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一九三六

院子里已经有芭蕉了，何必再锦上添花？更何况，”他眯起眼，“桃花花期已过，大势已去，颜色又太艳，不适合这里。”说完，就抬起脚步离去。
当薛嫱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
“他是这么说的吗？”
“是啊，小姐，下人一早上都在传着这话呢。新婚第一天，连一个台阶都不给你下。这个关珞。。。。。。”袁妈自顾自说着，薛嫱却已听不进去。还记得八年前，他对她说，桃花有余香，就算是落花也是花，踩碎未免可惜。因为他，她才喜欢桃花到如斯地步，每看花开花落，便是心情最愉悦之时。只是，花依然美，而人的心境，却可变这么多。
“袁妈，关珞呢？”
“听说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新婚大假他都不要，是不想看到她吗？那么，他能去哪里？脑中闪过一个名字，难道是，去找叶紫初？
第二章（1）
“小姐。。。小姐？”
朦胧中有人拍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看，是袁妈，顿时有些失落。
“小姐，你怎么穿着这么少的衣服呆在这里呀？还睡着了，小心着凉。”袁妈将她扶起来，“虽说现在天气在转热，但毕竟还没有到夏天，这样很容易生病的。”
  薛嫱坐在床边，拉着袁妈的手，“袁妈，或许这里，以后只有你会对我好了。”他低头，有些凄楚地一笑，“我刚才做梦，梦到我和关珞的新婚之夜了。”梦境那么清楚，痛苦那么深刻，他弃她的情景在梦中又重新上演了一次。
  袁妈松开她的手，有些赌气地说道，“这啊，也只能怪你自己，当初没有听我的话，如今。。。。。。”她想到了一些事情，看着薛嫱，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该怎么说，“小姐，我有一事。。。。。。”
  “现在你还用得着顾及我吗？你想说什么，现在说便是了。”
  “我今天早上去买菜，回来的路上，好像看到先生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小姐？”袁妈担心地看着薛嫱的脸。
  “是她，一定是她。。。。。。”她自语道。新婚夜，他扔下她，而今，他们才结婚三天，他就急着与叶紫初会面。好一个关珞！这就是你打击我的办法，无视我，唾弃我，向我冷心绝情而死吗？捏紧锦被，她眼神一凛，不，叶紫初，纵然我欠你的，这辈子，你也不要从我身上要回，要我还，等下辈子！
  站起身，她往外面走，“他在书房对不对？”
  袁妈愣了一下，“是，先生从六点半回来后就在书房一直没有出来。小姐，你要干吗？”
  薛嫱好笑地看着她，“我能干吗？我是他太太啊，不该去关心他一下吗？”说完，转身离去。穿过一条走廊便是书房。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推门而入。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玻璃门里面的挂钟摇摆着发出的声音，“滴答滴答”
  关珞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应该是睡着了。也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薛嫱看了一眼他桌子上的文件，想伸手去帮他整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怕他醒来了怪她动他东西。
  关珞的睡颜是极美的，或许，只能用这个字来形容他，他的睫毛很长，掩盖在脸上有一层浓密的阴影。只是，那么迷人的脸，却连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头。她放柔了心，想要为他抚平深锁的眉间，但控制住了自己的手。瞥见一边的被子，她轻步走过去，然后轻轻地拿起来，走过去盖在他身上。再望了他一眼，她便回头想离开，不期料想手被抓住。
  心里一惊，回头，却撞进他深邃的眼睛里。一窒，然后慌乱地别开头。
  “原来你没有睡着。”背过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失措的表情，怕他眼底的嘲笑。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是你自己以为我睡着了。”关珞揉了揉眼睛，“怎么？房间里面不待，上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吗？”
  薛嫱离得远些，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你，今天是不是去过叶紫初那里？”
  “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下。他，连犹豫一下，撒个小谎都不愿意。
  “怎么了？”关珞玩着桌子上的钢笔，“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我过分？”关珞眼底的笑意加深，“我只是去我愿意关心的人那里，你有意见？”
  “关珞！”她低声叫道，“那天晚上你把我像傻瓜一样仍在房间，我可以不在乎，你说那样的话，我也不怪你。我，确实有一定的责任。但，那是我愿意的吗？你这么做，不等于昭告所有人，我们两个并不和睦。。。。。。”
  “怎么，”关珞盯着她，但却是寒冰一样的眼神，“薛家的大小姐从小在宠爱之下长大，现在偿受了被人忽略的滋味，受不了了？”手上的钢笔被扔到了桌子上，“受不了的话，你大可以回到你父母的身边哭诉。”
  “不，关珞，你太小看我。”她咬咬牙，勉强让自己和他对视，“我既然已经嫁过来了，就不曾后悔过。就算你一直讨厌我，你仍然不能否认，我们已经是夫妻的事实。”
  关珞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为她的决然。转瞬，他走到她比面前，用手指勾起她尖尖的下巴
“呵呵，是吗？那么，做妻子的要做些什么呢？”她睁大双眼看着他的逼近，有些恍惚有些慌乱，却在一霎那别开了头。她想要的亲近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带有调戏，不是带有嘲讽，不是不带感情的。
  他捏紧她的下巴，“你拒绝？你不是希望我这样吗？”突然松开手，他冷笑道，“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喜欢玩欲迎还拒，以退为进的把戏，孰不知，”他唇边勾起一抹笑，“其实这样反而令人讨厌。”
  她低下头，“随便你怎么说，我要回房了。”她要逃离这个地方，他的话语，每一句都足可以把她击倒，他只须一个眼神，轻描淡写的几句，而她，却已经泪湿眼眶了。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就算伤心，也要离开他的视线，这是她的倔强。
  “我希望以后我去哪里，你不要管了，再有，我也不会干涉你的行踪，我们，各有各的生活。”他在她背后说道，却又在她的心口处，撒了一把盐，硬生生地疼。再合上书房门的一瞬间，她任眼泪纵情无声落下。却瞥见李妈站在楼梯口向她这边看，她匆匆低下头，走开了。原来这间屋子，居然没有一个她可以尽情放肆的角落。。。。。。
第二章（2）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薛嫱站在楼上，看着楼下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关珞，另外一个，她也见过，是跟在叶紫初身边的那个丫头，那次见她的时候，听叶紫初唤她青竹。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知道，关珞的眉头皱起来了，然后拿起衣服就跟着青竹急急匆匆的离开了。
  楼下，李妈正在打扫，一个年纪轻轻的名唤真儿的女仆凑过来，“唉，李妈，你说这先生会不会是在外面金屋藏娇啊？我有好几天都看见先生晚上进书房呢，这才成婚几天啊。。。。。。”
“你这嚼舌根的，别瞎说，万一被太太听到了。。。。。。”李妈眼睛瞄了一眼周围，忙阻止她。
这些字眼，全数落到了薛嫱的耳中，说不上是悲哀，还是讽刺。
  这边在惆怅，而那边，关珞赶到紫初家的时候，紫初静静地坐在窗前，眼神飘忽不定，似是望着窗外，实则毫无焦距。
  他慢慢踱步走向她，蹲下身来，“这个孩子，你要吗？”
  脸色微微变化，她终于把眼睛掉向他，“你说，我能要吗？”她头审视自己还平坦的腹部。千般罪，万般孽，都源于那一天。恨啊，怨啊，本以为随着那件事情的远去而淡然，但现在，负重的那块肉真切地让她回忆起了那天。
  “关珞，你会不会讨厌我？”她忽然一改平静，慌张的抓住他的手，“我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你会不会不要我？”她怕啊，怕已经不干净的她会让关珞不舒服，一不舒服，她在他眼里就不会像过去那么重要了。
  “傻瓜，”他温柔地摸着她的秀发，“怎么会呢？”其实说到底，是他害了她，当初，她也是跟着他才来上海的。
  “我好怕爹爹会知道这件事情。。。。。。”紫初抓着关珞的手，全是汗。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爹爹去了广州，可现在他已经回来了，肚子是要一天天大出来的，到时候想遮掩也没有办法。“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不知道依他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说不定会去找颜楚生拼命。
  关珞捧起她的脸，郑重地问她，“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要这个小孩吗？”
  紫初愣住了。她想，她想留着他，虽然那是个可耻的印记，但是，那毕竟是她身上的一块活生生的肉，她初为人母，又怎舍得杀掉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是。。。。。。留下这个小孩，是不是代表，她和关珞没有未来了？他所说的，不久的未来？
  关珞是个聪明人，又怎会不懂她的痛苦矛盾？他当然不情愿抚养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但是，这也是他欠紫初的，如若他好好保护她，如若他们没有来上海。。。。。。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最后一句话，离开上海。
  背脊凉了一下，他对她说，“不舍得，就生下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泪盈然。
  “这个孩子，是我的。”六个字安静却有力地在屋子里回荡。紫初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叹了气，“你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