可畏,就……
    那声音渐渐消失,我猛地睁开眼睛,望着镜中的浓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卫生间的门突然间打开,讨厌我的护士小姐神色一变,喊道:“王大夫,王大夫,病人不好了!”
    的确不好了,我喘息的时候清楚地闻到了血腥的香甜味儿。
    那味道,是生命,也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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