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九年,二月十四,初春暖阳乍露,驱散一冬的阴寒。
酥软的阳光并不是能温暖所有的地方,比如现在的含元殿,依旧阴冷,似乎连空气都是硬梆梆的。
一炷香前,脸上带着血渍的侍卫闯入含元殿。当时含元殿内站满了一宿未眠的官员们,他们吵吵辨辨了整个夜晚,挨到黎明时分终于嗓子哑了,体力不支了,开始犯困了。
可年轻侍卫的慌忙闯入还是吸引了他们残余的注意力。侍卫的脸几乎趴在了含元殿内阴寒的墨玉地板,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叫道:“定北将军反叛了!”
而在这个悲伤的侍卫身后,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昏昏欲睡的官员们惊恐不已,随即便又高亢道:“天佑吾皇,京城城坚,定可等到各地的勤王之师!”终于,洛谦收敛住了他一贯的微笑,面色含霜,将所有的官员们轰出了含元殿。
我也终于半躺在了含元殿垂帘后的软榻上,不禁轻揉额头阖上疲倦的双眼,一夜吵闹,总算清静片刻了。
昨日阿轩将重俊绑在高台之上后,朝中大小官员齐集金銮殿,希翼可以谋出对策。可众臣意见纷乱,是继续倚仗李伯定的塞北大军,还是坚守等待各地的勤王之师,每个人都吵闹不停,却终无任何成效。
一夜光景,定北将军终是归顺了晋王!
我似乎陷入了绵绵的软榻中,最后一战终于来临了。一切未知,李伯定是真反叛,还是假意苦肉计,抑或暂保重俊性命的权宜之计?叛变太快,都是不值得信的!
“扶柳,该如何选择呢?”沉默许久,洛谦开口缓缓道,并不坚定的话语透出困惑。选择?不是已经谋划多时了吗?从离京的前一刻怕就为苏婉设下了圈套,如今除了重俊的意外,一切不都在掌控?我悠悠睁开双眸,含元殿的紫金铜炉依旧飘出袅袅香气。
洛谦就赫然坐在我正前方的龙椅之上,他似乎疲惫不堪了,斜歪倚着赤金龙椅。“□□年了,我的心里装下的东西越来越多,牵绊的铁链似乎已经不能让我再向前迈出一小步。”洛谦的背影在微微颤抖,显然他在跟自己作一场残酷的战争。
“一直以来我的前方只有一条道,但是慢慢地又形成了另一条路。扶柳,我们将来要踏上哪一条征途呢?”我似乎渐渐恢复了气力,挣扎着离开了陷入的软榻,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洛谦也在挣扎着起身,他的手滑过龙椅扶手。突然一瞬间,他像是被雷击般,僵着不动。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在剧烈的起伏。洛谦亦呼吸沉重,手指明显地颤抖,从龙椅的雕刻镂空中取出一颗剔透的红石。洛谦的背在轻轻地抖动,终于笑了出来,笑声无比苍凉,却有含着一股冲破牢笼的喜悦。
“呵呵,我费尽心机争了数十年,原来他早已悄悄做到。”洛谦嘶哑道,随后握紧剔透白石。“扶柳,我们试着看一看另一条路的风景吧!”
就这样的放弃了?我似乎没有足够的准备接受这样的突变,就傻傻地呆站着,眼里一片朦胧。
“扶柳,以后我们将有一个安宁的未来!”不知何时,洛谦已环住我的腰,低沉的话语在耳畔郑重的承诺。
一个安宁的未来!是不是幸福都是要这样的突然而至,让人措手不及?
清淡的墨香轻盈地缠绕了我的全身!
“我们去哪里呢?我希望那里可以种上满山遍地的桃花,桃之夭夭,多么的像春天,不是,很像现在的心情,一朵一朵的花,温暖的,幸福的……”我语无伦次,尽量地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絮絮说出。
“不对,还需要留下一个嘱咐,不然我们今后的百姓生活或许不太顺利。”我急急地找来御批朱笔,在含元殿的墙上写到: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满意瞧着,浅浅笑道:“阿轩,做个好皇帝,我们也好有个安宁的生活。”
洛谦取过朱笔:“这样是不行的,还应添上一句!”说罢,朱笔龙飞凤舞,几个遒劲朱字跃然白墙:若无道,吾必反汝!
“隐退后就不许出山了!”我愤愤夺过毛笔,嚷道:“将吾改成天下。”
洛谦淡笑:“何必斤斤计较呢?”
“当然……”我话语未完,含元殿厚重的朱门被人猛然推开。铁甲碰撞之声闯入庄严的含元殿,一队军士鱼贯而入,手持刀戟,将含元殿团团包围。
原来不止有李伯定的反叛,还有长安禁军的背离。
长安禁军军士手中的枪剑都还很干净,青白剑穗尚未蒙上血尘,看来攻下长安的军士伤亡人数并不多。殿门处李伯定银甲流光,可眉目之间衰老不少,早无当初在春望楼沙盘谈兵的矍铄神情。他泛白唇角动了动,却无声音。
倒是洛谦笑了笑,握紧我的手道:“望定北将军仍旧是西华北疆的支柱!”
李伯定一愣,随即眼光一凛,喝道:“捉拿逆贼洛谦!”
军士们的刀戟尚在空中舞到一半,就有一道如虹光芒席卷含元殿,一霎那,所有侍卫的右臂都有了刀伤,鲜血喷出,刀戟落地。
洛谦手持帝剑归藏,嘴角泛着冷笑:“归藏在手,朕乃天命所授,岂非皇甫轩篡贼可比!”说罢,横剑在胸,缓步走向含元殿外。一时之间,洛谦所到之处,无人不纷纷后退。我亦缓步,跟在洛谦身后,冲出含元殿。
“去章华宫,那里有泓先生布下的奇阵,他们进不来。”我拉住洛谦小声道。洛谦反手收剑,搂紧我后便施展轻功,奔向章华宫。
初春时节,整个梨树林尚未开花,只有少量的嫩绿新叶荡在枝头。
坐在章华宫前的石阶上,我的头轻轻地靠在洛谦的肩头,静静地瞧着梨树林中的火焰慢慢蔓延。
大约无人能闯入水辰阵,李伯定便命人放火烧林。
“定北将军火放得真大,怕是先淋了火油的。”我轻叹着,热气逼人,额头上沁出不少汗珠。洛谦伸手拭过我脸颊,笑道:“反叛就要反得彻底一些,定叔才能博得皇甫轩的信任。”
我垂目不语,靠着他不动。真的是结束了,他放弃了,所以才会连夜催促着李伯定反叛。不能不说这是放弃后才会有的妥协,若真是为帝业,他可以,李伯定也可以,舍弃下重俊!
沉静了许久,洛谦轻声叹道,“扶柳,现在该轮到我讲故事了。”
我浅笑嫣然:“我一直在听。”
他缓缓伸开左掌,一颗剔透红翡静静的躺在手心。
“这是炽朱翡,与寒沅翠一同是迦南教的圣物。寒沅翠可解天下热毒,那炽朱翡便可驱世间任何寒毒。它们本是一对,在山中埋藏了万年,后来经迦南教的一位祭祀分割成两颗可以完全密合的一对奇石,又称玲珑石。”
“这对玲珑石本是我娘之物,后来炽朱翡送给了我爹,而寒沅翠直到娘去世前,才交给我。娘临终前说,我想可以正大光明地陪在他身边。当时,我就暗暗立誓,将来一定要让娘站在爹的身旁,受世人敬仰!”
火舌在迅速地扩张,刚刚发芽的梨树陷入汪洋火海。树枝燃烧的噼啪声穿插在洛谦平淡的话语中,不知是为故事悲伤,还是为故事欢喜。
“我的娘不是身份高贵的华阳郡主,而是迦南教的圣女白玲珑。”他又替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轻笑道:“你一脸平静,应该早就知道你婆婆是迦南圣女了吧?可晓得你公公是谁吗?”他倾身在我耳畔轻声道:“皇甫佑!”
一瞬间我傻呆着不动,过了许久才噫了一声。
他笑着说:“不然你以为我从哪里得到的帝剑归藏?”
“以为是从拓跋月手中抢来的……”我又不是神算,知道白玲珑已经是费了心力,又从哪里异想天开到他是皇甫佑的儿子呢?皇甫佑,西华德宗皇帝,皇甫朔的父皇,皇甫轩的皇爷爷!难怪他野心昭昭,原来他本就是争斗天下的人之一!
他轻弹帝剑归藏,剑身颤动不已,嗡声不绝,“这便是我夺江山的原因,也是定北将军甘心辅助我的原由。小的时候外婆常说,娘遇上爹是一段孽缘,江湖女子不容于皇宫,而皇甫佑又无悖逆先法的勇气,所以我娘一直苦苦在宫外等候,直到我八岁那年她终于等不了。”
“从那时起,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该出生的孽子。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是被诅咒的,同娘一样,作为迦南圣女的子女被诸神诅咒,一生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我从不信,偏要争!”
“不能同父亲在一起,我争入皇宫陪读,那一年娘死去。不能有皇子身份,我争得帝剑归藏,那一年皇甫佑死去。不能执归藏而入官场,我争当了吏部尚书,第二年义父洛征病逝。一路争下来,我身边的人不断逝去……”
“可我还想让娘成为皇后、太后,让娘与爹站在一起让世人知道。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最初的理由,或许我本身就有皇甫血脉里的天生野心,于是,我停不下争,与皇甫朔争,与整个天下争。可在每一步向皇位迈进的步伐中,我身边总有人离去,这次登位我以为的报应是少维的腿废了重俊去世了……”
他忽然抱紧了我,低声说:“我曾想,走到哪一步上天会把你从我身后收走?每一次想,我都会不住的流冷汗。昨夜重俊好像突然间的复活,我第一次感到上天还是眷顾我的。扶柳,是不是不争了,我便永远不会失去你?如果是这样,我愿意向上天妥协!”
我只能环着他,笑着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争累了,却突然发现爹一直将娘放在身旁,就在龙椅上。爹和娘一直都在一起,每天接受着世人朝拜……”
火势漫天,炙热的气浪向我们滚滚扑来。
“扶柳,我可以离开皇宫了。”洛谦拉起我,带着我跃到章华宫的最高处,俯览地形,寻找出路。
我婉然淡笑:“好啊,离开皇宫。”随即便走进章华宫,拓跋月早已在三年前逝世,殿中久无人居住,灰尘积厚。但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那华丽的琉璃玳瑁梳妆台,轻敲梳妆台上凸起的琉璃牡丹,弹出一方黑红暗格,格内胭脂碎流光溢彩。
拓跋月说过,你、林宝儿谁将来入主长安皇宫,谁就是胭脂碎的主人!如今我赢了,便是胭脂碎的主人!
我会心一笑,拉着洛谦走到章华宫后殿的碧水温池前,在朱雀位上的一株梨树旁的假山中,寻找到了一个新月形的缺口,缓缓地将胭脂碎插入其中。
一阵轻微地震,温池中的水不断上涌。
我将胭脂碎斜插入发,明媚笑起:“洛谦,我们一起跳湖吧!”
洛谦淡淡笑着,眼角有温柔的皱纹。
碧波湖水中,我仰望天空,有五彩缤纷的阳光射入清澈绿水。
泓先生的书中记载,曾修葺章华宫,布以水辰阵。但雪梨树长安不宜生长,特引皇宫外温泉。月贵妃密令,引水之时可将章华宫的温泉池通连皇城外玉带湖,且将通口设以机关。机关位于朱雀位梨树旁假山上,新月形状,开启之物实乃月贵妃不离金簪。
果然,髓绿湖底有一束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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