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徽径

第三十九章 出鞘


    这些年王室的名声是臭到家了,赵庆义自不必说,赵佑全粗鄙恶劣,赵莘莘则是早年间就被冠上了“血恶魔”的头衔。
    古合清笑着摇头,她忽然有些身不由己的无奈,若说她委屈,她又哪里是真的被世人冤枉了?她剑下亡魂不少,当年在大殿上,不及死罪之人也被她以死罪论处,他对赵庆义的恨,放置错了地方,她得承认她的罪孽;她性格刚烈护短杀死的那些奉命行事的侥幸幸存的枭使军;还有调查北子村经过而死去的士兵流民,她明知事有蹊跷,可她还是任其发展,利用罪孽来佐证自己是“将死之身”,因为她知道,王君嘴上说的,都不可作数,而一旦王君认定她的杀孽,便会相信“诅咒转移”的说法。是她,造的杀孽太多,远比赵佑全要十恶不赦,神,要灭她!
    若不是郑家姑娘颊上的这串眼泪,她不会意识到,原来她早已上了王室的贼船,不由自主地做下了一件又一件错事,这些罪孽,藏在冠冕堂皇的理由里,蒙蔽了她。她以为的正确,已成了满天神佛经文中的过错。世人对王的恨意,藏在这满城的繁华之下,藏在南方绵延的水患中,藏在北边煎熬的旱灾里,藏在泛滥在京的流民群中,藏在江湖各邦各派的抵抗礼。如此时,满城的繁华的背景里,那每一盏明灯的光斑,都是繁华的缺漏,赵庆义在透支子民的信任,赵佑全在践踏百姓的拥戴。琮国,无望了!
    佛曰:回头是岸!
    古合清的身子像失去依傍,经年累月的主心骨消失了,她狠狠恍惚了一下,身子往后,重重撞在冰冷的朱红宫门上。后脑勺敲在朱红上,她吃痛眯起眼睛,钝痛带着急促的呼吸袭来,她觉出身体里的一些东西在燃烧,只能狠狠攥紧拳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倚在朱门上,慢慢缓过神来。
    她聚拢被冷风吹起的披风,抬脚缓缓跨过宫门口的枕木,转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高高悬起的牌匾,牌匾上是飒爽大气的三个大字,金墨端庄,字形漂亮入木三分。
    “承轩宫。”她轻轻启唇,在口中念了一遍,这是她母后的寝殿,是君后的寝殿,是...她阿娘的寝殿,泪蒙上眼睛,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雾蒙蒙的,“对不起,阿娘。”
    有太多的往事她无法知晓,就譬如为何有余纤纤背离了古壑。但现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得向前,因为古壑已经是一个亡魂,他未曾看见现在的情状,保全琮国的王室已经不值得了,她答应余纤纤不与赵庆义针锋相对的约定,自然就要违背。
    古合清深吸一口气,走出宫门往东宫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在她的身后,幽暗的王宫里,一辆马车行过,飞驰在与她行走方向垂直的晦色巷道上。
    许成渊,榆次和穆谨止坐在马车中,除了穆谨止,二人皆戴着兜帽。三人不发一语,穆谨止揭开窗帘,捕捉到侧边巷道里古合清只身一人的背影,他放下帘子。
    “穆相瞧见了什么?”榆次问道。
    穆谨止淡淡看了他一眼,坐在黑暗中,未发一语。
    “似乎是个姑娘的背影。”榆次弯起一边的嘴角,略带戏谑道。
    穆谨止张了张口,脸上还是一副厌世之色,开口之时,话语一反往常地有了柔和和温度:“太子殿下,翊将军,希望你们.......可以履行诺言。”
    穆谨止笑起来,眼睛在暗夜里透出一丝媚感:“就知道你说的是她!你放心,我和阿渊说过的自然会做到。”
    穆谨止道:“多谢翊将军。”
    榆次却不打算结束话题,他道:“事情结束后,你也就败露了,你有什么打算?”
    穆谨止道:“不知,听凭殿下和将军安排。”
    榆次笑道:“这么听话!跟我在琮京城外见到的并非一个人啊!”
    许成渊冷笑一声:“哼!不过有求于人罢了,这古家大小姐是有什么魅力,让你们一个两个的,恨不得把命给她!”
    穆谨止皱起眉:“什么一个两个?”
    许成渊歪着嘴角,正欲说话,便被榆次伸手拦下来。
    榆次微笑着说道:“前两日,我与殿下一直在商议你将来的去处,你为了翊国,在这是非之地这么多年,王君和殿下都只其中苦辛。”
    “我身边有个公子,原先是个校尉,是我亲近之人,之前一直在琮国江湖的岗哨上做探子,我想着,等事情结束了,就接他回去一聚,岗哨上的位子就空出来。”
    榆次停了停继续笑着说道:“我知晓,翊国于你而言,没什么好的记忆,也曾听王君说起当年你自请来此做探子时的一些事,我揣度,你是更喜欢这里一些,何况这里,还有她。”
    “你若是不愿同我们回去,便接任探子吧,白桃小县是个风光不错的地方,且又在江湖境内,相对安全,至于你的妻儿们,我与殿下已派人将他们带离了琮京,如今这个时候,该到白桃小县了。”
    榆次一个人说完了这一大篇话,偏头看看身边二人,才发现他这话是自顾自说了,人家未必有听,想着,等事情结束后再说,也总是来得及的,便闭口,不再出声了。
    穆谨止面朝着布帘,巷道里每隔两米便有一盏烛火,火光打在布帘上,透过布帘,落在他脸上,他被这火光照亮了,忽地又暗了,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没人能保证他会从这场浩劫里活着回来,而他,抱着一颗赴死的心。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惜命,自己的命是,他人的命更是。这一生,坏事做尽了。他借着家国的名义干尽天下的坏事,打着爱的旗号,干尽天下傻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该寿终正寝,天打雷劈好像更符合他的人设吧!只是那一刻,他突然撞进了一束光里,发疯一样地想要活着。
    那是榆次说的那句话:何况这里,还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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