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天黑

第十三章 婚礼


    第十三章婚礼
    徐医生含情脉脉地看了一会小冯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
    他转向赵涤青说:“对不起,你继续说。”
    “我说完了。”赵涤青说,“那个‘百花露’酒吧的事情,那个未来时代大厦的事情,经过基本就是这样。只是,我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奇怪的事情。这么多年了,我的调查一点进展都没有,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也被掐断。有时候我很绝望,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是说,我是那个酒吧的老板,而小冯是老板娘?”徐医生问。
    赵涤青点点头。徐医生沉吟了半天,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我和小冯就一定能结婚了。”
    徐医生很喜欢小冯,这在赵涤青的意料之中。只是,小冯在农村的老家有一门娃娃亲,那边哭着喊着要把小冯给迎娶回去。徐医生为这件事情头疼不已。
    “那小冯怎么看?她不想回去是吧?”
    “当然不想回去。”徐医生说,“女人一旦开了眼界,就再也不肯回到从前了。”
    赵涤青呵呵地笑了起来。徐医生说:“你别笑我,景晓玲也是这样。我问你,你是在茶餐厅遇到的景晓玲对吗?后来她曾经消失过,再次出现的时候,是警察在你家楼下发现的她。”
    “是啊。”赵涤青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很不对。”徐医生慢条斯理地说,“这些年来,她曾经带你去看过她原来的住处吗?”
    赵涤青愣住了。
    “所以,我的推断,这个女人正处在一场巨大的梦游中。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她。那个在外贸公司跑批文的、被男朋友无情抛弃的女人——她一定是受到巨大的精神刺激,才会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生活。她有时候是清楚的,有时候是糊涂的,只记得你的家门。她必须得傍着你,因为你是她在梦境中唯一认识的人。”
    赵涤青觉得后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是的,另一个她,就像你说的一样,名字叫做金小令。”徐医生递给赵涤青一张报纸,“你好好看看吧,要不是这张报纸,我也想不透里边的问题。”
    这是一张三年多以前的晚报,报纸的边角已经有点卷曲,纸的颜色也发黑了。按照徐医生的指点,赵涤青看到在报纸的中缝里有一小片寻人启事,景晓玲的照片赫然在目。照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一堆小字:金小令,女,24岁,于某月某日离开单位,至今未归。身穿灰色裙装,浅色衬衣。有见到此人者请拨打电话XXXXXXXXXXX……
    “她失踪了。她从外贸公司失踪了。她以前也失踪过,她经常去她所说的幼儿园上班……但在她遇到你以后,她就真正地失踪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张报纸的?”赵涤青问,“你在帮助我调查吗?”
    徐医生笑了起来。他把报纸往前翻了两页,翻到了社会新闻版。赵涤青看到了那篇让他很难忘掉的文章,这篇文章的标题是《昨日一女子坠楼身亡》。
    “我找的是这篇文章。”徐医生说,“金小令的寻人启事,是我的意外发现。总之,这两件事情现在缠在一起了。”
    赵涤青有点不明白,老总太太坠楼和金小令失踪,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我也说不清楚。”徐医生说,“不过你想想,这个寻人启事就发了一天便无下文,这是奇怪之一;在金小令失踪后,她以景晓玲的身份多次进出警署,却没有引起任何警察的注意,至今也没有。这是奇怪之二。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根本没有人去报案。到了后来,就没有人关心到她是死是活了。”
    “也不太准确。”徐医生说,“是登启事的人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找她了。其实,一定是有谁在惦着你老婆,阴谋从一开始就存在。所以她有着强烈的感觉,总害怕别人要害她。她自己也说不透其中的奥秘,但这是她紧张、不信任你的根源。”
    赵涤青还能说什么呢?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就像一台即将休克的电脑,风扇在酷热中发出绝望的声音。
    他本来有机会在一开始就揭开谜底的,可他却眼睁睁都掉了机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看报纸不仔细。
    赵涤青对景晓玲说:“我们去参加婚礼吧。”
    “谁的婚礼?”景晓玲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一栋新楼正在马路对面施工,巨大的塔吊在钢架后缓缓移动。如果这栋楼盖好,那么他们的窗口就会被阴影所覆盖,就像以前赵涤青的办公室一样。景晓玲说:“要去你去吧,我没兴趣,你看,赵陶陶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我要陪他。”
    “还是一起去吧。是徐医生和他的秘书小冯结婚。我怎么能一个人去呢?”赵涤青努力说服着,“带着赵陶陶去,全家都去。”
    景晓玲冷笑起来,她问:“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医生么?你怀疑他黑了你的前途,黑了你的信用卡,怎么又和他混到一起去了?”
    “不是怀疑,是肯定。”赵涤青说,“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去。前途和钱已经丢了,怎么着也回不来,但我会弄清楚他是怎么从酒吧老板变成医生的。”
    景晓玲说:“那么我和儿子就成了你侦察他的工具了是吗?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们现在沆瀣一气了,是要把精神病的帽子扣到我头上。想让我屈服。”
    景晓玲是个不可理喻的人。赵涤青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她纠缠下去了。赵涤青问:“你以前的住处在哪里?我们有时间去收拾一下东西,我正好有车,把那些都拉回来,也许还有什么有用的呢。”
    景晓玲沉吟了。她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塔吊,良久才说:“你怎么突然想起了那儿?其实去那里有什么意思。我都三年多没有回去了,恐怕屋子里的东西早被房东扔了出来,也可能,屋子都被拆掉了。”
    “我只是想去看看,你以前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我想这样有助于我在今后更好地了解你、照顾你。”
    景晓玲哈哈大笑起来。她的声音很大,让赵涤青吓了一跳。景晓玲说:“我的丈夫在和我结婚三年以后突然要了解我、照顾我了。这真是滑稽啊。你倒说说看,你了解我和照顾我的动机何在?你是不是又在算计我呢?”
    赵涤青从身后把几张白纸拿出来——那是三年前晚报的复印件。他把这些纸塞到景晓玲手里,说:“你好好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还有,婚礼你一定要去,你以前的住处也一定要去。总之,你要证明你不是一个梦游者,不是一个幻想症,就必须得去。躲避不是办法。”
    赵涤青以为,景晓玲在看到这些纸后,会很不屑地把它们撕碎,然后指责自己伪造了这些文件。但景晓玲没有。直到赵涤青晚上出车回来,景晓玲依旧立在窗前,久久凝视着马路对面的工地。赵涤青进屋她都没有意识到。
    赵涤青不想惊动她,就直接去卫生间冲淋浴。今天他拉了一个醉鬼,那家伙把一肚子脏东西都吐在他的车上。赵涤青刚刚洗了车,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身上恶臭难闻。
    水哗哗地流着。赵涤青几乎把一瓶浴液都浇在了自己身上。看着那些泡沫从身上冲下去,在脚下打个旋便被下水道吸走,赵涤青的心里感到稍微清爽些。
    他一点都没听到景晓玲的脚步声。景晓玲这时候已经站到浴室的门前,双手把复印纸拿在胸前,如同一个拿着考卷的女学生。景晓玲对赵涤青说:“那个婚礼我去。”
    赵涤青愣了一下,关掉水龙头,眯着眼问:“你说什么?”
    “那个徐医生的婚礼我去!”景晓玲说,“没有人会有我的这张照片,我想问问他是怎么得到的。”
    赵涤青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便走到景晓玲旁边,一把抢过复印纸,仔细看了起来。那上面的景晓玲笑得灿烂,耳朵上还挂着漂亮的水晶耳环。
    “他也不知道。”赵涤青说,“他并不知道发寻人启事的是谁。”
    “那我也去。我有兴趣了。没人知道我叫金小令,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婚礼在一个星级饭店的餐厅举行。那天是一个逢双的日子,这个饭店同时举办了多场婚礼,几个餐厅都满了。赵涤青一家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冲他们点头,赵涤青一时有点犯晕。前厅里挂着很多彩灯和气球,地上也都是彩色的纸屑,表示这里刚刚很热闹。在巨大的喷水池旁,同时立着四五块牌子,上面写着各场婚礼的方向。赵涤青从中仔细分辨,才看到“徐先生和冯女士”婚礼是在“香江阁”举行。在香江阁的门口,赵涤青把一个红包塞给徐医生。当时徐医生满面红光,推辞着说:“你看你,干吗这么客气。”在旁边搀着他胳膊的小冯则忙不迭道谢。
    景晓玲抱着赵陶陶,母子两个一起眼光直直地打量着小冯。小冯被看得紧张起来,往徐医生身上偎了偎。徐医生对赵涤青说:“你们进去,找地方坐吧。”赵涤青从他的眼神里反应过来,景晓玲和赵陶陶有点不礼貌了,便拉他们进了餐厅。
    徐医生他们请的客人并不算多,总共也就十桌。婚礼这种场合,来宾都是新郎新娘从各个角落里请来的,大家互相间认识得少,坐在那里没什么话。赵涤青找了个人少的桌子坐下,环顾四周,周围几个人都低着头,很不喜庆的样子。这时候餐厅里放的背景音乐突然停止,新婚夫妇站到前面,对着话筒叽叽咕咕致辞。
    他们说的什么,赵涤青没有往脑子里去,他只是觉得大家不是很友善,似乎对这桩婚事有着莫大的成见。他对景晓玲叮嘱道:“一会儿你可不要乱说乱动,我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你不要闯祸。”赵涤青的声音很轻。景晓玲正忙着把赵陶陶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背对着赵涤青,也不知听到没有。这时候坐在对面的一个黑脸汉子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赵涤青只好闭嘴。
    在前面说了一会儿,徐医生拉着小冯下来给各桌敬酒,这时人们开始有了点笑容。不过,这表情仍然和僵硬,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等这对新人走到他们这桌的时候,没容他们开口,景晓玲猛地站起来,举着酒杯对徐医生说:“恭喜恭喜。”
    徐医生赶紧点头。景晓玲紧接着说:“你知道是谁发的启事?你是在哪里找到那张旧报纸的?”
    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显然不合适,所以小冯的脸上立刻现出不快来。景晓玲没有停止提问的意思,她继续说:“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怀疑一个人是有毛病的是吗?”
    景晓玲对徐医生充满了敌意,仿佛认定徐医生就是哪里派来搅和她生活的杀手。
    再这样下去,景晓玲就该搅局了。赵涤青去拉景晓玲的手,想让她坐下,可他还没有碰到景晓玲的时候,对面的黑大汉却跳了起来。他喊了声:“动手!”便率先掀了桌子。
    小冯的亲戚们是在婚礼的当天早晨现身的。他们找到小冯的时候,小冯正要和徐医生出发去婚礼的现场。这群人把他们堵在别墅小区的门口,声称一定要来道喜。其中一个号称是小冯姑妈的中年女人还当众大哭起来,说小冯擅自在城里结婚,一定是受了骗,又不和爹妈商量,很不孝道。就这样闹了半天,连保安都惊动了,徐医生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多叫了几辆出租车,把这些人都拉上,一起到了“香江阁”。
    开始徐医生还以为,这些人是来劝小冯回心转意的。他还在暗自庆幸婚礼的及时举行。他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任凭这些家伙如何闹,小冯也不会再反复了。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些人来的目的,并不是劝解,而是抢亲。他们就是要把小冯给抢回去。只是在别墅区的门口,那些保安让他们没敢动手。
    黑大汉发作以后,现场一片混乱。人们的惊叫声和杯盘的破碎声响成一片。赵涤青的头被一个烟灰缸碰了一下,立刻起了一个包。他忍着疼,抓着景晓玲的手往外走。他们冲到“香江阁”的门口的时候,已经有饭店的保安从外面往里冲,形势更加混乱。地上洒了不少饭菜的汤汁,油乎乎的,踩上去很滑。赵涤青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摔了一跤。景晓玲弯下腰要扶他起来,狼狈不堪的赵涤青看到景晓玲的双臂,脑子里就是“轰”的一声。
    赵陶陶并不在景晓玲的怀里。
    赵涤青的腿扭了,走起路来有些拐,但他顾不上了。他反身回去找赵陶陶——可他们坐过的位子空空的。赵陶陶不见了,不在座位上,不在餐厅里,也不在赵涤青能看到的所有地方。
    赵涤青回来找景晓玲,他一边从混乱的人群中往外挤,一边掏出了手机,准备报警。
    可景晓玲也消失了。
    冰冷的汗水顺着赵涤青的额头淌了下来。他几乎要晕倒。
    从“香江阁”向右走,隔壁的餐厅叫“锦绣园”。另一场婚礼正在那里举行。当这边一片混乱,赵涤青推开景晓玲返身去寻找赵陶陶,那边的新郎新娘正在乐曲声中款款走进餐厅。景晓玲几乎一眼就认出那对新人是谁。那就是曾经在飞机场迎候自己的那对男女。那个男人对她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爱上了别人。”那个女人对她说:“请你承认现实。”
    没错,因为景晓玲看见那个男人鼻头上的痦子。景晓玲一看到这张滑稽的面孔就要发疯了。
    景晓玲的心智顷刻间迷乱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分开人群,冲到那个男人身边,抓住他的袖子说:“你还认识我吗?是我啊。”
    周围很乱,人们发出了如同蜂群一样的“嗡嗡”声。
    男人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大声喊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疯子?我不认识她,把她弄走。”
    很快就有人过来拉景晓玲。景晓玲大哭起来,她冲那个男人说:“你害得我好苦!”
    男人把头别向一边,他的目光正好和四处寻视的赵涤青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们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是谁。
    三年前的葵花街,那个叫“百花露”的酒吧里,有一对嘀嘀咕咕的恋人。那个男人鼻子上的痦子让他显得很卡通——赵涤青曾经一直怀疑他们和自己的失业有着直接的关系。没想到,今天总算是碰上了。
    在这场混乱中,警方拘留了不少人。当然,赵涤青和景晓玲也被带去传讯。白脸没好气地对他们说:“你们可真够时尚的啊,怎么什么风口浪尖的事情都有你们在掺和?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是第几次来我这儿了?我们都成了熟人了。”
    “可每一次我们都是无辜的。”赵涤青说,“我们来这里,只说明这个世界变得奇怪了。是你们工作不不力,让坏人兴风作浪。”
    白脸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他说:“我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傻。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儿子。”
    “我没有说你们不行。”赵涤青说,“我只是说,我是一个倒霉的人。不仅我自己倒霉,而且所有和我交往的人都会沾上霉运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但总是有倒霉的人,不是吗?”
    白脸没说什么。他把赵涤青叫到一边,低声告诉他:“景晓玲就是金小令。我们查了。你的老婆以前一直在以两个身份出现。只是,她最真实的身份是景晓玲。金小令反而不是真的。你没吃亏,她和你是用真实身份交往的,她认识你的时候,真实的工作就是幼儿园老师。而那个什么外贸公司,她也曾经干过,可她在认识你的前夕就已经不去了。反正我们今后会格外注意她——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们觉得她肯定是有毛病——是现在就送她去诊断治疗呢,还是你把她就这样带回家?”
    “我想带她回家。”赵涤青说,“我不能老婆孩子都失去。”
    白脸点点头说:“我们也倾向这么做。我们现在正在注意,景晓玲可能和三年前的那个坠楼案有关系。当然,她也和前些日子小黄的变态杀人案有着某种关系。还说不清楚,但让她回家的确比较有利于我们的工作。”
    赵涤青奇怪地问:“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破了么?”
    “破是破了。”瘦子说,“可你说,什么事情是有穷尽的呢?时间在慢慢地流淌,有很多过去没有显露出来的东西,现在显露出来了。我没法多跟你说,你多留神你老婆就行了。还有,今天的谈话只限于我们两个,不要再和别人说了。”
    赵涤青问:“那我儿子呢?你们有线索了吗?”
    “当然有。”白脸说,“小冯的姑妈和你儿子一起不见了。我们想,十有八九他们会在一起。”
    “那你们还不赶快把他们给找回来?”赵涤青说,“这应该不难的。”
    “是不难。我们正在全力找。你相信我们吧。”
    后来,赵涤青还和徐医生联系过。徐医生主动赔偿了饭店的一切损失,警察也没有为难他。小冯的亲戚中,几个人被教育后就给放了,而黑大汉则因为破坏公共秩序、危害他人人身安全被拘留了一段日子。
    “可我觉得还没有完,我不能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徐医生心有余悸地在电话里说,“真对不起,把你给扯了进来。”
    “客套话你就别说了。”赵涤青说,“我已经发现规律了,反正我的信用卡到了你手里就不见了,我儿子也被你媳妇儿的姑妈弄没了,你简直就是个百慕大。”
    “我可真的没拿你的信用卡。”徐医生说,“你儿子也不是成心的。你看,我的眼镜都掉在地上,被人们给踩碎了。我没有眼镜,就什么都看不见。”
    “行了行了。”赵涤青不耐烦地说,“你让你媳妇儿好好想想,她那个姑妈可能会在哪儿。要是我儿子找不回来,你就一辈子别想再当什么医生。”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看看身边的景晓玲。景晓玲刚刚喝掉一瓶红酒,安静地倒在沙发上睡着,眼角还挂着泪花。这眼泪不知道是为她儿子流的,还是为她那个负心的男友流的。这一切取决于,现在她认为自己是景晓玲还是金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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