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一般的优伤

第14章


    
    她在学校里面是沉默的女孩子。似笑非笑,穿白衬衣,瞳孔漆黑。成绩好得出奇。16岁的时候,她是那所三流初中惟一一个考上省重点的学生。
下坠/朱品燕下坠(5)
    那一年,林入狱。林去自首的前一天,她并没有哭。她已经懂得林的环境里面生存的规则。    
    是他自告奋勇去顶罪。所谓的大哥支付给他的钱,足够让他们两个生活十年。    
    她只是上前拥抱他,嘴角挑起来,她说,我等你回来。    
    她一个人坐火车去那个临近的城市报道。三年高中寄宿在学校。她在学校发的表格上填写,父,亡。母,亡。她想了一想,没有再填写其他的亲人,她不愿意再承认林是她的哥哥。她在心里面默许给了他一个身份,他将是她的丈夫。    
    她每一个礼拜都坐车去看他。在那个四周被山包围的监狱里面,林的头发被剃光,变得黝黑健壮。他们对坐着,都是冷淡的样子。有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她开始学会了抽烟。正午的时候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不理会任何人的眼光。她知道此时林正在挥汗如雨的搬大块大块的石头,穿着囚衣,抿紧了嘴唇。    
    她的眼睛非常非常的疼,似乎一眨就会有多余的水分掉下来。但是她一直坚持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林被判了20年。她19岁的时候,去看他,给他看北京那所著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再次看到林的笑容。她淡漠地回应他,指甲掐进掌心里面。她怕自己敲碎玻璃扑过去抱着他。    
    她开始给林写信,偶尔打电话给他。她在大学里面也依然是出类拔萃的女孩子,除了一点点沉默和孤僻。    
    20岁生日的时候,她接到林送去医院急救的通知。    
    她站了一夜的火车,跪倒在医生的面前。她的牙齿不停颤抖,说不出完整话来。她说请你们救救他,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几个狱警过来拉开了她。    
    他们说林把牙刷折断了自杀。她开始安静下来,她进去看他。    
    她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面。她说,求求你,醒过来。不要让我一无所有。然后开始轻轻地笑,没有关系,不醒过来也没有关系。林,带我一起走。她把啜泣都吞没在嗓子里。    
    林睁开眼睛和她说话,他说,白白,你不是一无所有的孩子。你相信我,我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你遇见真正爱你的男孩子。他会代替我照顾你一辈子。白白,你会幸福。    
    白白,你要相信我。    
    他再次对她微笑。白白,我们每一天都要和一些人告别,畏惧或者逃避都没有用。答应我啊,白白,会有一个男孩子出现,代替我照顾你。你要相信我,他一定会很爱你。    
    林没有熬过第二个夜晚。他始终没有对她说是谁把牙刷插进他的脖子里。    
    她很早就懂得一些游戏的规则。她没有问。    
    她接受了自杀的说辞。她相信林只是希望她幸福。她什么也不想追究。她从来都不想让他失望。    
    她在半年之后的一个日光曝晒的中午看见凌。他正跳起投篮,姿势华丽优美,篮框“咣”的一声被震荡贯穿。    
    他们迅速地相爱。凌对她说,白白,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是要来照顾一辈子的。白白,我爱你。多么地爱你。我有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么多的爱从哪里来。    
    她在他的怀里微笑。眼睛里面潮水涌动起伏。林,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了。    
          
    他们说好一毕业就结婚。她为他打过一个孩子。    
    所有幸福的期待将疼痛掩盖。    
    可是最后一个学期,凌对她说,他爱上了别的人。两个人相处得太久,已经厌倦。    
    她开始不争气地哭。跪在地上哀求他。    
    他睁大眼睛看她,突然充满鄙弃,白白,原来你和别的女孩子也没有区别。你一贯的冷漠和镇定去了哪里。    
    聂,林骗了我。她在他们初次遇见的办公楼下,抬头对他笑。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放置希望。幸福是幻想。    
    她蹲下身去轻轻用手指抚摩地上干涸的血迹,神情如同抚摩自己的皮肤一样温柔。她指给她看,掉在了这里,身体像破麻袋。血溅得这么开。这里是脑浆。头颅碎裂。
下坠/朱品燕下坠(6)
    他趴低身子,大口大口地呕吐。    
    晚上的时候,他再次拨打蓝的手机。他说,蓝,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我只是希望你告诉我真相。    
    蓝在很长的沉默之后对他说,聂,对不起,你不能给我所要的未来。    
    他的出生是母亲的死期。他的父亲憎恨他,却不得不抚养他。    
    他把他丢给保姆。留了一间房子给他,每个月往他的账户里打一笔足够的钱。    
    他理所当然地逃学。他出去花天酒地,经历过生命最堕落而糜烂的形式。终于疲倦。    
    他的心脏在深夜的时候会空荡荡的晃荡。他不知道他生命的意义。    
    他的父亲捐了一笔钱把他丢进这个距离他远远的大学里。    
    他抽烟喝酒。没有人愿意同他来往。他只有在把烟头按在皮肤上或者用刀子在手腕上一划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依然还存活。因为还有疼痛的知觉。    
    蓝是他的方向。她拯救他。他开始背着书包去自习。在食堂排队为蓝买喜欢吃的菜。他身上的暴戾慢慢地融化开来。因为她的期望和注视,他努力让自己积极而乐观。蓝是他的爱人,他的母亲,他的上帝。蓝毕业之后,他每天都要站在楼道里给她打电话。    
    可是就在他以为一切的幸福都触手可及的时候,蓝终于厌倦了他。    
    她也是一个女人。那样好强的女人,在上海那个她一直梦想的城市里面,她的脚步在不停地追逐里面终于变得疲惫。她开始明白一切外地女孩要想在这样的地方立足,是如何的艰难。    
    他是她所在公司的亚太区总裁。这或许是她一生里面最好的一次机会。她不能错过。她含蓄而矜持地同他交往,每日固定回她自己租住的地方。他们约会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终于向她求婚。    
    她不能错过。穿过水晶鞋的女人永远再也不会甘愿去做原来的灰姑娘。    
    她在电话里面开始哭泣,聂,你这一辈子也不能给我他所能给的。聂,你明白吗。我不再爱你了,也不能再等下去。    
    她把他整个地否定掉了。他惊讶自己的声音这样理智沉静,他说,蓝,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是你一手把我从绝望里面拉出来的,你不能再把我放回去。    
    蓝说,聂,不要再说了。就当我对不起你。我和你的认识本来就是错误的,我那一天就不应该救你。    
    他关掉手机。走回宿舍。他特意在门边的镜子前看了一下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只是嘴角不自觉地挑起来,那是一个嘲讽的弧度。    
    今天的宿舍大家都睡得很晚,似乎在热烈地讨论一个话题。有一个人看见他进来,大声地对他说,聂,你知道吗,那个跳楼的女生原来和我们住同一层楼。就是邻近的女生宿舍。她是被凌抛弃了,才一时想不开。凌,你见过吗,就是那个校队打篮球的。真看不出来啊,我昨天还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在篮球场打球呢。那个女生也忒傻了,真不值啊。对了,她的名字挺特别,她叫白白,林白白。    
    他再一次看到她站在他面前,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宿舍里讨论激烈的人,面无表情。但是嘴角有一抹讥讽的笑。她漆黑的头发下,面孔透明的白。    
    他记得他走上前去对她说,陪我去抽一支烟,好不好。    
    她在藤萝花下凑过来亲吻他,她的声音飘渺如叹息,聂,我多希望我不是为你而来。    
    她的眼泪掉在他的嘴唇上。    
    白白,为什么要选择在中午呢。他问她。    
    她轻轻地笑,阳光最炽烈,鲜血和眼泪都会迅速蒸发干涸。那个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凌的时候。    
    爬到窗台上去,风扑面过来,突然觉得自己长出翅膀。想起坐在林的自行车上呼啸而过,在空中的那一刹那,真的觉得自己会飞起来。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梦想。灵魂在另外一个地方。    
    聂,躯壳没有意义。我站在一边看围观的人对我的尸体指指点点。然后我闻到你身上血腥的气息。聂,只有你看得见我。呵呵,我听见你心里的声音,它要我带你走。    
    我不是林,我不骗你。我为你留下来,我带你一起走。    
    只有我能安慰你。除此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值得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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