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同学

思绪被现实拉回，悄悄瞟了一眼在我前面走着的柠尔，心里不禁黯然。
    身形修长，但又不是过高，上下身接近黄金比例，因为偏瘦，穿着薄薄的衬衫，可以看见被衬衫包裹下的肩胛骨的形状。
    还真是趋于完美的人。
    即使······他不介意了，愿意了，和你接触。但是——可以吗？够资格吗?有这样的能力吗？
    有没有问过自己。
    望着愈走愈远的柠尔，我甩了甩头，捌开脑袋里这样那样的想法。加快步伐，跟上柠尔。
    企图缩短和柠尔的距离。
    我和他的距离。
    总算到了垃圾房前，垃圾房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垃圾房，它是一座假山，背对着教学区的那一面是一个巨大的洞，垃圾扔在那里。
    我和柠尔并排站着，他一抬手，垃圾就轻松的落在了几米之远的洞中。“到你了。”柠尔扬眉，眼底有隐隐的期待。
    料想到自己可能没有柠尔那般的技术，为了不出糗，我只好又走近几步，小心翼翼的对准洞口，手臂轻轻摆动，垃圾直直的飞入洞中。我转身走到柠尔身旁。柠尔看着我，嘴角弯出一个小小弧度：“也不错。”
    在我们转身欲走之际，我的眼前划过一道小小的黑色阴影落在假山上，我吓得抓住衣摆，没有叫出声来。
    但当柠尔若有所思低下目光望向我时，我才发现我又做错事了。
    一时情急，我抓住的不是自己的衣摆，而是柠尔的衣角。
    立马收回手，丢脸的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呵呵，不用紧张，只是一只猫罢了。”柠尔安慰我。
    “嗯。”我向假山上看去，黑猫已失去了踪影。
    “回去吧。”我和柠尔转身往回走。
    一路无语，直到我们快走出竹林，看到了竹林外的两个人。
    “等一下，”柠尔转头对我说，“是布彩和甜艾哦。”声音里有发现什么秘密似的雀跃。
    我停下脚步，向那两个人的方向望去，只能就着月光凭借身形分辨出是一男一女，面容在我眼里模糊不清，为柠尔的好视力小小唏嘘了一把。
    “伊橙，”柠尔用手肘撞我的手臂一下，“仔细看。”
    “这······不好吧。”我如实的说，有些怀疑身旁的人，真的是平时接触的柠尔么？
    “怎么，不想了解一下布彩么？”眼角有笑意，却不像平时简单的笑而是沾染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幽深的眼睛望我一眼，然后目光又转回那两个人身上。
    没有想到柠尔竟然看穿了我的想法，带着微微惊讶的情绪在看向那两个人。
    布彩的脚步有些虚浮，像是喝醉酒一样，甜艾走在布彩旁边扶住他，布彩不领情的挥开手，甩开甜艾，甜艾不死心的又上前扶他。
    又挥手甩开，继续上前。再挥，再上前。
    如此反复，最后甜艾抱住了布彩。
    紧紧箍住，脸对脸。
    像是要亲吻一般。
    我惊诧的睁大眼。
    “唉，不可以呀……”身边的柠尔叹一口气。我疑惑的转头。
    “孽缘。”轻轻摇摇头，像勘破红尘的仙人一样，解释道：“同父异母的兄妹怎可以相恋，更何况——布彩已心有所系，甜艾何苦如此。”说完，饶有深意的看了看我。
    就在这时，布彩已把甜艾一把推开。我的耳边飘来细细的哭喊声，没想到大美女甜艾竟然不顾形象的在布彩身后大哭大叫，而布彩狠心的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
    看布彩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甜艾气恼的一跺脚，追了上去。
    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教学区。
    我和柠尔从竹林中走出，回到教学区时，学生都走光了。
    上楼拿了书包，我和柠尔一起到地下车库取出车。推着车出了校门，因为早上我骑车带了他，为了公平，他提议他骑车带我。
    我点头默认，没让欢喜在在脸上流露出来。
    “坐稳哦，车子启动喽。”笑着骑开车。
    我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景色，心头逸开一丝喜悦。
    第一次骑车带的男生，第一次被骑车带的男生，都是喜欢的人。
    如果这条路永远走不完就好了。
    可惜很快就到了分岔的路口，柠尔停下车，和我告别并说了谢谢。
    他向左，我向右。
    他一路向前，没有回头，而我，在途中，不知回了多少次身，即使知道他已消失在路的那端，依然执迷不悟盯着身后的路。
    即使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即使知道不远的未来自己和柠尔的结局会像今天晚上分开时那样，也还是渴求着奇迹出现。
    哪怕，在不难预料到的未来，我和柠尔是同一端点上向相反方向射出的两条射线，渐行渐远。
    因为初三学生的学习压力很大，学校决定带初三全体师生到森林公园郊游，表面上是很人道的为学生缓解压力，实际是为了最后再榨取一下初三学生，要不然，我们很快毕业了，就没机会了。
    当班主任老头站在讲台上，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对我们说：“到森林公园两日一夜游，共收取150元，希望同学们明天早上能把钱交齐。”时，我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别的同学脸上洋溢着的是激动期待的喜悦，而我则是面无表情。
    其实心里是有一丝兴奋的，毕竟是出去玩嘛。
    我也是人，又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但是——即使有喜悦有激动，却都随着班主任报出那个和金钱有关的数字时，瞬间被浸没在深重的矛盾之中。
    去，还是不去？
    不去，这次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呢？
    去，那就必须找我的妈妈了。
    放学后匆匆赶去离学校较近的书报亭，报亭老板是个中年妇女，此时正在收拾放在报亭外的小摊子。“打电话。”我对报亭老板说，然后拿起了放在台子上的电话，熟稔的接下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号码。
    我的手因为紧张而在春夜的冷风中微微颤抖。
    “喂？哪个啊？”电话通了。
    “是我，伊橙。”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托着电话的下端。
    “又有什么事啊，烦死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所谓妈妈的那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嗯······学校组织郊游，要······交钱，150块。”我有些艰难的从嘴中吐出这些字句，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样——-
    “操！150块？!你们学校抢钱喏？你不会不去嘛。” 强烈抵制的怒骂。
    “可是······其它同学都去的。”小声的说。
    “我没钱！你就说没有钱不去就是啦，去学校是给你学习的，哪是出去玩的！”依然不同意。
    “我想去。”
    “哼，你想去，哪来的钱？！”
    “我要去。”
    “有什么好玩的，要钱找你死鬼老子去呀。”
    我突然没了声音，“我想去，求求你”的话语梗在了咽喉，如同一根鱼刺，横在喉咙里，微微的痛，刺伤了神经。
    我的妈妈在我爸爸坐上去往外地运货的轮船时，就立刻毫不犹豫的退了我们租的房子，赶我去奶奶家住。而她，除了留了个手机号码，就消失了。
    和钱没有挂钩的事，我没有找过她。
    一直这样过了两年，爸爸没有一点消息。
    我从最初美好的期盼牵挂演变成焦急忐忑不安失落恐惧，最后成了今日的麻木。
    其实她是知道爸爸没有音讯的，但仍会在每次我向她要钱的时候，抛出这样嘲讽紧紧相逼的话语，让我陷入为难的境地，狠狠撕开埋在我心底那道痂还没结好的伤口，把它暴露在空气中，任其流血。
    我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事。
    感官在被无限放大，虽然只是一句状似无意的话，却有着利刃般的威力猛地插在我的胸口上。
    不可以，怎么可以······让眼泪流出来。
    我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
    因为我太久没说话，那头又传来怒骂声：“靠，怎么不说话了，他妈的打电话不要钱噢!”
    我没有说话。
    见我又没说话，她又说：“搞什么东西呀，你不说话，我挂掉了。”
    我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因为一出声就会泄露秘密。
    “要死咧，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生了你这么个拖油瓶!······唉，你什么时候过来拿钱，快点呐，说话！”
    “明天中午12：30。”我努力调整，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
    “好，在那棵树下面。”说完，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从口袋里掏出硬币全是一角一角的，在夜色里反射着月光，闪烁着金属光泽。
    要钱找你死鬼老子去呀。
    没有忍，也根本忍不住，我的眼泪掉落在电话机上，伸手去擦，身体却不自觉的抽动起来，嘴角溢出呜咽和身体摆动的频率一致。
    用手捂住嘴，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悲吟声从指缝间滑出。
    报亭老板看见我站在电话机前，微微颤着身子，有些奇怪的走到我身边问：“你怎么了？”
    “没有，钱给你。”，我连忙转过身，低下头把数好的钱塞入她的手中，快步向路边的单车走去。
    边走边从口袋里抽出手帕盖住脸和眼泪，平复情绪。
    因为只注意了自己，所以我没有觉察到身后凝望已久的人。
    才坐上车，一只手就搭在了车龙头上，转头，望见一双笑得过分灿烂的眼。
    我呆住。
    “在下今晚可否有幸，搭上小姐的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