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雪飘落,白雪皑皑的丛山屹立于漆黑夜幕中,宛若抱团取暖的银色巨人,孤寂而寒凉。
群山中心,是这片大陆上最高的山——冰峰。
冰峰山势陡峭,路况陡峭,难以攀登。
却有人在山腰的山洞里建造坟地,只愿无人来扰亲友的沉眠。
冰峰山顶雪质松软,容易坍塌,严寒至极。
却有人拿着根绳索,不惧大自然的神秘危险,小心翼翼的将一株莲植入,只愿世间无人再肖想莲。
日出了,雪歇了。
遥远天际万道霞光浮动,眸中雪色披盖金碧华衣。
群山环绕的雪山冰峰,在阳光的轻抚下十分的耀眼,十分的圣洁。
雾笼云遮飘渺中,紫衣潋滟的女子缓缓落下,轻盈如云纱,未惊动任何一片沉睡的雪,散发墨色光泽的发丝迎风飘动。
白衣儒雅的公子站在山顶边缘,他抬头望向远方,橘红霞光收入他若春日暖水湖泊般温柔的眸底。
他的眼眸带着暖意的红,宛若宝石般闪烁柔和的光,却唯独没有思想。
他半垂着纤长的睫羽,神色平静自然,似在回忆一段逝去的人生。
“你来了呢。”
似是察觉后方来人,白衣公子转身,温和的眸光落在她怀里的猫上,“就是这只好心的凶兽给我开的后门?”
“你想说什么?”千镜玥轻抚猫儿的脑袋,语气淡漠的问。
白衣公子弯了弯眼眸,温声回道:“寂寞太久了,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刚刚经历过的故事。”
他的眸中闪烁细碎的镜光,温柔若湖泊上的粼粼波光,“不过,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但我知道,你会认真听的,对吧?”
寒风冷冽,牵绕白丝。
温润儒雅的公子用宛若春水般明净温柔的嗓音,将故事娓娓道来。
冰峰的山顶,有块坚硬的岩石,在它微凹的侧面,点缀冰雪的莲终于绽放。
寒风缕缕而过,洁白的莲瓣迎风舒展开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莲香飘然,给人以一种远离尘世纷扰的飘逸之感。
可惜,将莲送上山顶的人,再也看不到了……
-
三年前。
阮瑾瑜借着这块巨石,才得以掠上冰峰之顶。
他呼了口寒气,小心翼翼的将莲种在巨石旁,“莲啊,我只能将你送到这里了。”
阮瑾瑜苦笑一声,似是在与故人聊天,“江湖正派又要来攻打魔教了,这次,我没把握。”
“你也不想在魔教被灭后,被正道人士分赃钱财宝物时叫医谷的人拿回去炼药,或者被人卖了吧?”
他用沾染过无数人鲜血的手,轻轻抚摸莲未绽开的花苞,话语莫名的温和,恍若芝兰玉树般的谦谦君子。
“虽然我不喜欢定安寺的秃驴,但定安寺确实更适合你。”
他顿了顿,话语突然染上些许强硬,眸中划过抹狠厉,“但我不想将你交给他们,因为他的嘱托,也因为我的私心。”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垂下眼帘,似悲哀似嘲弄的说:“莲啊,我并非不愿你得片安居之所,我只是无法将你交与多愁善感的秃驴。”
他不知在问自己,还是在问眼前的莲,“他们说是普渡众生,但若是有人去求,要用你救命,他们会如何选择?”
阮瑾瑜轻笑着站起,“我不想你落到那般下场,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你且安心,此处虽苦寒,却无人扰你清净,更无人打你主意。”
他朝边缘走去,似是在与人世纷扰道别。
莲在风中摇曳,似是不知俗尘离合悲欢。
倏地,阮瑾瑜回头,语气哀凉道:“莲啊,不是不要你,是我再也护不住你了。”
他偏了偏身子,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又要下雪了,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走火入魔。”
“我不想入魔,我不想沾血,但我得活着,不得不如此。可是,现在我活不下去了,我前面是死路,我背后是绝路。”
他不想继续下去了啊……
阮瑾瑜往山下掠去,途经山腰,他踏着雪走到一块凸出的山石面前。
他拿刀盘开山石两侧的枝桠,再掏出山石与山壁缝隙里的雪,挤身进去。
洞里漆黑,火折子脆弱的焰光摇曳,将歇未歇。
阴冷的山洞里面,堆有大大小小的坟包,它们安静的立在洞内,似在沉眠。
阮瑾瑜跪下,从怀里拿出个酒壶,用内力催热后,将其洒在地上,“爹,娘,这是孩儿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孩儿不孝,孩儿实在是做不到……”
他不怕死,他想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但他做不到报仇。因为报仇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将他的心压得喘不过气,他的心承受不起。
热酒落地,惊起冷重的尘埃,尘埃浮动,想逃离,又想沉沦。
酒水余温褪去,与尘埃交融成冷入骨血的冰,好似方才落在冷硬地表的滚烫只是错觉,无法抓住。
“娘,还有一件事我从来没和你们说。” 阮瑾瑜红了眼睛,倔强的泪水迟迟不肯显露轮廓,“萱儿被我弄丢了,若非我在洞房之夜离开,萱儿也不会被掳走。”
他把她弄丢了。
他声音沙哑道:“我对不起萱儿,我想救她,但我做不到。她陪了我一路,而我却在她和墨雪庄中,选择了墨雪庄……”
她再回不来了。
阮瑾瑜起身,他面朝另一个方向的坟包,“诸位,是我阮瑾瑜负了你们,现在我坚持不下去了,也做不到转变。死后,瑾瑜自会去向你们赔罪。”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郑重俯身抱拳道:“弟兄们且放心,你们的亲友我已安置好,剩下的弟兄们,我会尽量送出去。”
“沙拉拉——”
微弱的风动声伴随脚步移动的碎石碰触声,在静谧的山洞内尤为刺耳。
它们像是想要阻拦阮瑾瑜的脚步,阻拦阮瑾瑜离开这个山洞,却因自身的无力,终究只能是奢求。
也是,不过是脆弱冰冷的枯土,连移动些许都做不到,又怎能作出挽留?
阮瑾瑜从缝隙挤出,他运转内力,将山石推入,将缝隙封死。
长满茧子的手,被冰冷的山石表面划破,鲜血流出,痛入心底,阮瑾瑜却似并无痛感。
他的面色平静,仔细的将结冰的血迹处理好,将自己的痕迹处理好。
来时匆忙,并无纸钱,只有小壶浊酒,望诸位莫怪……
-
“左枫,庄主在何处?”
右堂主韩书棋迈着大步走过来,神色着急的询问墨雪庄左堂主。
左枫皱眉,横竖右脸的伤疤显得狰狞恶毒,他语气担忧的问:“书棋,武林盟主带入潜进来了?”
说着,他的手就摸上了剑柄,好似下一刻饮下无数人鲜血的利剑就会出鞘。
“不是有敌来犯,是我见到无萱了。”韩书棋连忙止住左枫的动作,免得这人下一秒就掠了出去。
左枫眉眼错愕,不可思议道:“无萱丧生火海,怎会又活了?书棋,莫不是你看错了?”
“呆子!”
韩书棋捏了捏眉心,道:“当初无萱被掳走以要挟瑾瑜。瑾瑜在她和墨雪庄中选择了后者,才会叫我等误以为无萱已死。”
他的话语压抑愤怒,“那些个自诩正人君子的小人,当着他的面儿折磨无萱。瑾瑜不忍将此说出,便叫我等以为无萱死在火海。”
左枫拧眉,“你怎知晓?”
韩书棋微沉默,他语气染上伤感愧疚,“那天夜里,我带人巡逻,正巧在附近。无萱即将成婚,我高处饮酒,无意间看到了。”
闻言,左枫不再多言,他拍了拍韩书棋的肩膀,“莫要多想,等庄主回来我们再议此事。”
温良说过,书棋对无萱有所好感,幸而隐藏得很好。虽他看不出书棋的心思,但温良不会说错。
此时,阮瑾瑜正往墨雪庄赶。
在临近墨雪庄的小山丘,阮瑾瑜忽地撞见名黑衣女子,他二话不说的掠过去。
女子反应极快,手中的剑翻转,迎上戾气极重的刀,以力卸力,借力打力。
看到女子容貌的阮瑾瑜微愣住,但只是那么的一瞬间,他即刻连招迎上。
落雪中,男子的刀法凌厉,逼的女子步步后退。
女子虽抵挡吃力,却也不至于被碾压,还寻到脱身的机会。
鲜红的血,溅落在白雪上,结成连片红色冰层,尤为醒目。
阮瑾瑜将刀收起,他走上前缓缓蹲下,将削落的墨发悉数捡起。
女子不慎掉落的手帕落在雪里,被晶莹的雪埋了半截,像是被母亲抛弃的幼兔,独留在空旷的冰冷雪地上。
乘着天边的微白,阮瑾瑜看清了上边绣的字——忘忧。
阮瑾瑜微微沉默,随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眸色平静的将手中的发丝抛下。
乘着寒风,发丝从高处飘落,不知会散在何处,不知会落在谁家……
雪由天降,被主人遗落的手帕,终被堆积的雪埋葬在冰寒的黑暗之中,不见天光。
“庄主,墨雪庄防御图失窃!”左枫见阮瑾瑜回来,赶紧上前禀告。
他的语气内疚自责,叫阮瑾瑜皱起眉,他冷声吩咐:“让庄中堂主与护法前来!”
左枫知道,阮瑾瑜要趁武林盟主带人攻过来时更改防御方案,他连忙赶去召集,并没有将韩书棋见到无萱之事告知。
正道之人拿到防御图后,自是会尽早前来攻打,此等危机时刻,墨雪庄万不可被别的事耽搁。
阮瑾瑜负手而立,回想起女子手里的防御图,轻轻呼了口气。
而今拿到的人是她,虽在意料之外,但却挺好。
正道盟,受伤的钟离忘忧回到剑庄所在区域,她顾不得胳膊上的伤,直往剑庄主所在的位置掠去。
剑庄主心疼的过去扶起她,忍不住责怪道:“他阮瑾瑜竟然下如此狠手!”
“爹爹,剑庄和樘甫镖局的情谊早就没了,他个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主怎会手下留情?”
而且,他们都没见过。
钟离忘忧撇了撇嘴,回想之前与阮瑾瑜的过招,说:“我觉得这阮瑾瑜武功不如何,算不得高深莫测,盟主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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