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一般的优伤

第12章


    
    我多么想回到两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武汉的太阳不那么大了,暖洋洋地挂在那儿……至少那时的我知道爱情是什么。现在呢?    
    爱情只是怀念。    
    生命中充满着偶然和必然。    
    很容易想到,遇到一个漂亮且善良的姑娘,每个男人都会爱上她,无需其他条件。所以,如果有一个漂亮且善良的姑娘,我必然会爱上她,这是可靠的。问题就出在相遇上。如果相遇是偶然的,那么爱情也是偶然的。比如说我遇上了一个好姑娘,爱上了她,有了爱情;偶然即不确定,也就是说我有可能遇上另一个好姑娘,我还是会爱上她,而且同样爱得真切。爱情失去了特定性,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我爱上的是好姑娘,而不是哪一个好姑娘。偶然的爱情,仅仅是人生游戏中各种不同力量的侥幸结合罢了。    
    必然的相遇则不同。如果相遇是必然的,那么爱情也是必然的。必然给人安全感。    
    我只是不知道偶然和必然如何界定。难道两次偶然就是必然吗?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偶然!    
    什么是必然的?时间是必然的。    
    对话    
    “你看过‘百分之百的女孩’没?”    
    “是小说?……谁写的?”    
    “村上春树。”    
    “没看过……讲些什么?”    
    “讲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偶然相遇了,然后彼此相爱,认为彼此是对方百分之百的爱人。”    
    “呵呵,然后呢?”    
    “然后他们分开了,因为男孩不知道梦想如此轻易成真是否就是好事。一年冬天,两人都染上了那年肆虐的恶性流感,也都因此失去了记忆。”    
    “啊……”    
    “但最后他们又相遇了。”    
    “然后呢?”    
    “然后?没了。”    
    “没了?”    
    “没了。    
    “真的没了?”    
    “真的没了。”
下坠/朱品燕下坠(1)
    办公楼的13层。整个学校最高的建筑。他抱着书刚刚迈出教学楼的时候,看到那一记飞翔。白色衬衣在空中鼓胀打开,像一对翅膀。然后迅速而利落的砸到地面上。他的眼睛突然一片血红。书本“啪”的一声自手中掉落。    
    尖叫。救护车的鸣笛。重重围观人群。他站在外围看到一个失声痛哭的女孩子,颤抖如风中的树叶。她的男朋友使劲地拥抱他。她是整个事故最直接的目击者。尸体正好掉落在她的正前方,血溅上了她的脸。有一个面目苍白的男生艰难地从里面挤出来,蹲在一旁开始呕吐,太恐怖了,血肉模糊。他一边无助地仰起头来同他说,脑浆洒了一地。    
    他觉得自己开始呼吸困难。心脏的血液刷刷倒流。隐约有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盘旋。    
    胃里的抽搐让他不自觉地倒退一步。然后他看到她的脸。她站在他的旁边,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骚动混乱的人群,面无表情。但是嘴角有一抹讥讽的笑。她漆黑的头发下,面孔透明的白。    
    是整个场景里面最镇定自若的女孩子。    
    他突然上前对她说,陪我去抽一支烟,好不好。    
    学校西侧的长廊。爬满了紫色的藤萝。绿色叶片,柔软的枝蔓垂挂下来。阳光穿透缝隙跳跃。    
    他深呼吸一口坐下来,才发现自己戒烟已经很久。他尴尬地望着她,不想被她以为是借机搭讪的男人。    
    她捡起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花瓣,摊在手掌心里面,鼻子凑上去轻轻地嗅。然后她从裤兜里面摸出一包烟,扔给他。    
    蓝白硬壳的七星。她蹲过来替他点火,然后给自己也点上一支。    
    他终于感觉自己的心跳回复平稳。虚弱地对她笑一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长长的刘海挡住侧面。他只看到她翕动的睫毛。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似笑非笑:死亡也只不过是一种告别的形式。我们每一天都在告别里面。畏惧或者逃避都没有用。    
    她的声音同她的神情一样淡漠。她同他遇见的任何女孩子都不同。    
    可是一定要用这样彻底的方式吗。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或许过了明天,就会不一样。他忍不住叹息。有一朵花瓣落下来掉在她的头发上,他轻轻地伸手拂去。    
    可是聂,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明天。她的眼睛里面突然波光潋滟。她的嘴里吐出他的名字。    
    他突然觉得有无垠的哀伤如潮水兜头将他覆盖。胸腔里面又开始有硬块郁结。    
    她俯过身去亲吻他的脸。声音仿若从风里传来,聂,我多希望我不是为你而来。    
    他的嘴唇尝到咸涩的滋味。一切都如同幻觉。    
    晚上的时候,他照例站在楼道里给蓝打电话。整个楼层都已经栖息。只残余一盏昏黄的灯。两年多来的习惯,一些心里涌动的声音,总有蓝在一边倾听。在蓝毕业后的这大半年,他开始用电话向她诉说生活的点滴。    
    蓝最近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忙。常常加班。家里的电话总是无人接听。今天拨过去的时候,是12点。蓝终于接起电话,她的嗓音疲惫。他对他说学校里面的这起自杀事件,他想告诉她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但是蓝突然对着他打了一个哈欠。她说,聂,对不起,我最近真的很累,我明天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他抓着手机开始不知道说什么。    
    蓝挂断了电话。他发现自己很想抽烟。然后他又听见她的叹息,聂,你还没有睡吗。    
    他慢慢向那扇门板走过去。
下坠/朱品燕下坠(2)
    男生的公寓和女生公寓连在一起。只在每个楼层用一道加锁的门隔开。有的时候,从能够伸进一只手的缝隙里面可以看到穿睡衣的女孩子走来走去。    
    她站在门板的那一边。依然是白天的白衬衣,布裤子,似笑非笑的脸。这个女孩凭空出现,无处不在。她从门缝里递给他一支烟,刚刚在和蓝打电话吗。    
    他扬起眉毛。她开始呵呵地笑,聂,我说过,我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有的时候晚上睡不着,站到楼道里抽烟,会看到你抓着手机靠着墙壁讲话,想,外表这样锐利的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表情柔软像掐出水来。后来打听到你的名字。    
    他吐出一个烟圈。    
    然后他的心里突然钝痛,像被一把大锤敲击。因为她接着对他说,聂,过了12点,已经是新一天,生日快乐。    
    烟熏上了他的眼睛。    
    她是惟一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人。整整一天,他没有等来蓝的电话。他确信她已经忘记了这个日子。    
    他一直呆在宿舍里面,睡觉听摇滚。他开始往电脑里塞VCD。看见生日那天的金城武。他在片子里面打电话给很多人,他跑步,吃凤梨罐头。耳机里面他的声音故作镇定,缓缓陈述。但是那样的落魄和寂寞。一个穿风雨衣的女人戴着墨镜出现。她对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爱上她。    
    无法忍受。他关掉电脑去小卖铺终于给自己买了两年来的第一包烟。    
    11点的图书馆台阶,已经没有很多人。只有三两对的情侣靠在一起娓娓细语。    
    两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他喝多了酒,抓着刀片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看着鲜血从脆弱的血管喷薄而出,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开始大声地哭泣。    
    是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拿手绢替他包扎。他推她。她狠狠地甩给他一个耳光,她气愤地全身颤抖,她说你还算个男人吗。他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她是蓝。    
    她帮他戒酒戒烟。带着他去上自习,一起去食堂吃饭。她长他一届。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可是她的笑容是漆黑夜里打进的阳光。她甚至替他规划将来。    
    她毕业的时候,他追着火车送她。他觉得他这一辈子所有没有通道可传输的感情,都统统灌输到她的身上。他爱她,尊敬她,崇拜她。她是他所有的动力信仰和希望。这个可以站在高台上随时演讲的女孩子,目标明确,乐观积极,但是有那样一颗温柔善良的心。    
    她对他说,聂,我在上海等你。    
    他们第一次做爱的时候,他颤抖的手指解不开她的衣裳。他从14岁开始就接触女人的身体,可是他生怕亵渎她。    
    他说,蓝,我要娶你。她躺在他身上,微笑着点头。他的眼泪突然像雨一样倾盆而下。    
    可是她忘记了他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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