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降临

    贤者之塔底层，7号魔法自习室
    做工精致的台式魔晶灯灯光透过银质镂空的灯罩，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暖光。
    身材壮硕的亚德里安已经换上了便服，此刻正趴在红木长书桌前，阅读着封印维护委员会下发的资料，他肌肉虬结的胳膊和巨大的手掌中捏着一根小小的鹅毛笔吃力地演算着，显得有些滑稽，但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
    而坐在一旁不远处的埃里希却在走神。
    曾经期待已久，如今终于得以一观的大封印内部资料，此刻却完全看不进去，就连搭档跟自己说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有在脑子里留下任何印象。
    一想到在封印枢纽传送间的一幕，埃里希内心深处嫉妒和愤怒的情绪就难以抑制地油然而生。
    28分15秒——这是自己初次观看大封印时进入深度冥思的时间。
    说实话，这个成绩其实已经达到了埃里希原本的预期。
    特意详细了解过近些年来教廷派出封印学交流的圣职者学员情况的埃里希知道，以高级牧师的位阶，能够在封印内部持续二十五分钟以上的深度冥思感悟已经是很少见了，通过父亲向自己传授的一些阿奎那家族的秘传心得，即使还未能晋升四阶神官，但他依然拿到了比身为五阶大神官的汉考克还要好得多的成绩。
    据说，施法者在初次看到大封印的内部术式结构时，能够进入深度冥思的沉浸状态的时间越长，将来进阶传奇的难度就越低！
    而且，通过这次观看大封印的运转过程，埃里希觉得自己平日里掌握的许多封印学知识得到了印证和更深一层的理解，并得以融会贯通，同时对后续更加深奥复杂的知识也有了一些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感悟，可以说收获良多。
    明明应该是双倍，不，好几倍的快乐，但在看到了林顿的成绩后，埃里希的内心仿佛被一个大锤狠狠地击中了。
    如果说对身为红衣大主教之子，同时已经晋升神官位阶的加文堪堪触碰到三十分钟的门槛，自己还能够理解，也能勉强接受，毕竟同是圣二代，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埃里希很清楚加文这家伙无论是天资还是努力都胜过自己一筹。
    但是和其他人比起来，林顿46分27秒的成绩简直就像个荒谬的玩笑！
    为什么，主的神恩为什么会眷顾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甚至被拣选之前都没有好好系统学习过《圣典》的平民胜过自己？
    埃里希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将手里的羽毛笔都捏得变了形。
    “嗯...我刚才看到根据《神文学概论》上的说法，圣·鲁库卡斯系神术封印定式主要影响圣力的转化率，你认为，它们与赛尔尼魔法符文术式序列所阐释的转化公式在位面大封印的应用上是否...”
    “...喂，你在听吗？”
    身边搭档的声音让埃里希猛然回过神：“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
    亚德里安并没有重复自己的话，他放下手中的羽毛笔，盯着埃里希，道：“喂，伙计，我感觉你的状态很不对劲啊。”
    “呵呵，有吗？可能是有点累了...”
    埃里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打了个哈哈。
    老实说，在内心深处，对这个看着像战士多过像魔法师的自来熟大块头搭档，埃里希是有些瞧不起的。
    ——这次大封印观摩，这家伙可是仅有的没有进入深度冥思状态的三个学员其中之一！
    跟这种菜鸡货色分到了一组，让埃里希也觉得颜面无光。
    要不是看这家伙适性测试的各项成绩都还挺不错，尤其是符文学成绩意外的好，埃里希早就向委员会提出换人申请了——即使如此，他对于这家伙以后是否能够和自己默契配合也持怀疑态度。
    “呵呵，你这道歉似乎没什么诚意。”
    亚德里安耸了耸肩：“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想你们教廷那个叫林顿的学员的事情？”
    “？！”
    埃里希心里微微一惊，没有多想便冲口而出：“你在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想那家伙的事情？”
    但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无论心里怎么想，称呼一同侍奉主的圣职者弟兄为“那家伙”显然并不妥当，只是方才沉浸在思绪中，一时没能改口过来。
    “呵呵...看来你和林顿学员的关系确实不太好。”
    亚德里安笑了笑：“搭档，有人跟你说过，你在考虑事情的时候表情管理很失败么？——你刚才发呆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嫉妒和愤怒，那可不像是一个圣职者该露出来的表情。另外，在封印枢纽传送间的时候也是，你的目光全程都没有离开那个少年，牙关紧咬，双拳紧握，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你又懂什么！那家伙只是个蝼蚁般卑贱的贫民！他根本不配得到主如此的眷顾！
    埃里希很想这么大声吼出来，打断对方的话，但他还是硬生生强忍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大块头居然对自己观察得如此仔细，更没想到他居然直截了当地把这些说破，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
    见亚德里安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埃里希的面皮控制不住地发红，一种被人拆穿心中所想的难堪和愤怒油然而生。
    他恨不得往这个大块头的脸上糊一发耀光球，但表面上却只能强撑着笑道：“你误会了，我方才在想别的事情，另外恰恰相反，正因为我和林顿同学平时关系非常好，所以才会对他格外关心...”
    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在嫉妒同僚，给外人留下自己没有容人之量的坏印象，自己是代表光明教廷参加此次交流学习活动，这种闲言碎语传出去，不仅会让其他魔法师们看笑话，也会令阿奎那家族甚至光明教廷蒙羞。
    “呵呵，搭档。”
    见对方咬死不承认，亚德里安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穷追猛打，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公平。”
    “你瞧，我的家世很普通，天赋也一般，靠着自己的拼命努力，才在符文学方面取得了一些微小的成绩，但和那些天生就出生在魔法名门，或是因为资质绝佳被某些大魔导师收为亲传弟子的天之骄子们相比，在起跑线上就已经彻底输了——这种先天上差距是无论我多么拼命努力，都无法弥补的。”
    “但是——我已经比那些一生都无法成为魔法师，最后只能以魔法学徒的身份在魔法学院肄业，最后在某个魔法实验室或魔能工坊作为某位魔法师的助手蹉跎一生的‘准魔法师’们要幸运得多了。”
    “所以，看开些吧，让愤怒和嫉妒蒙蔽了心智，对施法者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别忘了，对于我们这些学员来说，只有自己亲手维护回路的数量和质量才是衡量最终成绩的标准，进入深度冥思时间的长短并不能代表什么。”
    “........”
    埃里希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当然也知道，对于圣职者来说，自己现在这是很不正常的心理状态，但不知为何，看到林顿他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
    不过，听到亚德里安的话，埃里希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别的先不提，这个大块头有一条说得没错，只要在之后的维护活动中压所有学员组一头，最后的赢家还是自己！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和自己的搭档事先进行交流磨合，了解对方的水准是必要的，哪怕看对方再怎么不爽也是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明白...之前你想问的，应该是关于圣力和魔力转化率的问题吧，我没听清楚，能再描述一遍么？”
    “当然。这就对了嘛！”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亚德里安满意地咧开嘴巴，似乎很高兴地用自己的大手拍了拍埃里希的肩膀，差点没把对方拍到桌子底下去：“听好了，我刚才想问的是...”
    .........
    埃里希很快发现，自己这个搭档虽然看起来和魔法师的形象完全不搭边，但实际上，对方的封印学基础理论知识非常扎实，而且对符文学确实有很深的造诣，往往能够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跟他认真交流了一番之后，就算是埃里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受益匪浅。
    “你的基本功并不差啊，为什么这次观摩会没有进入深度冥思状态？”
    看着认真做笔记的亚德里安，埃里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个....呵呵，说真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亚德里安放下手中的符文笔，想了想，无奈地挠了挠头：“我确实对封印学和符文学很感兴趣，但是第一次看到位面大封印奇迹一般的内部结构时，虽然内心无比激动，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心神沉浸进去。”
    “不过我们导师不是说了么，能否进入深度冥思状态和包括运气在内的很多因素相关，或许是我的运气不好吧。”
    说着，他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不管怎么样，搭档你放心，我明天应该不会拖你的后腿的。”
    “呃，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的话让埃里希略微有些尴尬，同时心里也不禁有点佩服这家伙的好心态——在众人面前丢面子倒是其次，这可是一生一次的感悟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而且，根据传言，在初次看到大封印的内部术式结构，却没能进入深度冥思的沉浸状态的施法者，此生几乎不可能进阶传奇！
    他自问如果是自己的话，绝对做不到亚德里安这么豁达坦然。
    不得不说，经过这番交流，埃里希对自己这个搭档的看法确实有了一些改观。
    这家伙看起来一副粗豪憨厚的模样，但实际上是粗中有细，除了专业素质比自己预想得高得多之外，观察力和处事能力也绝不简单。
    而且他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虽然之前驳了自己的面子，但是跟对方交流之后，很意外地，埃里希此刻却并不怎么反感这个大块头。
    这样的人，就算真的此生无法进阶传奇，以后的成就应该也不会太低，至少值得自己交好。
    毕竟，整个大陆上传奇强者又有几个？
    这么想着，埃里希站起身，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对亚德里安热情地邀请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一会，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呵呵，也好，我正好肚子有些饿了。”
    亚德里安愣了下，接着也乐呵呵地站了起来。
    已经当先向自习室外走去的埃里希并没有看到，亚德里安转过身时，嘴角掠过的一抹讥讽和不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