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之惑

26. 人之能


水妖也跟着站了起来,眼前只觉金星直蹦。她咬了咬牙,掐着手指硬是站在那里不让自己瘫下去。为了治疗黄泉中的毒,她足足喂了他近一半的血,纵使她是妖,也没办法承受。
    她脸色顿时惨白,旁边黄泉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漆黑一片。她抓着树干,只怕自己撑不住跌了下去。唉,到头来,她便是救了他,却也还是会成为累赘。她唾弃着自己的没用,再想到牡丹和司徒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如何,心里又是一阵大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黄泉急忙一把将她揽住,摸了摸她的额头,冷湿一片。眼看她脸色渐渐委靡下去,他好生后悔。枉他黄泉千年的修为,今天却要一个柔弱的女子来拼命相救!想起从前自己种种傲气之行,立即觉得如同孩童一般可笑。
    想这一路西行走了近一个多月,同行者司徒乃是深藏不露之人,牡丹虽然莽撞却也爽快,水妖温柔安详,极识大体。相比较之下,自己冷酷怪异,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到了后来,才发觉自己其实竟是四个人中最无能的一个。
    因为过去的心结中了岁星的毒,死了倒也干净,却又累得自己最不想麻烦的人几乎拼了命去救。以前总说牡丹任性,其实看来自己才是最任性的那一个。
    “水妖,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他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问着。
    水妖动了动睫毛,张开嘴气若游丝地说道:“黄泉……借……借你眼睛一用……”
    黄泉微微一怔,眼睛?正在疑惑,却见水妖忽然全身都化成了透明之色,汩汩而动,忽地缩成了一个极小的水滴,飞快地窜进了他眼睛里。他只觉左边的眼睛中忽然微微一凉,她竟化成了他的一滴泪水,安身在他左眼之中。
    “我需静养三日,拖着一个虚弱的身体勉强和你走,也不过是累赘。你放心,三日之后,我必然可以痊愈。”
    她在他眼中细细地说着,黄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无妨,只是不要勉强自己就好。”
    水妖幽幽笑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声音。黄泉沉默了好久,才转身离开。他忽地伸手入袖,捏紧了那朵媚丝兰的珠花,茫茫然地,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
    牡丹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都轻松,竟好象给人重新换了个身体一样,随便动哪里都是活力无限。
    她猛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四处一看,司徒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地上还堆着一些骷髅果,虽然已经知道这果子极好,她却也不敢徒手拿来吃了。那一个个黑黑的洞,好象骷髅在幽怨地看着她,糁得慌。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即使马上要走上一千里,也没什么问题。肚子忽然传来咕噜声,呀,她饿了!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她向洞口走去。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山洞外面长了无数碧绿的大叶片的树,树林深处隐约有流水声传来,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依稀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
    一定是司徒!
    她急忙跑了出去,一脚踩上了柔软的草地,才发觉脚上居然没穿鞋子!眼看她月白色的罗袜已经沾上灰尘泥土青草汁,她干脆脱了袜子光脚走过去。
    清晨的阳光异常可喜,撒在宽大的叶片上,落下点点金屑。林中微风阵阵,凉爽宜人。只是风过之处,碧绿的叶片一晃动,就露出了后面一个个诡异可怕的骷髅脸!原来这些大叶子的树就是骷髅果树!
    牡丹拨开叶片,飞快地往深处的小河走去。她已经可以看到那条被阳光照射的波光粼粼的河流,司徒一身雪衣,坐在河畔,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微风带着某种让她食指大动的香味直接钻进了她鼻子里,她馋得口水都漫了上来。
    司徒是不是在烤什么东西啊?好香!
    她急忙奔过去,却见司徒手里正拿着几根树枝,上面串着野兔和山鸡,正烤得恰到好处,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油脂四溢,芬芳扑鼻。听见她跑过来,司徒头也不回,直接将手里一串已经烤好的野兔丢给了她。牡丹慌忙地接住,顾不得说话,一口先咬下去再说!
    “喂,狐狸,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西方王城?”
    一口气干掉了两只山鸡一条野兔,牡丹心满意足地在河水里洗手,一边问着正在扑灭火堆的司徒。
    司徒轻声道:“昨天我带着昏迷的你出了嫣红山走了半日,我想再走上半日,便可到达落伽城。到了那里再问路。”
    牡丹疑惑起来,“问路?问什么路?你不认识西方王城吗?”
    司徒坐在河边,将头发散了开来慢慢整理,一边说道:“我从来也没说过我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那是属于神界管辖的势力范围最大的一个王城,虽然也有君王朝廷,却是真正以神为王的地方。而落伽城则是神界管辖范围中最边缘的一个城镇,只有到了那里,才好问路。”
    “神界?”牡丹有些发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到了落伽城就等于进入了神界?那……你不是妖么?妖怎么能进神界?你说的非嫣大人也是狐仙啊……她怎么能在神界的王城里待着?”
    司徒叹道:“你当真以为神界就是麝香山和印星城么?神界的覆盖范围是很广泛的,里面也不光是神,有人,有妖。不过都是心里绝对要以神为圣,绝对忠诚的。至于非嫣,她的修为已经足够做神了,待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有神去管她。”
    牡丹呆了半天,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居然还有虔诚信仰神的妖!妖修炼到一定程度居然也可以做神!想来想去,只觉得人倒反而是最没用的一类。既没有法力,也没有长命,一边怕着妖的伤害,一边恐惧着神的威力。好惨。
    司徒慢悠悠地用玉诀将头发束了起来,招手让她过去,然后一把散开她乱七八糟的发,用梳子沾着水替她整理。
    牡丹正想得入神,也没注意司徒在她后面弄什么,却听他在那里柔柔说道:“好歹也是个女子,却一没吃相,二没仪态,以后谁敢要你?”
    牡丹急忙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连声问道:“有没有人修炼成神的?难道我们凡人就是最弱的一类么?就注定了要被神妖欺压?”
    司徒沉默了半晌,才轻道:“错了,其实众生皆有自己所能而他人所不能的特点。神之能体现在强大的神力和圣洁的言行上;妖之能体现在特殊的体质和多变的外型上。至于人,却有一个神妖都无法抵抗的能力。”
    牡丹急忙回头,也顾不得梳子卡着头发拉得疼,扯着司徒的袖子急切地问道:“是什么?是什么?”
    司徒将梳子从她发中拔出,说道:“那是叫做七情六欲的东西。神自天地开始以来便从不知什么叫七情六欲,妖乃为天地精华凝聚而成,也不知什么叫七情六欲。只有人,善恶兼并,情yù甚多。往往感情浓至极点,天地可感,连神也没办法抵抗。说穿了,其实妖和神都是没有感情的众生,只有人,集天地灵秀于一身,却也聚乾坤罪恶于一体。妖神堕落者,往往都为人所诱惑。”
    牡丹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真的吗?人真有狐狸说得那么可怕?人若没有感情,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所谓的圣洁不染世俗,说白一点不就是无情之人?
    倒影之中忽然多了一张如妖似魅的脸,司徒贴在她后背,将脸靠在她肩膀旁,看着她的倒影,柔声道:“你看,色美。在神眼中色美与枯骨烂肉没什么分别,在妖眼中也是极为常见,只有人,对色美无法抗拒,又喜爱升为想了解,了解之后想占为己有,占为己有之后还想霸占一辈子,哪怕自己不爱,却也不容他人染指半分。爱到极点时,哪怕掏心裂肺也在所不惜。其之狠烈决绝,往往就是诱惑妖神之时。”
    牡丹只觉得他一双眼睛勾人魂魄,灼灼地,明明是在说着玄机的话语,却又好似在引诱她一般,眼波慢转,极至妖娆。她的心忽然抖了一下,色美……他还真说对了。这般天人之色,有谁不喜欢?只是欢喜其色美是一回事,爱其灵魂爱至刻骨却是另一回事啊……
    司徒幽幽地在她脖子上吹着气,柔声道:“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yù。我的容颜,你可欢喜?”
    他的手搂上了她的腰身,很软,很柔,却带着魅惑的味道,居然无法抗拒。牡丹只觉得全身都融化一般,只盼就这么化在他灼灼的眼波里,随之荡漾起伏,无法自拔,根本想不到他话里的古怪用语。
    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她脖子上细嫩的肌肤,细密地吻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搂着她,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口。牡丹一阵意乱情迷,忽然清醒过来,登时大惊失色,奋力推开了他的搂抱,跳起来就想逃。
    司徒怔了一下,急忙伸手去捉她,牡丹吓得猛力一闪,结果左脚踩上了右脚,一时站立不稳,尖叫一声便“扑通”一下掉进了河里。
    在水里喝了好几口水,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浮了上来。原来河水极浅,只及腰部,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中间,不可思议地看着岸上的司徒,他正略微带笑地看着她,不需刻意便已满脸诱惑之色。这只狐狸!炼出了一尾也罢了,怎么连性格也大变?!居然连她也诱惑!这算什么事?!
    司徒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进河里,一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她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想诱惑你,你便是逃到天边也没用。你本就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
    牡丹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伸手舀水泼在他身上,一边用力泼一边恨然道:“我不是你的东西!人也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爱美色!你就是再美,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懂不懂?!”
    司徒全身都给她泼湿了,却也不闪躲,笑吟吟地看着她奋力泼水,然后弄得自己也全湿了,气喘吁吁,一双大眼睛晶莹明亮,如同有火在里面焚烧一般。牡丹泼了半天,他也没反应,她却累得半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吃力地在河里面走着,打算离开这个变得莫名其妙的狐狸。
    司徒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吓得急忙反抗,结果踩在河底的鹅卵石之上,脚下一滑,撞到了他身上。司徒故意给她撞得跌坐进水里,顺势盘住了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不许她动。
    “放开!”
    她怒吼着,一张脸气得红绿交错,几乎要抓狂。
    司徒贴着她的耳朵,细声道:“你既然说人不爱美色,为什么要这般躲我?以前你也没有怕过我,不是么?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牡丹冷笑一声,用力摔开他的手,回头恨道:“是!我是为你的美色所惑!惑了又如何?我还为水妖的美色所惑,黄泉的美色所惑!你以为光是色美就可以打动人心?!爱有那么容易么?爱上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今天我可以为你的美色所惑,明天还不知道被其他什么妖的美色所惑!你说的,不过是色yù而已!妖神总是把凡人看低了!”
    她站起来没命地向岸上走去,头发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她也不管。上了岸,她还气不过,狠狠跺了跺脚,这才往山洞跑去,气得浑身都在抖。
    司徒苦笑着坐在水里,拈起一朵她挣扎之时掉下来的粉色珠花贴在唇边。他幽幽看了半晌,才叹道:“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这便是人诱惑妖神的能力么?人之能,果然……”
    他将那珠花放进袖子里,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27.落伽城
    又走了半日,果然出了山林。
    眼见天边祥云万里,红霞漫天,周围的景色仿佛突然就变了。只见青翠的山峦连绵起伏,如同巨大的幕帐一般将他们笼罩住。天边经常有飞鸟啼鸣着飞过,偶尔抬头,居然还有雪白的仙鹤。
    牡丹虽然一肚子感叹疑问,却绷着脸就是不开口。她决定与这个狐狸势不两立!哼!不过是炼成了一尾而已,真面目立即暴露出来!他若还想占她便宜,她一定把他满头头发都拔光!
    她正想得解气,忽听司徒说道:“快到神界了,恐怕会有人认得我,我且换一个样貌。”
    她呆了呆,换样貌?怎么换?却见司徒拈着手指,身上忽然红光大作,只那么一瞬,身材忽地小了一大圈,满头原本用玉诀束起的长发也变成了秀美妩媚的望天髻。牡丹看傻了,变化后的司徒一身女子的雪白衣裙,身材高矮与她差不多,面目却平凡了许多,不若他真实容貌的妖娆魅惑。就是随便在街上走,也不会注意的那种女子。
    司徒抬眼看了看牡丹,微微一笑,轻声道:“如何?我现在像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么?”声音细嫩婉转,居然也是典型的女子声调。他全身上下看上去极其普通不惹眼,只是如果仔细看去,可见那双微微狭长的眼睛里,光芒微闪,灼灼摄人,依然是一双勾人魂魄的狐狸眼。
    牡丹忽然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水公子。想起司徒就是为了成为女子和水公子相守这才搞错了人附上了她的身,他曾经在她面前情真意切地诉说他如何喜欢水公子。可是现在他炼成了一尾,可以随意变化男女之后,却再也不见他提过。早上居然还来勾引她,实在是奇怪……古怪之极。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有告诉她实话。
    司徒见她发呆,不由淡淡讥讽了一句:“怎么?就这样的容颜,也可以诱惑住我们的牡丹大小姐么?”
    她回过神来,狠狠白了他一眼。这只死狐狸!根本就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司徒走到她面前,抬手正要摸向她的眼睛,牡丹急忙跳开,恶狠狠地说道:“你再随便碰我,不要怪我不客气!”
    司徒挑起眉毛,揶揄道:“安心,我也不会再碰你。你并不是水妖那种天仙绝色,我还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我只是帮你开眼,不然那么大的城池在你面前,你什么都看不见。”
    “城池?”牡丹正在讶异,忽觉眼皮子上给人用手轻轻一揉,带着一种很缓和的热,只那么一下,他的手就移开了。
    她立即发觉其实他们两个人站在悬崖边上!悬崖下面,一座气势磅礴,巨大无比的城池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咦?!刚才这里分明是群山环绕的树林啊!怎么突然就成了悬崖?她低头发觉自己根本就是站在最边上,只要稍微挪动一小步就会跌下去了!
    牡丹急忙后退了好几步,心里又惊又怕。如果司徒没有帮她开眼,那她岂不是再走一步就莫名其妙的摔死了么?!
    司徒轻声道:“不用怕,这里已经给神布下了无数结界,凡人无法看到神界的东西,就是一直走过去也没有危险。只是你既然已经开眼,能见到神界的景色,那就再也不能这样直走过去了。”
    他回头看着惊讶的牡丹,浅浅一笑,戏谑道:“我可又要碰你了,我们马上要跳下去。先告诉你一声。”
    跳下去?怎么又是跳下去?妖界的嫣红山也是跳悬崖,神界这里也是跳悬崖。这些神妖是不是特别中意悬崖?
    司徒一把搂过她的腰,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一纵身便跳了下去。
    牡丹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下落的虽然极快却也不难受。正想睁眼看看情况,司徒的手却立即概盖了上来。他在她头顶低声道:“先别看,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牡丹立即感觉脚底踏上了实在的地面。司徒的手从她身上放了下来,她急忙睁开眼睛,立即见到了刚才在悬崖上看到的那座城池!他们现在正站在巨大的城门前,高耸的城墙是用巨大的青色石砖堆砌而成,城门是紧闭的,在巍峨的城楼上,挂着一付金色的楼牌,上面用一种极古怪的文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她半个字也看不懂。
    她急切地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可以进城的门,不由回头正想告诉司徒,却见他走到了城门口抬手轻轻一碰,一道很小很窄的门忽然就开了。他招手让她过去,一边沉声道:“进去之后不要随便说话,这里用的都是神界的语言。你若开口,他们一听便知道你是外来的凡人,定会将你抓起来。擅闯神界是很重的罪名,轻者丈罚之后丢出,重者立即焚烧至死。你要小心。”
    牡丹打了个寒蝉,急忙捉住正要跨进去的司徒,颤声道:“我……那我听不懂可怎么办?万一他们问我什么……我……”
    司徒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安心,你只要不说话便好。”
    他拉着她进了城门,牡丹刚走进去,身后那道被司徒推开的小门立即就消失了。而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宽敞安静的街道。两边一排整齐的青瓦大屋,只是各自的窗户却用颜料涂成不同的颜色。她笼统看了一圈,只有四种颜色,青,黑,白,红。
    街道上人很少,零落地几个摊子上,卖的都是香炉蜡烛一类的祭祀用品。偶尔看到一个人,都是穿着红色或白色之类的古老衣裳,神情安详和定,目不斜视地走着。
    司徒挽着她的胳膊,低头在她耳边轻道:“落伽城原本不是神界的管辖范围,只因为两千年前这里的人崇拜起暗星张狂的力量,纷纷打算信仰暗星,投靠黑暗势力,所以麝香山才派出五曜强行征服了这里。你看那些窗户上的颜色,还有路人穿的衣服。各种颜色就表明他们各自的信神。金色是太白,青色是岁星,黑色是镇明,白色是辰星,红色是荧惑。虽然同为五曜,可是也都各自拥有不同的教众。”
    牡丹只见满大街,红色和黑色最多,金色几乎没有,不由疑惑道:“没有人信仰太白么?”
    司徒笑了一声,贴着她耳朵说道:“切记,千万不要说到太白这个名字。落伽城的人对太白可以说恨到了极点。两千年前,征服落伽城的神就是太白,他杀了这里的君王,几乎屠杀了近一半的人才让他们屈服于神界。你还记得么?黄泉曾说过的那个撞破了神界封印的女子?她叫清瓷,就是落伽城为神界征服之后君王的女儿,她作为供奉之物和她姐姐一起被送到了麝香山,成为太白的奏乐女官。前不久她号召了无数不服神界管辖的凡人和妖,在神界作乱。听说她死了之后,太白好象也消失了,妖界好多人推测其实他是和清瓷同归于尽的。只是一个神为凡人女子所杀,传出去难免不好听,所以神界封锁了太白已死的消息。”
    牡丹听得心惊,原来这里竟是为神界强行占有的地方,她忽地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你不是说神界的神不只麝香山么?不是还有那个……叫什么印星城的地方么?五曜是神,四方神兽也是神啊,怎么一路上不见有人信奉他们?”
    司徒低声道:“印星城和麝香山是不同性质的地方。四方神兽已和五曜决裂,自成一家。可以说目前神界一分为二,一半是五曜的势力,一半是四方神兽的势力。落伽城是属于五曜的势力范围,在这里,除了太白是禁忌,四方神兽也是禁忌。你别问那么多了,我们只要去西方王城找到非嫣就好,神界的纷争,本来与我们无干。”
    牡丹急忙点头,跟着他走了半天,拐了个弯,忽然便看到了一家客栈。那客栈的屋檐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子,是黑色的,上面用雪白的丝线绣着土地的样式,一针一线,具体而真实。她正看得仔细,却听司徒道:“这家客栈的老板是信奉镇明的,哼……也罢,我们进去吧。”
    他挽着牡丹走进了客栈,却见里面一个大厅,整齐地安置着桌椅,有几个零落的客人正在那里吃饭。一切都很安静,从她进到这个城镇之后便发觉了。这里没有一点凡人世间的喧嚣和热闹,她记得光州府,虽然不是一个重要的府郡,可即使是在比较偏僻的街道,也有小贩的叫卖声,酒家小二的招呼声,客人的笑声交谈声。但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街道上的人各自面无表情地走着,从不往旁边看一眼。酒家客栈,这个最应该每天热闹非凡的地方也安静的如同灵堂。
    他们进来了半天,也没有小二过来招呼。司徒挽着她向柜台走了过去,一边在她耳边说道:“记得,不要说话!听到什么都别说话!”
    她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走到了柜台前,只见一个面容清隽,穿着黑色古老长袍的中年男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正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神情专注而且虔诚。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他慢慢抬起了头,安详地看着他们,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什么,语调平静,可是说的话语却极古怪,莫可名状。牡丹愣了一下,才想到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神界的语言。
    司徒和那个男子柔声说着什么,用的居然也是这种语言!这只狐狸!她怎么不知道他会神的语言?!
    只听他们两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司徒连连点头,满面笑容温柔而且甜美。最后那个男子又高声喊了一句什么,立即从后面走出来一个穿着伙计服饰的年轻男子。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人身上过于干净整齐的小二服,哇!这里连小二都这么庄重大方!好古怪的感觉啊!
    小二神色同样安详,微笑着在前面说着什么,将他们两个人领着拐弯上楼。司徒偶尔回答几句,流利而且低柔。
    楼梯扶手上镂空着雕花,居然也是呈土地状,而且上了黑色的颜料。小二带着他们弯绕着走了半天,才领到了一间有着黑色推门的房间门口。牡丹偷偷地四处打量,只见一条狭窄的过道,虽然幽暗,却依然干净整洁,一眼看过去,过道两边全是和这间屋子一样的黑色推门,只是各自的门上都挂着一面白色的小牌子,估计是写着客房的名称之类。
    眼看小二为他们打开了房门,然后笑吟吟地关门走了出去,牡丹终于舒了一口气,拉着司徒连声问道:“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你怎么会说神界的语言的?神界难道都是这样没有人说话谈笑的么?”
    司徒示意她小声,然后拉着她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低声道:“以后千万不要这么大声说话!如果给人知道你是外人,那就真的糟了。”
    牡丹急忙点头,有些抱歉地笑了。司徒接着说道:“我是问他知不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原来王城还在西边,他说走上五到六天应该就可以到达了。你想想,还有这么几天的路要走,我对王城也不是很熟悉,当然应该在这里留两天问清楚情况再说。好在我曾经学过神界的语言,老板也没怀疑什么。你就一定要注意了!千万不要离开我!人家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搭腔,记住了么?”
    牡丹连连点头,叹道:“神界真可怕,话也不得自由说,笑也不得放肆笑,真不知道这些选择信奉神的凡人怎么忍受过来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窗户外面一阵巨大的喧哗。她愣了一下,咦?刚说不能大声说话这里就有人喊起来了!
    司徒悄悄开了一点窗户,透过缝隙往外面看去,只见街道上的行人都慢悠悠地让了开来,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略有激动,还有的人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两边顿时站满了行人,街道正中空了出来,似乎前面有什么大人物正往这里走。
    牡丹把脑袋凑了过去,挤在司徒和窗户之间,好奇地看着下面,也不觉得这样的姿势难受。司徒叹了一声,将窗户又打开一些,把牡丹推在身前,忽地抬手环住她的肩膀,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我可要防着。给我好好看着,不许出声。”
    牡丹也没在意,事实上她的心神已经给街道上经过的那群人给勾走了!老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只见一排戴着青色枷锁的人,衣衫褴褛,满身血迹,蹒跚地走在街道上。他们身上的枷锁都连在一起,使得他们只好被迫走成一条直线。每个人的枷锁下面靠近心口的地方都安置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每走一步就响一声,铃声尖锐而且刺耳,极其响亮。即使牡丹隔着那么远,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头疼。
    她吃了一惊,这些人,莫非是犯了什么罪么?!却见那些被枷锁锁住的人里面,有年长古稀的老人,骨瘦如柴,每走一步仿佛都耗尽所有的力气,摇晃着几乎要跌下来。而衣服上破烂不堪,还有血迹班驳着印在上面。还有年幼的孩子,他们也不哭,神情麻木空洞地跟在后面,小小的身体上居然也是血迹遍布,甚至有一个孩子脸上明显地红肿起来一大块,显然是被人打的!
    牡丹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一股怒火几乎冲破了头顶。天啊!这些老人和孩子犯了什么罪?居然要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对待他们?!这些神……这些自诩圣洁高贵的神……他们……他们居然!她激动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司徒收紧了胳膊,将她死死搂在怀里,贴着她耳朵低语:“别冲动,这些人是叛族的家眷,每天都要这样在整个城镇里走上一圈,以示神威不可侵犯。你看到了么?那些枷锁上写着字,他们是……清瓷的族人!”
    神威?!神威是这样体现的吗?!牡丹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看着拿着鞭子,监督在这些囚犯周围的侍卫。他们满脸傲然之色,仿佛自己正做着什么高贵的工作一般,看到那些老人和孩子有谁走得慢了,立即就是一鞭子上去,顿时血花四溅。
    那些被打的囚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这样木然地走着,走着,哪怕马上就会摔倒在地无法动弹,哪怕身上已经没有力气再迈动步子,他们依然这样走着。好象他们的一生都是这样走着,走,已经成了融化在他们血液中的一个最大最重要的任务。
    周围的行人有的愤怒,有的怜悯,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司徒轻声道:“这是司月的安排,她一直是一个很冷酷的神。清瓷的事情一定驳了她不少神的脸面,可惜人已经死了,她没办法惩罚,只好算上连带罪将清瓷的远族游行示威。”
    司月?!也是神么?她怎么没听过五曜里有这么一个神?却听司徒又道:“五曜和四方神兽争夺麝香王的位置,司月是五曜这里最有望成为下届麝香王的神,而四方神兽那里却还没有任何代表推出来。在麝香山那里,司月的势力其实已经和麝香王差不多了。只是她一向冷酷自傲,对叛神从不留情,所以对她的怨声很多。”
    牡丹正骇然,忽听那些囚犯中一个老人沙哑着喉咙尖声喊了起来!
    “五曜之神万岁!我诚心信奉神灵!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神啊!神啊!放过我们这些卑微的凡人吧!”
    喊的居然是凡人所用的话语!牡丹呆住了,只见街道上顿时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惊慌地说着什么,而那个尖叫的老人,却早已被身边的侍卫一鞭子抽倒在地,连带着他身前身后所有的囚犯都跟着跌了下来,爬在地上无法动弹。
    鲜血随着抽dong的鞭子溅了出来,那个老人只是扯着嗓子拼命地叫着神灵万岁,放过他们这些卑微的凡人。牡丹觉得鼻子一阵剧痛,眼泪几乎都要冲了上来。
    司徒忽然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想去救他们么?”
    她震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司徒,却见他一双狐狸眼眸光流转,带着某种魅惑的神采。
    “如果你想救他们,我就出手。”
    他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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