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风云志

第二百二十章 雪泥掩鸿迹


    却说杨熙得小乙拼却性命缠住蝠千里,方能脱身逃走。若在以前,他是宁可与小乙同死在一起,也不会独自逃跑的。
    但如今他却只是微微犹豫了一瞬,便选择了独自脱身,逃之夭夭。
    这并不是他的秉性发生了变化,而是因为已他忆起自己身世跟脚,又读过百家千万藏书,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终于明白了无谓的牺牲也是一种愚蠢这个道理。
    他其实是成长了。
    只有自己先脱身,才能不给小乙拖后腿,才能找到反败为胜之机!
    他展开“禹步”向着城市方向狂奔而去,“化虚”心法自然运转,将他千锤百炼的神念之力源源不绝转化为气力,转化为支撑双腿的丝缕真气,让他越行越快,最后直如腾云驾雾一般,只见道旁寂寥景物飞快后退,竟像是那远远的城门向他扑面而来!
    那守护城门的戍卒看着冬日里经常是杳无人迹的城外大路,今日竟像是有一场龙卷风暴,裹挟着纷扬雪尘席卷而至,恰如一队骑兵向着城门方向发起冲锋!
    戍卒们又惊又疑,待到看清那卷起风暴雪尘的来者,不是狂奔的骑兵,而是一个少年,更是齐齐心中骇然:这是什么人,竟跑得如此快法,莫不是什么鬼怪妖物!
    “出什么事了?”一名鹖冠武士从城门侧的戍所步出,此人看起来年三十有余,面皮黝黑,一双凤眼不怒自威,身材虽不高大,但行动迅捷,显然身有武艺。
    不等众戍卒心惊胆战指向那声势骇人飞奔而来的少年,那武士已注意到了道上的异状。他浓眉微皱,气沉丹田,向着来人高声喊道:“来人停步!若擅闯城池,休怪本官将你当场格杀!上刀兵!”
    他是城中这彪戍卒的队率,虽然严格说来是个比百石,只能算是吏掾,但他总督此军,自称本官也无不可。听到长官号令,这些戍卒虽然惧怕,但仍是听令握紧器械,向着来人严阵以待。
    荒年之中,不乏有妖祟奇人,趁着天下动荡之时行走世间,若任由这些人横行街市,不知会掀起什么祸端。比如最近听闻西方有少年少女来,行走乡野之间,遇有灾民群聚之处,便施以粮米,不求回报,但令手持稻藁或麻杆一枚,逐人传递,口称“行西王母筹”即可。由是十传百,百传千万,关东至新野二十六郡都言王母恩典神异,有那狂热信徒批发赤足,奔驰祭祀者,乡野街市比比皆是。
    济阳城中,之所以能够在荒年仍是保持安定,一方面是县主设法筹粮,赈济灾民,另一方面也是武备充盈,禁绝淫祀之故。
    饥荒盗匪只能影响一时之安定,淫祀大行却会动摇一个地方长久的安定,济阳县主正是深谙这个道理,才将黄河边上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城治理得有声有色,甚至在荒年也是秩序井然,尤显其巡牧一方的才能。
    杨熙听见城门前将官的厉喝,胸中一口气忽地一坠,散入四肢的真气自行消散,方才充
    盈气力的双腿瞬间仿佛铁牛犁地,重若千斤。这是因为支撑他使出“禹步”的真气和膂力,并不是他辛苦打熬得来,而是由神念转化而来,来之无影,去之无踪,“化虚”二字正是这神奇法门的真实写照。
    对于他孱弱的身体来说,这由神念转化而来的气力使用起来其实负担非常之大,所以一旦散去,必然造成这般疲乏透支,这也是为何在他得到万藏传承之后,若虚先生叮嘱他一定要真正花时间来磨练文武之术,以强健自身的道理了。
    只有体魄足够强健,才能真正驾驭那近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力量。
    但毕竟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施展“禹步”,虽然气力散失,但他仍是竭力稳住平衡,渐次放慢了脚步,没有直冲向前,或是仆倒在地。
    那队率见他放慢脚步,并非那欲恃强闯关之人,心中不由得稍稍放松些许,继续喝道:“来者报名!”
    杨熙跌跌撞撞好容易稳住身形,但心中对小乙的担忧已经攀至极点,他再也顾不上泄露行藏会造成什么后果,也管不得这小小县城戍卫是否相信,一叠连声地自报家门:“我乃京中尚书郎杨熙,路遇不虞,还请各位军爷搭救!”
    那队率脸上神色先是狐疑,后变惊讶,然后竟然变成玩味笑容,嗤笑道:“京中郎官怎会到我们这荒僻小城?说这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说罢他直冲向杨熙,一把揪住他的肩颈,竟好似与他勾肩搭背起来。
    杨熙心中一惊,却发现这人轻轻托住他的腋下,竟是帮他稳住身形,让他不至于跌翻在地。
    “头儿当心!”后面一众戍卒见队率冲上前去,与那少年扭在一起,不由得皆是捏了一把汗,生怕这古里古怪的少年对他不利。
    “莫要担心,”那队率回头古怪一笑道,“这小子是我的妻舅表弟,素在颍阴过活,早说要来投奔于我,没想着今日竟来了!他平素最喜胡吹大气,倒是让弟兄们见笑了。”
    戍卒们见那少年果然未曾对长官不利,只是与他并立而回,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娘的,你这表弟有些邪门,刚才怎么来得那般快法?”一名兵卒笑道。
    “莫不是被施了邪法?”另一名兵卒却有些狐疑,但被队率张目一瞪,却什么也不敢再说。
    杨熙虽也狐疑,但耳畔传来一句低语让他顿时放下心来:“足下可是杨延嗣?在下邓宏,曾在同乡岑规处听闻大名。”
    岑规是杨熙在太学读书时的同侪,二人关系可算知心之交,两年前他登了岁考丙科,被点到南阳出仕外官,距离此地确实不远,但杨熙万万没料到,竟在此时此境,碰上岑规的同乡,还知晓自己的字号!
    他心中大喜,脸上表情却不动声色,低声应道:“正是在下。弟今遭凶人戕害,所幸得遇兄台,还望不吝救拔则个!”
    此人姓邓名宏,新野人士,
    与那岑规果是旧日相识,前岁岑规出仕之前,还专程经过济阳城,与邓宏把酒欢宴,昼夜浮白,也是那次相聚,岑规向邓宏数说几年在京求学的经历,臧否所见所闻的风流人物,对那名不副实的“长安四公子”嗤之以鼻,却对杨熙这个籍籍无名之人大加赞赏,是以邓宏今日在此当值,听到“杨熙”二字,丝毫没有陌生之感。
    也正因此,他才第一时间拿话头堵住杨熙的嘴,又急中生智,给他编造了一个远房表弟的身份,生怕他因自己的真实名号而招来祸患。
    “你怎的今日才来?”邓宏在杨熙的肩上狠狠拍了一掌,“天寒地冻,怎地就敢上路?”
    杨熙聪慧,知道这邓宏是在给自己接话的关窍,赶紧急道:“弟远道前来,亏得有个伴当随行,他如今在五里之外被歹人困住,还望大兄搭救则个!”
    邓宏双目圆睁,脸现怒色道:“是什么人敢在老子的地盘,欺负你的伴当?你莫要担心,来了这济阳城里,没人可以欺负你!”
    然后便见他振臂一呼:“兄弟们,随我去看看!”说罢便挺起器械,就欲带军往杨熙所指的方向而去。
    一时间众戍卒无人挪步,只是面面相觑。
    今日队率是怎么了?且不说哪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兄弟,怎么还要带着他们出城去管什么闲事?他平素为人谨慎,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冲动?
    “他妈的,你们来不来?!”邓宏忽然转头,恶狠狠地扫视一周,素日积威之下,吓得众戍卒两股战战,只得发一声喊,跟着邓宏和杨熙向前而去。
    大不了就是与人厮杀一番,有头儿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彤云密布,雪尘飞扬,众戍卒握紧冰冷的枪杆,咬牙踏雪前行,在空旷的城郊荒野中踏出似是鼓点的轰鸣。
    五里路程,转瞬即至。
    看到有众多戍卒前来,那蝠千里早已相机而逃,杳无踪迹,那异服少女不知为何,远远看到众人,也撇下重伤的小乙,翩然而去。
    所以等到杨熙和邓宏引着数十戍卒赶至战场,满地狼藉的雪泥之中,只剩了身负重伤的小乙一人。
    杨熙看到小乙浑身浴血,两条臂膀皆是皮开肉绽,身上大小伤处不计其数,不由得一下子便红了眼睛,向着他扑了过去。
    邓宏远远看着逐渐消失在天边的青色倩影,眉头逐渐紧紧皱起。
    倒在地上的小乙只见一人疾奔而来,他视线模糊,看不清其面目,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杨熙。
    思路客
    紧绷的心神这一刻终于放松,方才饮入腹中的烈酒如火焰般腾起不绝热力,散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只觉手脚沉重,眼前涌起一阵黑暗,意识逐渐模糊,甚至连创口的疼痛也逐渐远去。
    “小乙!小乙.....”耳边杨熙焦急的呼喊也渐渐听不真切。
    他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昏迷,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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