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雪刀

    小樱走后的第三天。
    莫天持剑走出院子，肩上背着一个包裹去往大堂，对莫鲲道：“今日开始，我入青云山历练。“
    莫鲲点头道：“这里有些丹药你拿去吧。记住，活着回来。”
    莫天点头，收下丹药，转身离开。
    孤云独去闲，一剑入青山。
    莫鲲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来，如今这种安逸的修炼方式已经不适合他，他需要更多的挑战才能有所精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修炼方式练出来的天才，只不过是一个草包肚。若是遇上战斗经验丰富的对手，一身实力只能使出一二来。因此，一些修为高的公子哥，被市井野人杀死的例子，屡见不鲜。
    当年，莫鲲天赋本就平平，硬是出门历练，练出了一身的好本事、好胆识。修道一途，绝非易事，只有不断面对危险才能超越极限，寻得突破。
    三天前，夫人醒来后听闻小樱离开忍不住哭起来，拳头捶在莫鲲身上，带着哭腔：“你怎么不叫醒我？都没能多见小樱一面。”
    她带人冲出莫家，往城外走了约摸十里地，看到路边痛哭的少年，将他带回家。
    如今，小樱入南疆，莫天出门历练。平日本就信佛的她，每日在佛前祈祷的时间多起来。
    早晨为佛上香，午时跪佛诵经，晚上默数捻珠，祈祷两人安然无恙。
    莫云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没有吃饭。
    他盘坐在床，闭上眼睛，运转玄黄诀，吐纳灵气，让灵气在经脉和骨肉当中游走。
    修道之人，但凡出招，想要动用灵气，必然要通过特定的经脉。经脉磨练得越坚韧、越粗大，战斗当中，短时间内所能调用的灵气就越多、速度越快。
    小樱为何要去万毒门？他当然知道。除了她喜欢练毒一道外，还想着保护莫家，保护莫家里的爹娘和大哥二哥。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就知道要扛起肩上的责任。表面上看，她机灵古怪，不谙世事，实际上心里却是十分细腻。
    “既然这小妮子都想着踏入地字，日后为莫家排忧解难。我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神识探入丹田。
    玄黄依旧闭着眼，盘踞在其中，身体比之以往更加凝实，仔细看去竟然能看到他身子缓缓起伏。在它周身的玄黄灵气，也在跟着微微颤动。
    莫云自然能感受到，每次颤动过后，丹田内灵气就要比以往强上一分。虽然这种变化微乎其微，但若是长久下去，也能甩开普通人一大截。
    “还好有这暗影体。”
    心中有此想法，他自己便有些错愕，旋即苦笑摇头。这么些年来，藏于暗处的地龙气，一直在偷偷吸收着灵气，让他顶着废物的名声过了十多年。这也是幸运么？若不是将它引出来，辅以功法逆行，恐怕到现在，他还只是一个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
    玄黄诀缓缓停下。
    莫云站起身，“以往我真的看走眼了，那邋遢的老李头还真是一位不出世的高人，手里头的宝贝想必也不少，就是人有点抠门。”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上扬，“老李头你等着，我来了。”
    赤水镇。
    从青云城前往青云山，要途经几处重镇，唯独有个赤水镇最为偏僻。虽然从赤水镇入山，旅途比之其他的镇要短上不少，但许多人宁愿绕道也不愿进入这个古怪的镇子。
    为何古怪？皆因这个镇中有一条河，沿着它逆流而上，不出五里便是青云山。然每至傍晚，夕阳落山，这河中的水便由清澈转为赤红，似鲜血一般，阴气极重。一但落入其中，尸骨不存。
    于是，赤水镇上的居民们千叮咛万嘱咐，让娃娃们在夕阳落下之后，千万别到赤水河边玩。
    曾有修道者偏偏不信这个传言，非要等着傍晚涉水而过，谁曾想才走出约摸六尺远，便地被什么东西往下一拉。再度浮现的时候，只剩下一身衣物。
    “小二，一碗阳春面，多加葱花。”
    这一天黄昏，一名青衫男子走进一家面馆，环顾四周。除了一个打瞌睡的人，再无其他人。他将包袱放下，佩剑压在包袱上。
    “好嘞，客官您稍等。”
    那人被惊醒，看到青衫男子，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站起身来去后屋提一壶茶水放在男子桌子上。这赤水镇，已经许久没有外人进来。到他这面馆吃面的，都是镇上的居民。
    男子倒了一杯茶水，冒着热烟，细细啜着。旁边有几张桌子布满灰尘，桌角有蜘蛛网蔓延。
    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被端上桌。
    小二模样的人将汗巾搭在肩上，道：“客观您慢用。”
    男子谢过，道：“早就知道无人愿入赤水镇，没想到竟是如此萧条，一路走来没看到几家店铺，倒是寻常居民多一些。”
    小二好不容易遇见生人，接过话头道：“谁说不是呢？我这一人既当掌柜又当伙计，还当掌厨，却还是空闲居多。平日里也就只有几个熟人才来我这里吃面。”
    男子吸溜一口面，含混不清道：“手艺不错，好吃。”
    “嘿嘿，客官您过奖了，常来这儿吃的人都说我的面吃不死人就算是积德。”
    不一会儿，男子吃完面，放下十两银子，“不用找了。”
    小二见男子出手如此大方，急忙摆手：“客官这个使不得、使不得，一碗面五文钱就成。”
    “哈哈哈，一碗面十两银子我也很亏啊，以后来这里吃就不给钱了，你看是否可行？”
    听到此话，小二便收好银子：“多谢客官，您若再来，吩咐一声便是。”
    “王老二，王老二，快出来！”一个魁梧的汉子从门外跑进来，慌张道。
    被叫做王老二的伙计收好银子，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没给这屠夫看见，不然又得拖着我去打牌，把钱骗去。”
    “杀猪的，你发什么瘟疯？猪跑了也没见你这么慌。”
    魁梧男倒了一杯水，猛灌一口，瞬间喷出来，破口骂道：“王老二你真是二，这店本就没什么人，你水烧这么热做甚？”
    “给你蹭水喝，你还不满意了是吧？快说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魁梧男人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你老婆又往赤水河边去了。”
    “什么？”王老二一声惊呼，推开屠夫，狂奔出去。屠夫一个踉跄，恢复后也跟出去。
    青衫男子又倒上一杯茶水，缓缓饮尽，拿起剑背上包裹走出门。斜阳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清秀面庞上生着剑眉，看上去英气逼人。正是莫天。
    赤水河边。
    一位骨瘦如材的女子赤裸着脚，一阵风吹得她摇摇欲坠。她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眶深陷，望着一河流水，兀自发呆。
    王老二跟屠夫赶到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慌道：“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两人顿时止住脚步。
    王老二率先开口：“翠花，你不要想不开，什么事都能过去的！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翠花紧咬着嘴唇，缓缓摇头，眼泪流下：“不行，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忘记。”
    几年前，她在河边洗完衣服后，离开时正值夕阳落山，河水变红。
    她亲眼看到，那个不信邪的人涉水而过，才走几步便被拖下，紧接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小东西探出水再往下一钻，片刻后只有衣物漂浮起来。
    看到这一幕，她吓得丢掉了衣服，急跑回家中，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从此看到密密麻麻的东西，便会大叫一声，身体忍不住颤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
    当初那一幕，在她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我实在是忘不掉，我梦里都能看见那个人身上爬满虫！我感觉自己身上也有，我十分害怕。可是，这河里的东西在召唤着我。我真的快受不了，让它们如愿吧！让我跳下去，跳下去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翠花身体本就虚弱，音调慢慢降了下去，最后只能看到嘴唇在动，声音细不可闻。
    夕阳落山，河水陡然变红。翠花惨然一笑，纵身跳去。
    王老二撕心裂肺大叫一声：“不要!”声音沙哑而绝望，目眦欲裂，眼泪混着血流了下来。
    要不是被屠夫拼命拉住，他早就冲了出去。
    一道青影从他身边闪过，瞬间奔至赤水河。在女子落入河前一刹那，将她挟起，一脚点在赤水上。以他的脚尖为中心，散发出一圈青蓝色的影子，河中似有什么东西想要往上浮却又被狠狠踩下去。
    莫天抽身而回，将翠花放下。王老二先是一惊，随后急忙跑上前去抱着她哭起来，“翠花，你怎么这么傻呀……”
    莫天看着翠花，道：“你心中有结，今日我便为你解开，以后莫要再寻短见。”
    老二一听，急忙跪下磕头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翠花还不快谢公子！”
    翠花从回过神来，眼泪也是止不住地流下：“多、多谢公子。”
    莫天负剑而立，衣袍无风自动。向前踏出一步，没有任何凭借便能在空中腾挪。
    游龙境，开！一剑开山断天门！
    赤水河被强大的剑气向两边劈开，一时间竟然无法回流，出现一道深沟，其中有一蛇型大物往上游来，阴气大盛。
    “轰！”蛇形物冲了出来，一双红瞳盯着莫天，眼神中带着怒气。莫天看向他，却是有些反胃。它的身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小蛇，不停蠕动。有一些从身上落下，却悬在空中，未跌进河里，像是挂着鼻涕一般。
    “嘶。”红瞳蛇猛地向莫天咬下，莫天捏诀，游龙生！
    河边忽然出现一道淡金色屏障，那蛇径直撞去，却被反弹而回。
    “嘶。”它痛苦一叫，头顶上的小蛇纷纷跌落，有一块地方冒着烟变成黑色。知道不敌这屏障，再次狠狠瞪了莫天一眼，警告味十足。
    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莫天暗自思忖：“这怪蛇明显惧怕屏障，白天屏障太强，唯有日落后才弱下来。但即便是如此，它也无法突破出来，只能等人擅自进入赤水河中，才可下手。”
    “不过，今日既然被我遇到，便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远处，三人手心出汗，看着青衫公子与那怪物对峙。翠花缩在王老二怀里，仍旧在发抖，只不过没有以前那么严重。她不时悄悄往那公子处望去，心里默默祈祷他平安无事。
    莫天将剑斜指地面，缓缓抬手，登时八道剑气生出，在他周身旋转。紧接着，莫天抖出多道或长或短的剑影与之相接，直到化为六十四道剑气，形成八卦图。
    八卦镇妖剑！
    红瞳蛇察觉到了危险，欲沉回河中。但莫天这一剑速度太快，瞬间逼近，刺穿蛇身，所过之处，小蛇跌落。大蛇吃痛，凶性大发，再次撞来。屏障泛起金光，将它挡下。又是一阵痛。莫天趁势御剑，剑有青龙，朝它头顶黑色区域刺下。
    大蛇凄厉一声惨叫，搅起河水，四处飞溅。水中红色小蛇装在屏障上，“滋”地一声，化成一缕烟。
    忽然，大蛇身体膨胀。
    莫天再出一剑，接触到蛇身时，“砰”的一声，它竟然生生爆开，千万条小蛇从中飞出，传出一股大力将剑逼退。
    大蛇尸身落入河中，几乎是一瞬间，小蛇一拥而上将之覆盖，片刻后没了一点痕迹。
    看到这一幕，莫天头皮炸开，随即强压下心中震动，“这等异事，是生平第一次见。若是一直待在青云城，可没这机会啊，我一定要弄个明白。不过后面三人已受惊不小，不妨明日支开他们再来一探究竟。”
    远处的三人没有看到最后一幕，只知道这位青衫公子将大蛇打爆，屠夫和王老二拍手叫好。唯独翠花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明白。
    “河中蛇妖已死，明日我再处理一下后事，这河水便能恢复如初。”莫云收剑，“另外，今日的事，谁也别说出去。”
    “现在天色晚了，我家还有一间空屋，若是恩人不嫌弃，去住上一晚可好？”王老二扶起翠花，看着莫天。
    “好。”
    四人离开后不久，河边屏障的金光缓缓变淡，赤红的河水也淡了一些。
    “咕。”一个水泡冒了出来。