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天黑

    第二十章真相
    瘦宋的神情让赵陶陶觉得有点可笑。赵陶陶的性命本来该握在他手里，可是他却比赵陶陶紧张。说来也怪，张总身边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比如汪平、小黄、温若佳也包括他自己，大多都没有好下场。而现在顶事的，只剩下一个瘦宋。真不知道为什么张总喜欢瘦宋，难道就是喜欢他的怯懦和胆小吗？
    瘦宋喝了口酒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秘密全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否则，咱们两个今天晚上都得完蛋，谁也救不了谁。”
    赵陶陶说：“那你打算先说秘密还是先说条件呢？”
    “先说条件吧。”瘦宋清了清嗓子说，“我想让你把我弄回我的那个年代，让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鬼赵涤青鬼张总。我得过回我自己的日子里去。我知道你懂这个，这个城市里好象就你一个人懂，要不张总也不会死盯住你不放。”
    赵陶陶沉吟了一会儿，说：“这太容易了。”
    瘦宋点点头说：“这就好。那我告诉你，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还是从金小令说起吧。
    金小令是一个姑娘，她所工作的那个贸易公司，就是张总麾下的一个分公司。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小孙——张总最忠实的马仔，他们就恋爱了。这没什么可说的，年轻人经常不顾秩序地恋爱，并不算计由此带来的后果。
    金小令的真实姓名叫景晓玲，她毕业于一个幼儿师范学校，毕业分配时分到了幼儿园，就是赵陶陶小时候经过思想斗争而去过的幼儿园。但是景晓玲并不喜欢在幼儿园浪费自己的时光，所以她请了长假，用金小令的名字和假身份证谋到了这份贸易公司的差使，也就这么生活下来。
    她和小孙租了房子，同居。两个人蜜里调油地过着日子。这本来是很不错的生活，但是正好碰上小孙受张总的指派，去和汪平一起在股市上做手脚，想做掉主流投资。这件事情金小令知道了，但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她本来不想关心这个的，偏偏小孙早出晚归引起了她的疑心，仔细盘问之下，小孙便抬出张总的差使来搪塞她。
    所有的事情都会坏在始乱终弃上。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小孙厌恶了金小令，居然玩儿起了移情别恋的把戏，导致了金小令和他兵戎相见，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当时小孙就有一个念头，就是早日离开金小令，让她在自己的生活里永远地消失。
    动刀子并没有解决金小令和小孙之间的问题，反而让两个人变得更加你死我活了。金小令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全，她需要一个办法保护自己，让张总和小孙不敢伤害她。
    赵涤青自己并不知道他将逐渐成为整个旋涡的中心。他的刘老总让太太无休止地闲着，必然会生出事端，那就是去做金融买卖。结果，这件事情成为了老刘人生变化的最主要的因素，也是他所有事业最大的软肋。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样一个胖女人去炒股，是把老刘的资产默默地转移到自己的名下的绝好机会。
    张总就买通了主流投资的汪平来操办这件事情，具体与汪平进行联络的就是小孙。而他自己，则偷偷地躲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张总是老刘的好朋友，好朋友一般是不会背叛什么人的，但钱摆在面前的时候除外。面对着钱，面对着取代主流投资的机会，张总就只好处心积虑地对不起自己的好朋友了。汪平成为张总钉在主流投资公司里的一根钉子。
    汪平暗中的操作很成功，至少让胖太太损失了一个亿。张总没想到的是，老刘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查个底掉。但这位晕了头的老总居然求助于自己的好友——张总这回发现，有了更好的机会来实现自己的计划。于是，他授意汪平杀死胖太太，抢先掐断线索。而杀人是必须有凶手来承担责任的，张总看上的这个承担责任的人，就是赵涤青。
    他看上赵涤青的理由很简单：赵涤青是董秘，赵涤青还是酒鬼，而一个董秘被发现是酒鬼，那么他的前途就算是完了。没有前途的董秘能干出什么蠢事呢？只有报复！赵涤青杀死胖太太简直是天经地义。于是，一个移花接木的方案就形成了。如果不出意外，赵涤青将被送进警署——即使不被枪毙，也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但是意外偏偏出现了。这个意外就是金小令。赵涤青奉命给张总送文件的时候，金小令就在张总的公司前台等着小孙，她的小包里是揣着迷药的，本想实在没有办法，就把小孙给药翻，拼个鱼死网破。可当她看到赵涤青把文件放在前台，报出了自己公司的名字，她就不禁眼睛一亮。她认为，自己已经从小孙那里得到了足够的资料。她并不想把这些资料告诉谁，她只是想有所表示，让小孙和他的上司明白，她是有可能兜底的。
    她跟着赵涤青来到茶餐厅，制造了那次邂逅。她在赵涤青对面的哭诉，让赵涤青认识了她。就这样，她轻而易举把不近女色的赵涤青掌握在了手中。在赵涤青带她去喝大酒的时候，她的迷药派上用场——之后，她还故意把赵涤青带回了自己的住处，目的是尽快让所有的人知道她和赵涤青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是可以暴露任何秘密的关系。
    她的目的达到了。张总在当天下午就带瘦宋“约见”了她，“约见”的目的，就是和她达成谅解。
    “其实这件事情的始末，你妈和我一样清楚，只是她必须遵守对张总的诺言，不能说出去半个字，否则你们一家人的性命就会毁于一旦。”瘦宋说。
    赵陶陶这才明白，为什么景晓玲对未来时代大厦那么敏感，为什么她一直在劝说赵涤青不要在耗费精力去调查什么真相。真实的情况是，真相就在赵涤青的身边，只不过不能说出来。看着自己的丈夫在徒劳的努力中老去，是一种多么悲哀又多么无奈的感受。这种感受并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一辈子。
    景晓玲沉浸在酒精里是对的，她一时赌气背下的债务，是多少酒都冲刷不完的。
    “金小令的突然出现等于是救了赵涤青，而把那个杀人凶手汪平给陷了进去。但同时，她也把自己拴进了套子中。”瘦宋说到兴奋处，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眼睛里居然放出光来，“你看看，她必须和赵涤青绑到一块去了，一旦她要是和赵涤青分开，张总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付她，捻死她就和捻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为了活命，她必须和赵涤青结婚。可据我所知，你爸爸当时眼光很高，他根本瞧不上金小令。为此她可想了不少办法，比如装傻充愣，比如忍辱负重，比如诱惑你爸爸和她上床。她甚至可以接受你爸爸对她的无理和侮辱。”瘦宋嘿嘿地笑着说，“还比如，她想办法怀孕。”
    赵陶陶有点不明白，他打断瘦宋的叙述问：“你慢点，什么叫想办法怀孕？”
    瘦宋说：“这你就得问你妈妈去了。在这方面，我只知道点笨办法。”
    瘦宋的话让赵陶陶的情绪更加低落。他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居然也是一场交易的一部分，也是一种代价。他的脑子乱了起来，因为激动，他开始大口喝酒，喝完一杯又倒上一杯，直到瘦宋按住他的手。瘦宋说：“小兄弟，你能先别这么喝吗？你要是听够了就先把我放走，我也是有命案在身的人，可真的没有闲情逸致和你在这里耗着。我猜天一亮，警察就会找到这里来，那时候我可就真脱不了干系了。”
    赵陶陶说：“张总把金小令叫走，是去谈判是吗？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具体的我不知道，也许只有你妈和张总知道，他们现在都没办法告诉你。其实也没必要知道那么详细，你只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动过你爸爸妈妈一根毫毛就成了。让他克制住杀人的欲望，可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金小令就在那个时候又变回了景晓玲。她的变化让赵涤青陷入了糊涂的境地。实际上，赵涤青越糊涂，她就越安全。她还得想方设法让赵涤青停止对杀人事件的调查——可是，空间的错乱让赵涤青看到了事情的一些片段，他无法停止。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认识了温若佳，那个女孩是张总的情人。景晓玲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彻底地慌了，她清楚地感觉到，灭顶之灾在一步又一步地向她逼近。她几乎为此真的疯掉。
    “那是最危险的一次。张总已经动了杀机。是张总心软，才让你们家逃过了这一劫，否则的话，你们早就被埋在养牛场当肥料了。”瘦宋说起这件事情，脸上突然出现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小黄杀死温若佳是我觉得最蹊跷的一件事情了。这个杀人狂不仅杀掉了很多无辜的女人，还杀死了张总的太太与情人，如果按照瘦宋的说法，那么这一切都是在张总的授意下完成的，这可能吗？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我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瘦宋说下去。这里面过多的周折，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小黄是温若佳的同学，这没有错，但张总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小黄和温若佳也不知道对方都在张总的身边。温若佳跟着张总以后，在外边还有很多客户，这让张总很不满意。更让张总恼火的是，这个温若佳居然和赵涤青混到了一起。张总害怕了，她怕这个小姑娘泄露出去什么。而这个小姑娘，趁着公司早晨没人的时候，居然偷偷打开了张总的电脑，看到了许多张总生意上的秘密，特别是张总对刘总的一些手段。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的心里豁然开朗，我知道那天早晨温若佳坐在电脑前，是在叹息着什么。
    “同样的道理，当张总知道自己老婆也和外人胡搞八搞以后，他也害怕。人在生活危机此起彼伏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就是快刀斩乱麻。在小黄把他老婆的奸情报告给张总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小黄把他老婆做掉。而温若佳此时不知死活地把赵涤青一家接到养牛场，他又示意小黄把温若佳也办了。小黄这个人你肯定知道，反正已经杀人成瘾，不给他指示他也会跃跃欲试的，更何况张总说了。”
    瘦宋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喝酒。我突然问他：“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带着人在养牛场后面的山上埋伏着。如果小黄杀温若佳不成功，我们就进去灭门，把所有见到的人都杀掉。如果他成功了，我们就把他接走。我们走的那条路谁也不知道，一条山路走到底，顺着山崖缒下，在底下的小溪中有我们准备好的船。”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为了我们家的一次郊游，竟有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充分的准备。
    “警察刚开始之所以没有立刻抓到小黄，是因为他从一条几乎没有人知道的路跑了。不过，小黄的失误在于他带了那么多不相关的人。这些人都是附近的村民。他们有把子蛮力气，帮助小黄杀人，可是他们在一起目标太大。张总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小黄和那些杀手，把他们在外地的行踪透露出去。果然，后来警察抓到他们没费什么力气。”
    “那么小黄就不会供出来张总吗？”我问。
    “他才不会呢。”瘦宋笑着说，“小黄很变态的，他巴不得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如果说出自己是受人驱使，那他的脸就丢大了。你知道，人的自尊心过强是一种病。小黄就是这样的病人。”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早就看出小黄不正常。
    “事情就是这样。总之，所有的根源都在张总那里。我们只不过是办事的，张总只是给我们开薪水，所以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瘦宋极力地表白着自己的干净。
    我听得都入迷了。我对瘦宋说：“其实我看你杀人也挺够水准的。”
    “我那也是业余的水平。”瘦宋谦虚地说：“看得多了，呵呵。”
    我问他：“那么小黄为什么不杀我们家人？”
    “张总的意思，他要永远让赵涤青和景晓玲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状态里。温若佳的死，恰恰就是摧毁他们精神的武器。依我看，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早杀干净了早踏实。可张总却喜欢沉溺在这样的猫捉老鼠的游戏中。他喜欢这样，这好象就是他的业余爱好吧。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总是有些成就感的。”瘦宋说，“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玩到自己也没法控制局面的境地。现在就是这样糟糕。”
    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总身边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来越少，本来他以为游戏已经结束了。他没有想到，出了一个特别执着的赵陶陶对这件事情穷追不舍。赵陶陶的不依不饶不仅让张总感到头疼，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警方本来就有这种怀疑——凶手虽然已经查明归案，但幕后的主使却仍然隐藏着。所以，在我对他们步步进逼的同时，警察们也在对他们抽丝剥茧。而恰恰在这个关键时刻，张总又让我推了一跤，摔地既不能动弹又不能言语，瘦宋的紧张也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群龙无首，现在做主的居然是瘦宋。只是瘦宋在风光了两天后发现，自己承担的要比得到的多得多。他根本无法动用张总的一分钱，所以他无法买通任何人，无法自由地控制整个局面的进展。他怕了，他不顾一切地打恐吓电话，甚至不惜为此杀人，想把我逼出来。他依稀知道我懂得进入四维空间的办法，所以疯狂地要得到我。他想让我帮助他逃跑，逃回二十年前的空间，从头再来，过他的小日子。可惜，一般人在大彻大悟得总是有些晚。因为我虽然知道一些奥秘，却远远达不到控制自如。在四维的空间里行走，我是全凭运气，我并不知道怎么才能切实地帮到他。
    “我说完了。”瘦宋说，“我把我所能知道的都告诉了你。现在你得完成你的承诺，你让我们消失吧。”
    “好的。”我猜想瘦宋一定是看多了科幻电影，他以为坐在椅子上就能进行时空旅行。我举起酒杯说：“喝吧，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安全地金蝉脱壳。”
    瘦宋怀疑地看着我，似乎对我的建议感到不可思议。他问：“就这么简单吗？你肯定不需要拿出什么仪器或者什么药品？”
    “不需要。你听我的，或许有可能溜走。”
    瘦宋的眼睛里冒着失望的光芒，他叫自己的帮手把所有能找到的酒都找出来。徐老板关张的时候，把大部分酒都给喝光了，这里只剩下少数几瓶——都是客人寄存在这里的。不过这些酒，足够把这些人放翻。
    “你要是敢晃点我们，那你就死定了。”瘦宋恢复了恶狠狠的样子，对我说。我想，他不是一个善于和别人谈判的人，这和他的文化程度有关，他预先交出他所知道的一切，然后才发现对方的不可信。他对待张总是这样，对待我也是这样。我知道，他就要完了。
    我们再不说话，开始一杯一杯地抢酒喝。慢慢地就喝到天光见亮了。可事情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发生变化。我们依旧坐在废弃的“百花露”酒吧里，而且，我们还等来了警察。前一天晚上，警察在路边发现了一个被杀死的出租车司机，他们只花了几个小时就找到了这里。
    由于时间还早，警车并没有拉警笛，但闪烁的警灯在静谧的早晨仍然是格外抢眼。不仅我看到了，瘦宋也看到了。他惊恐地问我：“为什么还不起作用，你他妈的在骗人？”
    “我没有骗你。”我说，“只是你太不凑巧，空间转换的大门今天没有开。”
    瘦宋把最后一滴酒喝到了嘴里，眨眨眼睛，绝望地说：“那只好我们一起完蛋。”
    他推开凳子想朝我身上扑过来，可是他的腿已经支撑不起他那么沉重的身体。他叹了口气，就一头栽倒在我的面前。
    据说一直折腾到中午，瘦宋才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周围是等得早就不耐烦的警察们，为首的一个人是个白脸。白脸警察的头发已经花白，他看到瘦宋睁开眼睛，松了口气。他说：“你还有机会，你把事情的经过交代一下吧。”
    可以想见瘦宋把所有的事情再重复叙述一遍是多么的困难。警察不得不求助于我。按照我分毫不差的记忆，警察很快找到了窝藏在郊外的张总。由于已经好几天没有人伺候了，张总的身上又脏又臭。人饿得也只剩下一口气了。警察们一边给他喂水和吃的一边发愁，怎么把这个睡在屎尿中的老家伙弄出去。
    张总见到警察的时候松了口气，虽然他说不出话来，但别人看得出他终于解脱了。我不知道当年张总的风流太太和漂亮的温若佳是否能想象今天的这一幕。如果她们知道张总会有今天这个样子，她们会感到恶心吗？
    至于我，在接受了警察的问讯之后就回家了。我告诉警察，还有一个叫小孙的家伙是非抓起来不可的。白脸警察对我说，如果今后要开庭审理，希望我成为证人，我当然满口答应。在这件事情里我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是无庸置疑的。我走出警署，对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大口呼吸，心里感到无比的畅快。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尽快回到家里，把秘密的答案告诉赵涤青，省得他整天愁眉不展。他这一辈子，付出的东西太多，我得把这个包袱给他卸了。
    至于景晓玲，我也会告诉她，一切都将过去，小孙和张总都完了，她不用再担惊受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