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央/晓渠

第18章


川上站在平台的中间,看见沈兵自信满满走到近前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一丝慌,他以为出现的人会是周正。沈兵说话的声音不高不地,洽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包括吊在楼外的蒋捷。
“正哥不会来,他不受任何人的威胁,我来就是带这句话。”
“他的小情人粉身碎骨,他也不管?”
川上操起手上的小巧遥控器,侧目看着沈兵的变化,不料沈兵完全没有畏惧:
“这步棋你一开始就输了,因为你挑错了棋子。”沈兵冲着蒋捷冷冷一眼,“他掉到你手里,就不佩再和正哥在一起。要死要活和正哥也没有关系,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川上又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沈兵好象怕他不明白自己的话,忽然枪已在手,指的却是蒋捷的方向:
“不劳川上君动手,我来处理就好。”
枪响了,正打在一截绳索上蒋捷的身体如同坠子,朝着遥远的地面急速地坠落下去。
身子好象在给无形的力撕扯开,蒋捷飞速下坠的过程中,一颗心随时能从嘴里吐出来一般,视野里杂乱的图象,真实的,幻想的,分不清楚,唯一确定是越来越远的天空。头晕目眩,却不舍得闭上眼睛,就这样了吗?蒋捷的心里竟是平静,尽管很多很多的遗憾,还是,就,这样了吧!
坠地的感觉提前来临,他觉得自己好象撞上什么重物,方向发生了改变,从下坠变成旁飞,接着又飞回来。没有想象中的粉碎的感觉,蒋捷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在半空中荡漾。他感到视觉渐渐稳定下来,眼前的脸慢慢清晰,粗黑的眉,明亮的眼,还有那给青青的胡渣围着的带着笑意的唇。
“周正?”蒋捷入坠云雾,有些恍惚。
“是我,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难得含笑的眼目。
蒋捷感觉他们在两座楼之间荡来荡去,周正抱着自己的腰,小心地躲闪着可能会伤到自己的物体。原来他身后拴了条绳,另一头系在对面那座楼中间的一只起落架上。大概是趁人不注意,悄悄潜进去埋伏,在自己坠楼的时候也跳下,靠着绳索的荡幅,接到自己。蒋捷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有什么不对劲,不对,有什么不对,电光火石碰撞的一瞬间,蒋捷忽然挣扎着喊起来:
“放开我,周正,你放开我!”
在空中抱着蒋捷已经很费事,他这一挣,吓的周正脸都白了,慌忙收紧双臂:
“你发什么疯?这么高掉下去还不摔死你。”
蒋捷仰头看着楼顶,仿佛有隐约的枪声传来,警方的直升飞机在楼顶盘旋,川上随时都可能按下那个钮,是的,他和周正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你放开我,我不用你救,滚开!你给我滚开!”
蒋捷的手还是绑在一起不能动,身子拼命扭个不停,用力往下坠,希望借此可以摆脱周正的钳制。怎么知道周正却因此抱得更紧,嘴唇更在混乱中亲在他的额头上,
“傻瓜,我的小傻瓜,沈兵应该已经拿到遥控器了,我们没事儿的!”
蒋捷瞬间安静下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脸红了,蒋捷埋在周正的肩膀上,难为情之间,感到一颗热热的水珠样的液体落在自己的额头上,流下脸颊的时候,已经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上已经停慢了警车和救伤车。江山站在地面,对他们招了招手。
“沈兵会抢到遥控器吗?”
“川上看见你掉下楼,就知道他手上的遥控器已经没有用,他要杀的是我,而我不在场,他自然不想白搭了命进去。他要是向下看确定你没死,在他向下一看的时间,也够沈兵近身攻击,你知道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是保命,而不是去按那个该死的按钮。沈兵先攻击肯定却是他的手,我敢打赌,川上的那只手已经不在了。”
“噢,我明白了。”蒋捷知道整个计划里,最危险,难度最高的两部分,沈兵和周正做了,其他的大概就交给警方去善后了。“你怎么那么确定你能接到我?”他还是忍不住问。
“我不肯定,”周正看着蒋捷布满血污的脸,“可如果我都接不到你,就没人接得到了。”
“嗯,”蒋捷笑了起来,“是没人比你更象人猿泰山了。”
“小子,我救了你,你还笑我?”周正在蒋捷的担架旁,“沈兵说我不会去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你真要听?”蒋捷看周正点头,才说,“我想,周正这个该死的家伙,太不够意思了。”
笑,两个人都笑了。
救伤车的门关上,车子一路高鸣着开上高速路。窗外是沐浴在晨光中,无边无际的蔚蓝,还有只有夏末秋初才有的,温暖美好的阳光。
沈兵熟悉地破坏遥控器的系统,看着外面的警察从直升机上登陆,天台上的人都已缴械。地上的川上少了一只右手,血流不止,人却已死去,完好的那只手拿着枪,对着他的头。沈兵转身跳上楼梯,他听见楼道里的声音,跟了上去。在楼梯的尽头,他将那人堵在一个死角里,隔着几步距离说:
“这里到处都是警察,我带你出去。”
“去哪儿?”傅晓年转身面对着他,“你要带我去哪儿?见你的正哥?”
“你现在没有选择。”
“我不需要。”晓年看着沈兵的眼神里,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眷恋,“因为我,从来都没有选择。沈兵,能和你死在一起,是我最想要的下场。”
“场”字刚一出口,傅晓年突然举枪,对准沈兵扣了扳机,沈兵出枪向来神速,几乎在晓年手指一动的同时,他的枪响了。
空旷的走廊,那一声枪响回荡了很久,象是迟迟不愿独自离去的灵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沈兵的枪口却还冒着烟,淡淡的燃烧的气味,慢慢和空气中血的味道,纠缠在一起。傅晓年沿着陈旧的墙壁,缓缓地,缓缓地坐在地上,身后的墙上,一片猩红。他咳了一口血,嘴角扯动了一下:
“你欠我的......下辈子......还给我吧!”
沈兵半蹲在他身边,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终于点了点头,“好,我还。”
晓年的头靠在墙上,嘴角眉间噙着微笑:
“我还以为你会说......下辈子也不想......再见到我......”
眼里最后一点光,仿佛风雨里的星点火花,安静地,灭了。
把晓年手里的枪拿下来,轻飘飘的,里面没有子弹。沈兵坐在晓年的身边,把他的头搂在自己的肩膀上,手盖着晓年的眼睛:
“不是答应你了,怎么还死不瞑目?”
手指向下一抹,合上那对曾经总是追随自己的眼睛,沈兵用脸颊蹭了蹭晓年还带温度的脸,低声呢喃:
“下辈子,都给你。”
21
一进十月,季节仿佛在一夜之间转换。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带得风里也都是硬梆梆的冰冷。庭院深深,嗅起来也都是潮湿的落叶的味道。
蒋捷收拾了几件衣服,休息了一个多月,虽然自己一直在学习,想到明天就要回学校,还是有些紧张。自从被救以后,他就住在北郊养伤,周正的鲜少露面。赌船终于在风风雨雨里开业了,因为洪门的变故,周正几乎没有时间过问,都是江山在帮忙打理。蒋捷知道周正一定是很忙,而且应该也很烦。有时候过来坐上一个下午,也不说话,蒋捷偶尔无意间碰上他的眼神,发现周正看着自己的眼光里,心事重重,总是若有所思。蒋捷心里隐隐不安,他觉得周正不是单纯繁忙,而是在有意疏远自己。他几乎能感到自己在一寸一寸沉陷,周正却在一寸一寸疏离。好象一切都漂浮在水面上,不确定,什么都不能确定,而自己随时会在下一步被淹没,淹没在一片周正已抽身离开的,沼泽里。
有车驶入的声音,蒋捷停下手里的活动,急步走到窗前,果然看见周正从黑色林肯上走下来,朝着他挥了挥手里的帽子,蒋捷不禁笑出来。
“肩膀好了吗?”周正脱了外套,里面是件深蓝色的衬衣。
“好了,行李就是我自己收拾的。还可以吧?”
周正看了看床边放的小小的旅行包,“你要上学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明天开始。”
“噢!”周正应着,“最近事情多,忘了。”
“我知道。”蒋捷坐在周正的身边,“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周正把手臂伸开,绕过蒋捷的肩膀,小心地在他的肩头揉着:
“嗯,就是想看看你。天冷了,你怎么还穿短袖?”
“屋子里又不冷。”
“那也不行。你肩膀非落下病根不可,以后天冷的时候,可能要难过了。我父亲也是打仗的时候受过伤,每年冬天的时候,胳膊老是疼。”
“你长大的地方,冬天也冷?”
“嗯,我喜欢这里就是因为和我长大的地方,天气很象。春天风大,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多雪,就秋天最舒服,还短得一不留神就没了。”
“周正,”蒋捷右手斜伸到左肩,轻抓这周正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周正的眼睛今天泄露了太多无助的情绪,“你要是想,随时可以回去看看。”
“嗯,”周正反握住蒋捷,“我一直想,如果有机会,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蒋捷抬头,却不敢看周正的眼睛,他盯着线条坚毅的嘴唇,顿了一下,近身吻了上去。周正僵了一下,稍往后让了让。
“蒋捷,你......”
“我可以,真的周正,我想要......”
周正不知为了什么没有象以往那样立刻行动,却皱了皱眉,有些忧郁地看着蒋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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