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一九三六

八年可以改变很多，一个人，一件事。前年袁妈从广州到了西塘，因为老太太很想她，想让她回去服侍。去年，颜楚生病逝，死的很安静，那一刻她想，那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吧。时间在流淌，把很多东西都抹杀掉了，连记忆中的那个人影也淡了。可以不去想他怎么样了，不去想那个美丽绝伦的女子，那个孩子，越想，只会越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用。
  人家的快乐是人家的，她何必呢？过了这么些年，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强扭的瓜，永远都不会甜，以前的她不懂啊，所以白白伤心一场，悔恨一场，流了泪，留了血，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所以，她改了名，不再是那个嫱儿，也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她现在的名字叫薛芸，芸芸众生的芸。
第一章（2）
薛芸嘴角含着笑望着台下的这些孩子。
  “老师，我有问题要问。。。。。。“
  “老师，我也有。。。。。。”
  薛芸的眉头微微皱起，真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作为老师，自己的学生上课这么积极地提问题，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们未免提问的也太勤奋了。正想着如何应对眼前这些小鬼，走廊上面下课的摇铃声就响了起来。
  “下课。”她叹了一口气，侧目望了一下窗外的斜阳。回到上海已经是三个月了，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现在的生活。刚回来的时候，她就到处找工作，以前在广州的时候，曾经在学堂里面帮几个小孩教过书，她想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这个了吧，所以当她站在这所教会学堂的门口时，也没有犹豫，在她意料之中，校长接纳了她。
  刚回上海的时候颜宸就对她说希望她呆在家里，而不是到处找工作，可是她不想那样，她不该无所事事地呆在颜家，至少能让她自己感觉她还是有用处的。可是这群孩子。。。。。。从来不知道小孩是这么令人头疼的。
  眼角无意瞟到坐在角落里面的那个男孩身上。从她来这个学校就注意到他了，上课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是坐在角落的位子，也不见有什么孩子愿意和他说话，刚开始她就是觉得奇怪，于是去问了学堂的嬷嬷，嬷嬷看了那孩子一眼，“薛老师，你就随他去吧，只要他愿意来上课就好了。唉。。。。。。”嬷嬷摇了摇头。
  她不禁对这个沉默的男孩有了万分猜测，就像人们总是对于未知的人和事物产生好奇一样，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她接近了他。
  “关真昊，你是叫关真昊对吗？”
  男孩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低着头。薛芸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发现他抱着那只绒毛熊。真奇怪，总见他抱着这只熊，可他又不是女孩子。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上课不听吗？”
  还是无声的沉默，于是她放弃了。对于一个九岁的男孩来说，什么能让他这么安静，她真的想不通。忽然之间就想到了自己九岁的时候，那是花一般的年龄，那时她是薛公馆的大小姐，也就是差不多在那样的年纪，她碰见了他。
  有些失神地望着坐在角落里面被夕阳照射的小男孩，忍不住，她开口问他，“关真昊，你怎么还不走呢？”望着外面，天色也不早了，其他的孩子早就离开了，而他，在等什么呢？算了，她知道他是不会回答自己的，于是，她走近他，拉起他的小手，“会有人来接你吗？你告诉老师你家住在哪里好吗？老师送你回去。”
  意外的，男孩转头看了她一眼，清澈明镜的双眸，“他们会来的。”
  “他们？谁？”
  男孩又不说话了，把柔软的头发深深埋在那只熊里面。
  薛芸有些为难了，学堂马上就要关门了啊，如果再没有人来接这个孩子的话。。。。。。
  “老师先带你出去好吗？你肚子饿了吧？”没有等他的回答，她牵起他的小手就往外面走。已是华灯初上，她蹲下来，“真昊，你想吃什么？”
  关真昊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你在这里乖乖的等着好吗？老师去买点东西给你吃好吗？不吃的话肚子会饿的。”她笑着指了指他的肚子，“不能乱走哦，我一会就来。”叮嘱过他之后，薛芸站起身就想到路的那边去，走了没有几步，回头，却见那孩子往车流不息的路中间跑去，她顿时浑身吓出了冷汗，“真昊？”
  想也没有多想，她冲过去，拉住那孩子，“当心点，多危险啊！”
  关真昊指了指靠近路中央的那只绒毛熊，“它掉了，我要检它。”薛芸抓住他的手，“好，那你呆在这里别动，老师帮你去捡。”话落，便一刻不犹豫，跑向路中央。捡起那个绒毛熊的时候，一辆车子闪着灯向她冲过来，心下伊凛，竟忘了移开脚步。闭上双眼，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来。
  睁开双眼，见那车头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三公分的地方。
  “有毛病啊？找死？”车子的主人用上海话骂着。
  她松了一口气，把绒毛熊交到关真昊的手上，“喏，给你。”
  关真昊突然抬头看着她，缓缓开口，“老师，能送我回家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当然可以，只要你记得住你家在哪里。”
  坐在电车上面，关真昊带着好奇的眼神望着外面倒退的景物和行人。薛芸见他这个样子，不禁问道，“你从来没有坐过电车吗？”
  他摇摇头，忽然拉住她的手，“老师，你是好人。”
  薛芸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九岁的孩子嘴巴里面说出口的，她是好人。。。。。。是吗，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还是忍不住要开口问他，“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你帮我捡我的东西。”他指了指怀中的绒毛熊。
  这样就是好人了么？她摇了摇头，孩子果然还是孩子，对于大人的看法永远都这么单纯。她不是什么好人，她有很多坏人都有的想法，她的七情六欲太多。。。。。。至于帮他捡东西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和这个孩子有缘分，那么清澈的大眼睛，干净的小脸蛋，似曾相识，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些别的感情。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自己那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事隔九年，偶然想起时，还是隐隐作痛。
  下了电车后，关真昊忽然停下了，回头对她说道，“老师，就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我认得，我自己回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孩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为什么对他产生了那样似曾相识的感觉呢？为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回过头，她踏步离去。
第一章（3）
 老李看着那从远至近的身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立刻叫出了声，“小少爷！”
  “李爷爷。”
  “我让阿五开车去接你了，你怎么。。。怎么自己回来了？”老李拉着他左看看右看看。
  “是爸爸回来了吗？”关真昊抬头看到书房的灯亮着，平静的开口，一点也不像个九岁的孩童。
  “先生今天下午刚刚回上海，阿五跟着他去办了点事情，所以就晚接你了，你怎么也不等在学堂里面呢？万一。。。万一找不到你。。。。。。”
  “哦，学堂五点就关门了。”关真昊不冷不热地开口，随着老李走进了门。
  “小少爷，先生让你回来就去书房找他。”
  关真昊低着头，抱着那个绒毛小熊，他上了楼，走到长廊最后一个房间，然后转动了门把。房内，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窗边，听到有响声，便回过了头。是一张非常好看的男人的脸，尤其是那一对双眸，炯炯有神。
  “回来了？”不咸不淡的一句。
  关真昊点了点头。
  “坐。”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关真昊听话的坐到了沙发上。男子坐在他对面，修长的手指交握，“听老李说，你上课从来不听？”皱起眉，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孩子。关真昊并不说话，把头垂的更低。
  “为什么？”
  还是无声的沉默。
  “你总是这样对我，你要我怎么关心你？”男子的语气加重，“我已经告诉过校长了，随便你在学校里面怎么都可以，我已经作出让步了，怎么？你一点诚意都没有？”面对这个孩子，让他万分头痛。
  “爸爸也会关心我吗？”关真昊突然抬头，唇边居然有一丝笑意，“我还以为爸爸忙着到处做生意，把我忘了呢。”淡淡的话，淡淡的语气，却充溢着他的不满。没错，他这么做的确是在反抗，反抗着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他在默默的等，等着父亲来关注他，但似乎父亲的眼中从来不曾有过他的存在，所以只有九岁的他开始学会用无声来表达他的抗议。他关真昊不需要朋友，那是无用的东西，从小就失去母亲的他，需要的只是父亲真正的关心，为什么不能够呢？
  “真昊。。。。。。”男子有些无力，“你知道我忙，不可能整天陪着你。”
  就这么看着父亲，关真昊咬了咬嘴唇，“既然爸爸不打算放下你的生意，那么我想做什么，爸爸也不用太在意。”反正到最后，他都会继承父亲的事业，因为，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你出去吧。”男子挥了挥手，关真昊站起身，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还不忘带上房门。男子默默注视着那孩子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抬眼看着书房的墙上那张照片，照片里面的女子有着绝世的容貌，勾人心魂的笑容，清纯与妩媚兼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