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CFA考证记

三十八、外婆


    用人单位在招聘时应该主动自报家门。尤其是对于经验丰富的人力资源主管,忽略自我介绍似乎是一个不可能犯下的低级错误。刚听那邵总的声音,已经有些年纪了,而且对方在对话里也展现了缜密的逻辑。如此看来邵总就是故意隐晦了自家身份。可这背后的原因又会是什么呢?张司源决定先发一条短信,探探虚实。直到1个小时之后,邵总才发来了回复:
    “小张,你的劳务费和我单独清算,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有些事情没有那么重要。”
    果不其然,对方避实就虚、有所保留。这也进一步解释了为什么邵总在谈及待遇时,只说了劳务费用,却对“五险一金”只字未提。既然是和邵总清算劳务费用,那这位邵总又是何方神圣?此人知晓CFA考试,多半也是金融圈里的人。倘若他隶属于某个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为何又要刻意隐瞒公司信息?难不成公司不愿意和“污点文章”发生关联?或者邵总是自由职业者,他聘用小张完全是私人行为?借助简单的建模思想,张司源的脑中开始生长出了一个二叉树模型。
    二叉树的起点是这样一个问题:邵总自己不写文章的原因是什么?从该问题出发,可以引申出两条分支:
    分支1:邵总有能力写却没写。
    分支2:邵总没能力写。
    如果分支1成立,那么还可以再延伸出分支1-1和分支1-2。
    分支1-1:邵总有能力写却没写,是因为没时间写。该分支假设,邵总的领导给他布置了写作任务,由于时间有限,他把工作外包给了小张。可先前邵总提到过每篇文章的酬劳都很高,而且这是一份长期的工作。如果邵总只是一名普通白领,那他应该不可能长期支付稿费的开支(这里假设他所言稿费句句属实)。所以该分支1-1不会成立。
    分支1-2:邵总有能力也有时间写,但是却因为别的原因没有去写。那么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不愿意招惹麻烦。
    同理,对于分支2成立的情况也可以延伸出分支2-1以及分支2-2。
    分支2-1:邵总没有能力写,并且内部其他同事有能力完成。那么公司恐怕不想与文章关联起来,其中最大的可能也是怕惹麻烦。
    分支2-2:邵总没有能力写,并且公司其他同事也没能力完成,那么邵总的行为就属于一个正常的招聘活动。不过该分支依然无法自圆其说为什么邵总不愿意提及公司的名称?
    张司源认为,无论是出于公司意志还是个人行为,聘用他的BOSS都不想和这些文章发生纠葛。顺着这个思路,再结合文章本身的内容,关于写作目的的结论似乎就不难得出了。
    实习文章的对象是一家筹划上市的公司,文章内容都是揭露其污点的,公司为此背负的后果便是上市遭拒,或是上市后股价在二级市场破发。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砸人饭碗的事情。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或许这就是邵总他们不愿意亲自操刀,而选择雇佣“打手”的真正原因。
    可他们为什么要和XYZ公司过不去呢,如果此举是单纯打击行业对手尚可“理解”,可是邵总明明说过这样的文章写出一篇,就给一篇的酬劳,这么看来,揭老底的文章似乎更像是无差别地“咬人”。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张司源一时半会儿之间也看不出一个究竟。
    既然看不清楚名堂,便不趟这池浑水。况且小张家人身体都不好,他自己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于是过了两天,张司源又发了一条短信给邵总,他非常礼貌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难以胜任这份工作。没想到这次短信刚刚发出,对方就把电话给打了过来。
    “喂,小张啊。”
    “邵总你好。”
    “怎么突然改变想法呢?我给你开的价格可不低啊,如果你想要五险一金什么的,我也可以用费用的形式返还给你嘛,一篇文章一万五也行,价格好商量。”
    一句话的工夫,工资待遇就上调了50%,可张司源却并未因此流露出半点欣喜。“邵总,您上次说的是挑出一些上市公司的毛病,可是XYZ这家公司是非上市公司,这些公司的数据信息都是保密的,我恐怕接不了这活儿。”
    他想找个借口推脱,可对方居然认真了起来。“这不是为了考核你的能力嘛。万事开头难,你这篇通过了,咱们就有了合作的基础。而且我找的这家XYZ已经申报上市,还是有不少业绩信息可以查找的。年轻人做事情不要有畏难情绪,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么说吧邵总,我还有一个顾虑。您既不告诉我您供职单位的名字,也没说明这类文章的用途。说实话,我心里不踏实,对方可是有名有姓的大集团,我冒然去接别人伤疤,不太好吧?”
    “哼,年轻人,你这么想说明你对我们这个行业一点都不了解。”邵总这句话说得非常轻蔑,随后他就挂了电话,非常没有风度。
    张司源被对方180度的态度转变弄得莫名其妙,真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小伙儿心想。抱怨归抱怨,抱怨之后,小张又一次陷入了失落。
    他中意的那些投行似乎暂时不会向他抛出橄榄枝了。而主动找上门来的单位要么缺乏“薪资”的诚意,要么就是和这个邵总一个德行,一句真,一句假,似乎早就设好了套,就等着他主动入瓮。眼瞅着要到八月了,张司源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家里人隔三差五就建议他眼光不要太高,找份工作先干起来。好歹能把医保和社保都交上。
    病区13楼的走廊上,梁公元一路小跑。走廊尽头一间病房的入口处,人头攒动。当小梁站在外婆病床前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间。很遗憾,老人还是没能看到孙子成才出息的那一天。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小伙儿本能喊了外婆两声,没有回应——这便是死亡的声音。
    “外婆已经走了。”小梁的舅舅说道。
    不知为何,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可是病人还没有被抬出去,也没有人清洁过这间屋子。房间里一丝风也没有,出风口的上方绑着的红绸缎一直耷拉着,像是在默哀悼念。每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密不透风的感觉。
    梁公元不再出声。他不是那种肆意宣泄感情的人。或许就这样站着行注目礼才是表达思念最好的方式。一屋子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安安静静地悲伤,安安静静地冥想。
    “你们家属来一个人,和我一起把老人家送去太平间。这会儿电梯比较难等,去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去。”梁公元举手示意。
    “你行吗,元元?”长辈们有些迟疑,似乎这任务不应该落在稚嫩的肩膀上。
    “外婆把我带大的,我要送她一程。”
    鉴于20多岁的年纪,在去太平间的路上,周围的病人投来了不加修饰的目光——有同情怜悯的、有冷漠嫌弃的,也有好奇疑问的。更有甚者直接掏出手机,“咔嚓”地拍起照来。
    对于周边的种种,小梁只能选择忍耐和承受。他就像一只被圈禁的动物,没有了尊严与隐私的空间。悲恸之情剥去了最后一丝尴尬与难堪,任由四周目光肆意地僭越与挑衅。就像是在沙漠里突逢暴雨,想逃却也无处遁形,只能任由雨水的冲刷洗礼。
    那一路上,梁公元的心情纠结而分裂:他既想尽快把推车送达太平间,以便早早地结束这种来自群体无意识的“羞辱”体验;但潜意识又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他希望能和棺椁里的外婆再多待一会儿,哪怕他们已经阴阳两隔。
    四轮推车一路吱吱前行,经过病房,待过电梯,穿过门楼,路过长廊。那一路上小梁冰凉凉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棺椁上的扶手,就像小的时候外婆带他出门时总是牢牢地攥着他的小手一样。
    外婆就此成了一个句号。她烧过的饭菜,煮过的饺子,以及那些年的那些味道,终究被贴上了封条。
    正当张司源慢慢陷入“毕业即失业”的泥潭的时候,蒋黛沾又给他发来了QQ信息:
    蒋黛沾:怎么样?工作有着落了没?
    哎哟,不错哦:别提了,硬要扎根金融圈的话,可能只能去做销售了。
    蒋黛沾:你瞧你刚说的,一句话得罪了多少人?
    哎哟,不错哦:可是我想做分析研究啊,要不然我考毛CFA啊?
    蒋黛沾:有多想?
    哎哟,不错哦:魂牵梦绕。
    蒋黛沾:那从基层分析师做起,不会嫌弃吧?
    哎哟,不错哦:何德何能,岂敢岂敢?
    蒋黛沾:要不来我们公司上班吧?不过也就是个基层研究员,和我做同事,不算委屈你吧?
    哎哟,不错哦:你确定贵公司对学历没要求?不是研究生也招?
    蒋黛沾:有要求啊,至少本科啊。恭喜你,达标了。
    蒋黛沾:你要不这周三就来面试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哎哟,不错哦:那真是感情好。多谢多谢~
    蒋黛沾:甭客气,之前和你提过来我们单位上班的事情,看你也不接我的话。我还以为你自命清高,不接受朋友的关心帮助呢。
    哎哟,不错哦:哎,让你看笑话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蒋黛沾:别贫了。说的好像我要欺负你一样。一会儿发你一份文档。该准备哪些材料,可能回答什么问题你得心里有个谱。过场还是要走的。
    蒋黛沾:这两天多准备准备,来的时候,把自己打扮的帅一些。要学会扬长避短,发挥优势。
    哎哟,不错哦:好嘞,蒋姐。
    蒋黛沾:我先去忙了,回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努力了近两个月没结果的事情竟被蒋黛沾的一句话给解决了。CFA考试并没能在就业时添砖加瓦,倒是在培训机构结识的学员帮了大忙。这便是人情社会,你我看得见摸得着的生存环境。
    蒋黛沾是对的,张司源骨子里还有保留着上学时“清高”的烙印。此前他只想凭真本事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不过他的本事还不足以撑起他的野心。人不可能一直飘在天上,两只脚着地上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对于蒋黛沾这次的雪中送炭,张司源不仅欣然接受,而且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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