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一般的优伤

第8章


    
    唐米将头垂得低低的。    
    “早知道会遇见你,我就把那盆向日葵带出来还给你了。我不太会养花,万一养死了罪过可就大了。不过你放心,目前来说它还没死,而且已经开花。若是有空,你来我画室取走吧。”    
    “嗯。”    
    沉默。两人都有些困窘。
失散的雨水/龙竞失散的雨水(4)
    少顷,苏泰修一双手搭在前方椅背上轻轻地打着拍子,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向日葵。”    
    唐米略略抬起头来,仍是不敢看苏泰修,只是偷偷望着苏泰修的一双大手。    
    苏泰修忽然浅笑着,偏过脸来看着唐米。“不过很遗憾那幅画是非卖品,算是我很重要的私人收藏品吧。不如下次我影印一份送给你。”    
    “那……那幅画对你是有什么特别意义吗?”唐米挣扎着鼓起勇气问道,随后又万分后悔,觉得自己十分唐突。    
    “嗯,那幅画是我女朋友画的。”    
    “说起来也很有趣,我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我九岁,她更小,估计只有六七岁。我们一起在向日葵田里放风筝,风筝是她的。那时父母亲不在我身边,我自己又不会扎风筝,或许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期盼吧,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像别的孩子那样放风筝,在田里跑。”    
    “那天我一个人坐在田埂上看别人放风筝,发呆。她举着一只比她人还高的大风筝,跑来说要跟我一起放,我开心坏了。我们一起在田里跑,她跑跑就跑不动了,总是摔跤,我就背着她在田里跑,风筝飞得很高……”    
    “你知道结果怎样?结果我们跑得太远,在田里迷路了。等到大人们在向日葵田里找到我们,已经是下半夜。此后我们就再未见过面,我只知她的乳名叫小囡,她家在哪里,年龄有多大,统统不晓得。”    
    唐米的头越垂越低,长发遮住泪流满面的脸。    
    “后来我常去那片向日葵田,可我再没见到过她。想见却怎样也见不到,唉,我甚至开始怀疑她的真实性。呃……我的意思是说,她简直就像……就像……一张梦境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图片,无论我醒着还是入睡,都无法分辩她是真实出现过的人……还是我为了打发寂寞童年而幻想出来的某个形象。”    
    “我用了很长时间,努力令自己确信她只是个虚无的想像。可是有一天,我在大学同学的素描册里看到那张速写。画里的景色,包括画里的那棵槐树,都与那片向日葵田景色全无二致。于是我找到这画的作者,也就是我的女朋友。”    
    唐米轻轻叹了一口气,努力以平静的声调问道:“那,她还记得你吗?”    
    “她不记得了,毕竟当时……她太小了吧,她连缠住风筝线的那棵槐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确信她就是那个小女孩,她的乳名叫囡囡,她喜欢那片向日葵田。”巴士摇晃,苏泰修一双眼睛望着远方,温柔地笑,“再说,除了她,还会是谁呢?”    
    “泰修啊,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两滴失散的雨水,来自同一朵云,可是在坠落的时候没有牵牢彼此的手。或许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只是,我们都变了,彼此相遇却擦肩而过,难以辨认曾经熟悉的对方。然而我一直牢记着你还是一朵云时的样子,那时我们都是孩子。在那个孤立无援的迷路深夜,你站在大槐树下说我们以后会是最好的朋友,会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这些,原来你还记得。”    
    唐米将日记本合起来,眼眶红了。    
    窗外,瓢泼大雨。    
    又是秋天。那些树叶安静落下,铺就一张暮秋花纹的粗糙地毯。    
    唐米走在杨哲右边,一路上用脚尖踢着石子,活泼的石子在落叶堆里一路跌跌撞撞地蹦过去,未及多远便被落叶淹没。    
    “真像一出真假公主的戏。”杨哲叹息。    
    唐米慢吞吞地走着,什么也没说。    
    “你就这样放弃?”    
    “嗯。”    
    “不如我去告诉他真相?”    
    “不要!”唐米停下脚步,抬起眼睛盯着杨哲。    
    “为什么为什么?!”杨哲愤愤地踢起路边一只易拉罐,那些落叶因为受到惊扰,再度飞起又静静落下。    
    “不为什么。”    
    “神经!”杨哲转身大踏步地走,将唐米抛在身后。    
    唐米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望着杨哲的背影轻轻微笑起来:“何必呢?获知他始终存留着有关我的记忆,且与我一同期盼着重逢的来临,这就已经足够我满足了。何况任我们多么努力,也无力避免重逢时出现的任何一个失误。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对真相了如指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认清谁是自己曾经失散的雨水。就算我表白又能怎样?那厢新的相遇已经开始,我若重去拉他的手,她便成为他新一滴失散的雨水。我放弃,是因为他已经获得适合的幸福。”    
    这些话,杨哲没听见。苏泰修也不会听见。    
    又一片树叶落下,哗啦一声轻轻砸在唐米衣领上。唐米将身子微微前倾,那树叶自唐米肩上缓慢滑下,落入无数枯叶之中,瞬间便再分辨不出。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朱品燕不如我们重新开始(1)
    那是2001年的冬天。城市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天空是那种很干净的蓝。风不是很大。路面有一点点滑。行人车辆都小心翼翼。惟有几个快乐的儿童跑来跑去玩着摔跤的游戏。他们的面颊带着艳丽的红,笑声如云雀一样动听。然后,苏天涯在我的面前出现。    
    她穿着卡其布料的外套,背着一个大大的挎包,自我的对面缓缓走来。低着头,头发长长短短,散开来盖住了她的半边面孔。乖乖巧巧的小女生样子,平淡无奇。我之所以多看她几眼的原因,是因为那天她在她的卡其长裤外面还套了一件格子的短裙,红与黑搭配的颜色。看起来有点滑稽,像素素淡淡一张脸上用力擦上的两抹腮红。我有点忍俊不禁。    
    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我甚至闻到她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然后她目无表情与我擦肩而过。但是在下一秒钟,我突然听到身后重重的落地声。    
    我转过身来看见坐在地上的苏天涯,她恼怒地朝我看了一眼,面孔因为周围行人的注视而微微涨红。我听到她的嘴里小声而熟练地吐出了两个字。然后她迅速爬起来,脱掉身上沾了泥泞的裙子。继续走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从她的后面目瞪口呆地看她一直走远。清爽的一身卡其色,背着大大的挎包。一双平底球鞋。头发在肩上摆动,依然还是瘦弱乖巧小女生样子。除了她小手指勾着的那件晃荡的短裙子,除了那依然在我耳膜间穿荡的两个字,她说,我操。    
    我想我对我和苏天涯的再次碰面一直是心存期待。在那以后的一周里,我曾经数次在路过那条街道的时候若有所盼。甚至在苏天涯摔跤的地点我会长久注视,我模仿着她嘴唇的那两次轻巧的翕动,然后独自发出令路人诧异的笑声。所以当苏天涯终于再次出现的时候,我注视她的目光像一只吃了耗子药的耗子。这句话是向航对我说的。虽然它很通俗,但是好像我到现在也没怎么搞懂。    
    那天是12月30日。刺猬乐队成立一周年纪念日。我们一行五个人都为此心潮澎湃雀跃不已。漫长的期末考试和临近年关的拮据让我们这些以往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已经沉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我们终于等到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肆无忌惮狂欢一次。到处派发邀请函。石磊在饭桌上一边大口地吞着泡面一边含糊地下着命令,他说,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深入到群众中去加大我们宣传的力度。在那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到来的时候,我们要把我们的这个屋子搞得像澡堂一样热闹。然后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调试吉他的我,蓝山,你见过澡堂的对吧。    
    我一向对中国的澡堂叹为观止。所以当大批大批的陌生男女自黄昏之后逐渐进驻我们的客厅时,我一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立在门口的石磊。他始终保持着抽筋一般的笑容,并且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台词,例如欢迎欢迎,请进请进。人头攒动。三个房间也悉数被占领。音响开得那么大。陈远和小姚跳到桌子上卖力地带动着气氛。歇斯底里的歌声一阵又一阵。地板被咣咣踏响。有情侣附和着唱到动情,便开始当众无休无止地亲吻。啤酒一箱一箱被抬进来,我和向航站在厨房负责派发酒水,将一只一只空的杯子倒满,然后把空瓶子一个一个摆好。向航不时在旁边没命地吹着口哨,做出呼啸的尖叫。他说,蓝山,场中有很多陌生的单身的MM耶,我帮你物色一个同度新年夜。    
    我呵呵地笑。自从和泱泱分手以后,我在很长时间内对女人提不起兴趣,为此他们曾经煞费苦心地为我举行了大规模的相亲活动,虽然都以失败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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