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与秋月

第三十三章 西王传说(二)


    子信当即竖起了双耳。只见卓原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缓缓说道:“这件事还得从七年前的夏天说起。当时是关中秦陵秦老员外家的闺女出阁,上门庆贺的既有当地的士族乡绅,也有不少声名在外的江湖人士。我年轻时与秦老员外有过一段交情,因而也收到了他的请帖,便和长风一同去了。谁知在路上机缘巧合碰上了盗圣冯欢,那会儿我还不知他是刚从襄阳王府盗出了《大漠沙行图》,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便与他同行了一阵子。”
    “都说盗圣一向独来独往,没想到他竟然会与卓叔同行。”子信纳闷道。
    卓原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想和我一起去关中秦家呢。只因秦老员外是招婿入赘,女婿正是当时名震天下的关中第一剑客李无双……”
    “李无双?”子信一听此名,两眼登时一亮,“莫非是冀州海棠山庄的李庄主?”
    卓原点头道:“正是。当时李无双还是苍影卫的一名成员,但其武功卓绝、善恶分明,在黑白两道都有着相当高的声望。冯欢听我谈起此事,也说想去关中拜见一下。其实他哪里是想去拜见,不过是打算在婚礼上胡搅一通,让李无双难堪罢了。”
    “这又是为何?盗圣与李庄主之间有什么冤仇吗?”子信不解地问。
    卓原道:“冤仇倒是说不上来。只因他俩一个为官,一个为盗,虽然未曾见过面,但都早已声名在外。冯欢此人放浪不羁,早就想会一会那位传说中的关中第一剑客了,又听说李无双在大婚过后便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他这才迫不及待地赶着去拜访呢。”
    子信眉梢一扬,问道:“我听说盗圣七年前是在关中被苍影卫所擒,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
    卓原短叹道:“我当时也曾多次劝诫冯欢,让他不要冒险前往。可他自负轻功独步武林,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说什么也要在李无双退隐之前去拜会一番。然而后来……哎,这倒也怨我,如果我没有和他提及此事,他也不会遭此一劫了。”
    沈长风劝道:“您老人家不必如此自责,这都是冯欢自己太过傲慢,没听您的忠告。李无双何许人也,竟敢在他的大婚之日公然挑衅,落网也是自找的。何况我们将冯欢从天牢里救出,怎么说也是他欠着我们的人情。”
    子信心下一片困惑,又追问道:“怎么,是卓叔你们将冯欢救出来的吗?”
    卓原悠悠地道:“冯欢与我也算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卓原一生坦荡,从不亏欠别人什么,只有冯欢被擒这件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我们将他从天牢里救出,本来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他出狱后仅过十天,便来云州找到了我们,说是要把手里的一件宝物交给霄云楼。”
    “就是那幅《大漠沙行图》?”子信确切地问道。
    卓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我们当时是又惊又恐。毕竟那《大漠沙行图》乃是冯欢从襄阳王府盗出的赃物,如果我们冒然收下,必定会惹祸上身。可是冯欢却说,他只是借着霄云楼的名义,在九月初三的金兰花会上把那幅画当众拍卖,并不会交给我们保管。我们思考再三,认为他不过是想从中卖个好价钱,便同意了他的请求。何曾料想背后竟然有这般隐情?”
    沈长风冷哼道:“我们好心救他出来,他却如此戏弄我们,实在令人齿寒。明日拿不出那幅画,该如何向到场的天下英雄交代?”
    子信茅塞顿开,又忙劝慰道:“卓叔、沈大哥,你们不用太过心急。如果盗圣没有将那画交给陆姑娘,那他一定会在明日将之带到霄云楼;要是画已经在陆姑娘手上,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沈长风淡淡地问。
    子信道:“若是那画在陆姑娘手里,我可以劝她先将其交给霄云楼,等明日拍卖之时,再空喊一个高价买回来即可。这样既使霄云楼在天下人面前保存了体面,陆姑娘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卓原思忖片刻,缓缓地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只是不知这位陆姑娘能否同意了。”
    “我会好好劝她的。”子信胸有成竹地说了一声,又问道,“对了卓叔,那幅《大漠沙行图》究竟有什么秘密,能让这么多人想将之据为己有呢?”
    卓原一时缄默不语,又回头望了望沈长风,过了许久才说道:“子信,你随我来一下。”说完便打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
    子信虽然心中记挂陆云湘的安危,但红衣会上下的行为作风他都十分了解,自忖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听见卓原的招呼,当下也没有过多犹豫,便随他一同离去了。
    卓原领着他来到西花厅的一间耳房内。一路上子信四处张望,发觉院子里果然住进了不少陌生的客人,而且尽是一些穿戴不凡的富贵人士。他想起上次来这里时,听杨安说那些人都住在东、西两座跨院之中,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接近。红衣会的势力之大、人脉之广,他到现在都还捉摸不透,甚至一度认为其不同于寻常的江湖帮会,但又总说不上来缘由。
    那间耳房是卓原私下的办事之处,子信已不知来过多少次。但此番卓原却并未在房间内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到里屋,在左侧的墙壁之上有节奏地敲打了几下。当即便有一座暗门向内缓缓敞开,一条幽深狭长的密道瞬间映入眼帘。
    子信心下暗惊,他还从不知房间内竟有这样一道机关,更加不明白卓原此举的用意,迟疑着问道:“卓叔,您这是……”
    卓原从桌上拿起一盏油灯,淡淡地道:“你随我来便是。”说话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密道之内。
    子信也只好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不出五六步,平坦的暗道忽然变成了一排向下的石梯,直接通往张家大院的地底。只过片刻功夫,卓原便先一步走下石梯,用油灯点燃了挂在墙上的烛台,四周顿时被照得通亮。
    子信目瞪口呆地打量着眼前的密室,只见这房间方圆不过十步,正中摆放着一套老旧的桌椅,两侧各有一座与人齐高的书架。由于通风不畅的缘故,整间密室充斥着一股浓厚的书纸气息,让他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卓叔,这间也是您的书房吗?”子信走到桌前,皱着眉头问道。
    卓原点头道:“是啊,比起上面终究是要清静些。不过好一阵子没来,这里的气味越发刺鼻了。”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到右侧的书架旁,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书籍上细细扫过。
    子信一眼望去,见那架上的藏书大都已经封皮破损、书页泛黄,显得非常古旧。垂头又见桌面上摆着一本《春秋公羊传》,封面已积了不少灰尘,确是有许久未曾翻动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卓原不仅是一名久负盛誉的江湖大侠,也是一位博古通今的文人学者,有这藏书的癖好倒也不足为奇。
    “您为何带我到这儿来呢?”子信一脸困惑地问。
    卓原没有立即回答,直至从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古籍,粗略地翻看了几页,方才慢悠悠地说道:“关于《大漠沙行图》的秘密,在这些古书里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只是我未曾见过那幅图,因而也没有仔细参研过。你若真有兴趣,不妨先从这本《魏梁纪要》看起。”
    子信伸手接过,发现那封面已经磨损得辨不清字迹。又轻轻翻开扉页一看,其上“魏梁纪要、范晔书”七字赫然入目,并且都是用晋体所写。他心里一阵纳闷,不禁问道:“这好像是一本史书,但这范晔又是何人?既然是写本朝之事,为何要用晋体字?”
    卓原笑着回道:“范晔乃是一百多年前南梁的一位史官,曾奉命修写过《晋史》。南梁灭亡后,朝廷下令将该国编纂的史书尽数焚毁,并全面推行魏体字。范晔隐退民间后仍旧心系梁国,便一如既往地使用前朝流行的晋体,花费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写了这本《魏梁纪要》。”
    子信凝眉道:“没有朝廷的许可,私自编纂史书可是死罪啊。您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呢?”
    卓原悠悠地道:“我素来喜欢收藏这些民间野史,此书乃是多年前一位友人相赠。比起那些官方修撰的史籍,这里边记载的内容或许要更加贴切些,你只管拿去看便是。”
    子信虽然也好阅读经史子集,但面对如此厚重的一本古书,还是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苦着脸问道:“可这与那幅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卓原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缓缓解释道:“世人都说《大漠沙行图》和一份宝藏有关,可又有几人知晓那宝藏的来历呢?若连它是什么都不清楚,就妄谈寻宝之事,岂非缘木求鱼?”
    子信迟疑道:“我一直都不相信那宝藏的传闻,但听您这么一说,莫非确有其事?”
    卓原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那幅画,但曾听江湖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说起,那《大漠沙行图》上所描绘的,乃是当年河西王率领龙武卫大军在边关一带的行军图。”
    “河西王?”子信心中一惊,顿时想起几天前在双叶村的事来,“莫非是那位河西王李奉?”
    “本朝建立至今,只册封过李奉这么一位异姓王,不是他还能有谁呢?”卓原缓声回答说,“孝武帝年间,朝廷与契丹战事胶着,正是李奉率军平定了河东及西凉六州,后又迫使北凉国割地称臣。因其功勋卓著,被朝廷破例封为河西王,长期镇守关外。”
    子信纳闷道:“既然如此,他后来为何又会谋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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