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一九三六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袁妈擦了擦眼泪，执起薛嫱的手，“那天颜先生到关家来找先生，我真的心急想要知道你那天被带走之后到底在哪家医院抢救，我担心你，所以我就偷偷跟着颜少爷过来了，确定你在哪间病房。本来我想回去告诉先生的，可是，我偷听到了你和颜少爷的对话，我知道你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我回去想了很久，却还是要跟在你身边。老爷太太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当初。。。。。。”话落又落泪。
“别说了，袁妈，我带你走，带你走。”薛嫱看了一眼颜宸，征求他的意见。
“你和袁妈感情那么好，我怎么会反对？快走吧，否则赶不上船了。”颜宸拉着二人进了车子后座，自己绕到前座。
“颜宸，袁妈的船票没有啊！”薛嫱忽然想起来了这点。
“放心。说来也巧，本来我帮我们家的管家福叔订了船票，谁知他死也不要离开上海，说是替我们守着颜家大宅，这张船票，就多下来了。可能，冥冥之中上天早已经做了安排吧。”听了这话的薛嫱握住袁妈的手，把头靠在了袁妈的肩上，心里告诉自己，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恩恩怨怨，纷纷扰扰。
她淡淡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退的景物，车子路过美罗，在那里，她曾经与关珞擦身而过，车子路过申记，在那里，关珞曾经陪她试衣服，车子路过那张广告牌，在那里，她曾经看到关珞和叶紫初。。。。。。心中一窒，她闭上眼睛，再见，上海，再见，关珞。
清晨的风是刺骨的寒冷，站在甲板上，薛嫱不禁缩了缩脖子，颜宸走到她身后，“你一个晚上没有睡。”
“船什么时候开？”她不回头，淡淡地问道。
“还有十分钟。”
她手抓紧了栏杆，不知道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滋味。岸上，有很多人在拥抱，道别，国难当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瓢泼流浪，东奔西走，躲避战争的炮火，而她呢，是为了躲避自己，躲避过去的一切。
一声笛鸣，船终于离开了岸。船上的人，挥手的挥手，到别的道别，泪洒当场，谁都知道，此去经年，不知还能不能有相见的那一天。颜宸把手从她背后伸过来，环住她的腰，“你后悔了吗？后悔的话。。。。。。”
“已经来不及后悔了，没机会让我后悔了，而且，我没有后悔。”愿望那刚刚被第一屡阳光照耀的上海滩，模糊的轮廓，她闭上眼，把这个景象记在心里。再见了，一九三六，还有，过去的一切，都随着海风飘散开来。
此时的关家异常的安静。关珞坐在书房里面，手上点着一支烟。桌子上，放着那个木盒。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匣子，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直到眼睛布满了血丝。这是对他的惩罚么？如果是，那么她赢了，她成功的让他悔恨，让他心痛，让他万劫不复。
手垂落在椅子边上，整个书房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他闭上眼，却又觉得不甘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的，说不出哪里。是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吗？那种不真实感折磨的他受不了。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会说死就死？她那么倔强坚强，还是敌不过那颗子弹吗？不，他不信，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们被推开了，进来的是老李。
“先生？”老李试探地叫了他一下。
“什么事？”
“先生，你两天没有睡觉了。”老李叹口气，看了一眼桌上的木匣子，“太太知道也不会高兴的，这又何必。。。。。。先生，别怪我多嘴，那个叶小姐，还有孩子，您总不能放着不管呀！”
他看着老李，眼睛忽然一亮，“老李，你把车开出来，我要去颜家。”
第十章（2）
老李站直了，“是，先生！”
清晨被薄雾笼罩着，地上湿答答的是昨夜露水的痕迹。关珞踩在水塘当中，弄湿了裤脚，但他似乎不自觉。
使劲按下铁门外面的铃，关珞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在门外煎熬了大概五分钟，终于看见宅子内有人缓步走过来，定睛一看，是颜家的管家福叔。福叔开了门，见到是关珞，吃了一惊，“关少爷，怎么是你？你不是。。。。。。被日本人抓去了吗？”
“是林老板保我出来的。”
“关少爷，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日本人是盯上商行了，留在上海也不安全，你还是，早点离开吧。”福叔叹了口气。
“福叔，我有急事，我想找颜宸。”
福叔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关少爷你居然不知道？我们家少爷前两天就收拾东西，昨天晚上带着老爷离开上海啦。”他困惑地看了关珞一眼，“少爷没有告诉你？”
“那。。。。。。”关珞心里的那个疑问在扩大，“他买了几张船票？”
福叔比了一下手势，“四张。”关珞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面冲，“你说什么？四张？为什么是四张？你确定是四张？除了颜宸和颜楚生，还有谁要走？”难道真的是他想的这样？
“我确定是四张，因为少爷代我买了一张，但我坚持要留在颜家，少爷还说，四张，我不去就多出一张，可惜了。。。。。。关少爷，你去哪？”福叔愣愣的看着关珞疾步离去的关珞，摇了摇头，“这乱世啊，聚聚散散，是非多，还是我这把老骨头，落叶归根，就让我呆在这里也好，日本人来了也没有关系。。。。。。”他自言自语地转过身，慢慢走进那空无一人的宅子。
关珞急急地奔向车子，对这里面的老李说，“老李，送我去医院！”
“先生，哪家医院？”
关珞怔了怔，“我也不知道，一家一家的找。”当初薛嫱被颜宸送进医院抢救，而他被田中等人带走，混乱中，连她被带去哪家医院都不知晓，后来他被保释出来，就高烧加炎症，一直混混僵僵的，刚刚清醒颜宸就告诉他薛嫱离世的消息，他处于震惊与哀伤中，颜宸的表情那么真实，好象一切就是事实，该死的，如果他够冷静思考，就会发现疑点重重。颜宸这么喜欢薛嫱，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却一脸平静讽刺，而薛嫱若是被火化了，那骨灰呢？谁来处理？当时颜宸一句，“你不信？不信的话你去医院问问就好了。”真的把他给唬住了，他怎么没有想到真的去医院问问呢？只是，到底是哪家医院呢？
“先生，就算你找到那家医院，就算证实夫人还活着，她也一定已经离开了。”老李回过头对关珞说道。
“我知道。”关珞望向车窗外面，“但是让我知道她还活着，这样就够了。”至少，他还年轻，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可以等待，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有机会，有机会将那些话亲口告诉她，即使是迟来的。
“请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薛嫱的小姐住过这里？”
嬷嬷看了他一眼，“先生等一下，让我查看一下。”她翻了翻手上的簿子，然后抬头，“有，不过这位小姐今天早上就走了。”
关珞心中的想法得到证实，顿时眼睛放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原本住哪间房？她是我夫人，我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没有带走。”
“先生，左转，朝右第一间就是了。”
关珞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转动门把。有个女子背对着他，是个嬷嬷，正在整理床单，听到声音，然后转头，疑惑地看着他，“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前些天住在这里的女病人是我的太太，我想帮她整理一下东西。”关珞有些困难地开口。
“可是，那位小姐走的时候，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先生。”嬷嬷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伫立在那里就是不离开，摇了摇头，“算了，那我先出去，待会再过来，您看看还有什么没带走的。”说完便推开门离去。
关珞慢慢走到床边，手放到床上，他在想象她躺在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那天帮他挡子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人生的二十年，活的太自负，太冷漠，除了关云初和叶紫初，他不曾对谁交付过真的感情，因为在他的心里，这个世道上的人都是用假面具待人的，不需要其它多余的感情附属物，包括他自己。这个姑娘，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吃过苦头，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神情让他打心底厌恶，于是亲近不起来。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慢慢习惯了有她在身边追随的感觉了？是她的一句，我可以等？是她明明被他歹毒的话语中伤还扬起笑脸的时候？还是。。。。。。他不知道。而今，人去楼空，他得到了他原本想要的一切，权势，名望，还有和紫初在一起生活的愿望，这一切一切，他该满足了。但是心里哪一处，像是崩塌了。原来，他还是有心的。
脚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弯腰捡起来，却是一张皱巴巴的纸头。他慢慢打开，里面用钢笔写的字，他再熟悉不过，那个姑娘的笔迹。
“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那行字上面，他抬手，发现自己脸上湿濡一片。
第十章（3）
 紫初默默看着正在整理东西的关珞。
  “珞，你要去哪里？”
  关珞停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北平，可能是香港，也可能，更远。”
  紫初摇头，“你不要走好不好？”她走到他身后，用手环住他的腰身，“我知道你要去找她，你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关珞僵了僵，转过身，托起她的脸，“离开我，紫初。”
  紫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离开我。因为我不可能再对你好，你留在我身边，还能做什么呢？面对我，你不难过，不伤心？所以，或许你离开我，才能透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